有那么一瞬间,瑞克斯觉得自己登顶了,登上埭岘政治舞台的最顶端,披上总统的紫色绶带,这是移动互联网带给他的错觉,也是科技发展带给很多人的误判。
吴文芳看到瑞克斯拿着手机云台稳定器就知道他在直播,当即硬撑着维持体面,呵斥对方这是赤裸裸的政变行为,是违宪的。
“我是埭岘共和国民选总统,你无权逮捕我。”吴文芳说。
“选举有舞弊,你的登台本身就是违宪的。”瑞克斯只顾着过嘴瘾反驳吴文芳,忘了还有几十万人在线看呢,信口开河,完全不考虑后果。
吴文芳众叛亲离,她的优柔寡断害了自己,连总统府特勤局的带枪侍卫们都选择倒戈,他们对这样一个软弱的女总统很失望,满心希望新上台的人能拨乱反正,终止国家的动荡。
阿布和瑞克斯父子俩的计划是拿下吴文芳,成立国家临时委员会掌握掌权组织新的选举,他们信心的来源是约翰.巴恩斯的保证,只要去北京化,就不再支持那些激进者,所以父子俩想当然地认为,吴文芳下台就意味着一切恢复正常。
不但阿布父子幼稚了,连巴恩斯都想的太简单,忽略了人性的阴暗和对权力的觊觎。
反对派主要有三种人,第一种是传统政客,罗信和吴文斌吴孝祖那种人,出身大族,有党派支持,家财万贯,经验丰富,手腕圆滑,他们老谋深算的藏在幕后,早已勾兑好瓜分权力的菜谱,只等着吴文芳被迫下台就上去饕餮一番,没想到被阿布父子抢了先机,岂能善罢甘休。
第二种是政坛新兴势力,新晋的议员、律师,教授等社会贤达,他们有财产和社会地位,就想着借机更进一步,拿到权力来保障财富的安全,这些人是拿外国护照,持双重国籍的,既没有老牌政客的隐忍圆滑,也没有街头政治家的狠辣激进,就想着摘果子。
第三类就是年轻的街头政治家们,这帮人鱼龙混杂,既有留学欧美的精英,也有打工干活的社会底层,但他们的血最热,一声吆喝就上街,一言不合就扔燃烧瓶,喜欢用直觉做事,而不是脑子。
三种人都不乐意看到阿布父子抢走他们斗争来的结果,于是,在吴文芳被软禁之后,街头运动依旧不止。
八大诉求变成了十二大诉求,每一条都针对的是萨马亚家族。
这下阿布体会到了吴文芳的难处,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得,总统宝座犹如针毡。
他的临时委员会无人承认,好在重金笼络之下,警察局宣布效忠。
可瑞克斯干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他竟然受了网上的蛊惑,下令埭岘警察局防暴队全员不带器械装具,在广场上向曾经被他们镇压过的暴民下跪。
同时将枪杀黄峰的警员送交法庭,以谋杀罪论处,瑞克斯以为这样能换来激进群体的谅解,可他想错了。
防暴队拒绝下跪,集体辞职。
示威团体的诉求变得更多了,从一个整体分裂为若干个小团体,埭岘自由民主联盟,荻港武装解放阵线,东南亚自由党等等,一个比一个激进,一个比一个会提诉求,甚至干脆不和当局谈判,直接开干。
这时候已经没中情局啥事了,巴恩斯放出来的魔鬼收不回去了,他也无所谓,反正目标达到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在一个暴雨的夜晚,荻港武装解放阵线袭击了民防局枪械库,抢走了数百支封存的老式枪械和弹药,拿着李恩菲尔德和加兰德步枪在街头游走,时不时朝天开枪。
自此街头政治有了向武装夺权演变的趋势。
当最大的玩家不再遵守游戏规则,那这个游戏就废了,荻港的正常秩序被打乱,除了电力自来水网络等基础行业还在运行之外,学校停课,工厂关门,兰伯大道上的商店因为惧怕暴徒洗劫而闭店,人民只维持着最低标准的生活,每天在电视上手机上看大戏,看各路牛鬼蛇神粉墨登场。
当下的局面是各路大佬出钱在幕后支持激进团体前台表演,主要以作秀为主,先前是游行示威,冲击总统府,现在埭岘处于无首脑状态,总统被囚,临时委员会没有得到合法授权,议会内阁各自为政,阿布、副总统、议长和总理都宣布自己才是合法执政者,临时代总统,谁也不承认谁,埭岘乱做一团,激进团体反而不知道该冲击谁了。
拥有武装力量的警方和军方保持着令人不安的中立与沉默,谁都清楚,一旦这两位下场,就会直接决定胜负。
警察总监和军队总参谋长都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再乱点他们就出手,乱世出英雄,谁都想当下一个吴兰伯。
