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正中的水晶吊灯发呆。
我实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和塞巴斯蒂安之间的关系,我和伯爵之间的关系,还有伯爵和莫菲之间的关系。每一个关系都很混乱,每一个关系看起来都无法挽回。我把头蒙在厚厚的鹅绒被里,我想睡一觉,也许睡着之后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缎面的被套是新换的,当我把头埋进去的时候,闻到一种柔软熟悉的味道,仿佛夏日傍晚的暖风,吹起我心头一片涟漪。
眼前出现了一座很大的喷水池,喷洒的水珠溅上白色大理石的池壁,广场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微风吹起他蜜色的短发,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宛若一座雕塑。
他是谁?
我一步步走近,少年的影像逐渐清晰。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周围的景色愈加丰富了,我看到远处有一座白色的教堂、钟楼,一辆敞篷的白色马车……有花,好多好多的花,还有彩色的碎纸,铺满了脚下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
钟楼突然敲起了钟,一声接一声。周围的风景不见了,那个少年也不见了。
我闭着眼睛在枕边摸索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我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奥黛尔,你下午去哪里啦?”
我头脑发晕,愣了很久才分辨出她的声音。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她是戴比,只是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一个戴比。是今天中午在学校餐厅里和我一同用餐的戴比,还是周末派对上让我调制潘趣酒的戴比。两个戴比的影像都很清晰,就好像同时刺在大脑深处的文身,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
直到她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下午选修课报名,我和亚历克斯、尼克还有莫菲这学期都选了美术课。”
“你选美术课?”我生生跳过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名字,亚历克斯和尼克也就罢了,我只是疑惑,像戴比这种完全没有绘画神经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杀的举动。
“因为威廉选了市场分析,我对那个更没兴趣,”戴比咕哝着说,“所以我也给你报了名。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