吴兰伯的塑像被推倒,兰伯大道的路牌也被涂鸦,写上黄峰大道的字样,两条主干道都被封死,大街上扎着帐篷,激进青年人手一部手机,自拍小视频彰显自己的勇武与热血。
公交停运,地铁停运,出租车只敢在郊区行驶,唯有抵港机场依旧保持正常,这个国家乱了,但还是有些正义之士的,机场管理局和机场特警队就是其中之一,每天都有几个航班空机抵达,载着中产阶级离开,去新加坡和吉隆坡躲避祸事,至于富豪财阀们,早在动荡伊始就跑路了。
吴兰芳下台后,中资企业撤出,捐赠给荻港市政的几十辆纯电动大巴被暴徒点燃,烧成黑漆漆的框架,这个新闻在国内并没有报道。
埭岘的动荡持续许久,从暑假一直到开学,易冷也在关注着,准备着,等待着。
终于,组织上来找他了。
依旧是上官谨,她说师兄啊,不是国家要你干什么,也不是我要你干什么,是你自己必须做点事情了,毕竟吴文芳是你的亲生母亲。
易冷说我懂,我国向来不干涉其他国家内政,打出狗脑子来也不会多管闲事,这是我的家事,和组织无关,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上官谨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们会尽力满足。
易冷说我要两个人,一个叫李寒,一个叫范不晚。
“这两人干啥的?”上官谨不解。
“都在看守所蹲着呢,都是杀人罪。”易冷说,“我需要这两个人帮忙。”
上官谨说没门,不可能,亏你还是老前辈,应该知道这种要求不可能被满足,那都是电影里的胡扯八道。
易冷耸耸肩说无所吊谓,影响也不大。
……
近江郊外的部队医院,真正的吴德祖被安排在这里的特护病房已经很久了,易冷时常来探望这位孪生兄弟,或者说自己的本体。
医院条件不错,把植物人兄弟照顾的很好,按时按摩肢体,翻转擦身,至今没生过褥疮,但长期不自主行动,四肢肌肉还是会萎缩退化,人就像车,要勤开,也要勤保养,才能长命百岁。
特种部队的士兵就像越野场地中被嚯嚯的四驱车,虽然看起来威猛有力,没有过不去的坡和坎,但练得太狠一身伤病,而植物人就像是放置在地下车库长期不开的车,轮胎瘪了,电瓶亏电,橡胶件老化,加速报废。
易冷坐在床前,默默无语,心里却说了很多话,他现在人格分裂,替自己和兄弟活着,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吴德祖,比如在爱马仕店里的行为,那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也许再这样下去,会变成真的吴德祖吧。
护士进来,要给病人做理疗了,易冷退出来,下楼,楼下有士兵站岗,这里是保密单位,严禁外人进出,阳光灿烂,仰头看去,一阵目眩。
他没去看自己的病,脑瘤越来越大,时日无多,每一天也许都是最后一天,是该做点事情了,即便不顶着国家民族的名头,只为自己,为母亲,也该出手。
这件事别人也没有合情合理的名义出手,唯有吴兰伯的孙子,吴文芳的儿子,才有资格力挽狂澜。
奥迪停在医院门口,德强靠在车旁,见老板出来赶紧打开门,问去哪儿。
易冷让德强坐副驾驶,自己开车,先开到外国语学校,他最近给学校捐赠了一笔钱,是学校的VIP,汽车可以直接驶入,门卫也报告了校长,说是黄总突然造访。
但是当校长赶来接待的时候,黄总已经离开。
易冷只是站在教室后窗外,看了一眼正在上课的女儿,没有打扰便离去了。
最好的离别,当是这样。
上了车,“去机场。”易冷吩咐,他现在随心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早上看到一则新闻,说叶向晖和小姑姑闹离婚闹得不可开交,据说是傍上了更大领导的女儿,这货还真是一个当代陈世美。
去机场的路上就把航线申请了,易冷要飞一趟广州,替小姑姑教训一下叶向晖,没有复杂的动机,纯粹就是泄愤。
抵达广州之后,易冷联系了阿德和阿标,祖父的秘书和司机都不是一般人,他俩听说易冷要找叶向晖的麻烦,都表示早就忍他很久了。
“你准备怎么办?我们配合你。”阿德说,“需要做什么前期准备工作,车辆和人手还有设备怎么配置?”
“需要好手的话,我这边有团队。”阿标捏着拳头,骨节啪啪响。
“不用,我只需要知道这货现在哪儿。”易冷说。
阿德打了个电话,确认叶向晖正在广州市内的集团办公室开会,三人当即开着虎头奔前往。
进入大楼很容易,突破前台也不难,但是在董事局主席办公室外面被挡驾,说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我见他还需要预约么,我们是实在亲戚。”易冷推门就进,秘书试图阻拦,被阿标拉住。
办公室极大,是一个两百平的大套间,包含办公室,洗手间和休息室,会议室整合在办公室里,进来就看到七八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坐在一起开会,叶向晖坐桌子头前,威严无比。
易冷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叶向晖坐的是转椅,当即在椅子上转了几圈,人都懵了,怎么上来就动手,我招你惹你了?
“敢招惹我们燕家的人,不打你打谁!”易冷撂下一句话,打完就走。
叶向晖嘴角有血,秘书递上纸巾,他擦了擦,保持着淡定。
“叫保安吧。”
“报警吧。”
叶向晖摆摆手,他干的亏心事太多,不知道哪一件事发,引得对方大动肝火,得亏是在小会议室里,如果是在大会上,大庭广众之下,那才叫骑虎难下,不报复都不行。
这一巴掌不能白挨,但也不能立刻报复,报警抓人是下下策,对方敢冲进来打人,一定有各种后手预备着,不可轻举妄动,小不忍乱大谋。
叶向晖打死也不敢相信,易冷千里迢迢打飞的来抽自己一耳光,纯粹就是一时冲动,没有复杂的目的,也没有什么后手。
坐进虎头奔,易冷发热的脑袋才震惊下来,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回想刚才的举动,简直不可置信,这是自己干出来的事儿么,如此冲动,不考虑后果,哪是老谋深算的特务所为,说是一个任性骄纵的大少爷干的还有人信。
“现在做什么?”阿标问他,两人都以为这是一个连环计,环环相扣,是家族要对叶向晖下手了。
“回机场。”
阿标开车把易冷送到白云机场,易冷没有乘坐自己的湾流公务机,而是买了一张飞新加坡的机票。
抵达新加坡之后,易冷先见了律师,他搞了一个信托,把钱做了分配,这样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暖暖,武玉梅、韦佳妮母女,娜塔莎、那玛雅,还有体内跳动着向沫心脏的阿狸。
然后易冷买了一架小飞机,单引擎螺旋桨运动飞机,孤身一人驾机飞越海峡,飞向动荡中的埭岘。
酷热的九月,喧嚣的荻港街头,遍地疮痍,燃烧弹造成的焚烧痕迹和钉满木板的沿街店铺让人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是最繁华的所在。
兰伯大道依然是街头政治的核心舞台,十几个团体在这里竞技,起初是拿着高音喇叭辩论,后面演化成骂架,骂不过就打,用自制武器对射鹅卵石和大螺母。
其中有一个团队叫“阿祖阵营”,由吴德祖的狂热粉丝组成,阿ay是团队的核心人物,今天她出奇的兴奋,带着一群人把大街上的杂物清理一空,整理出一段无障碍物的跑道来。
夕阳西下,螺旋桨的轰鸣声传来,一架小飞机盘旋在市中心上空,三圈之后,降落在兰伯大道的双向十车道上。
阿祖阵营的人马涌了上去,机舱盖打开,吴德祖站了出来,接过阿ay递上来的埭岘国旗,用力挥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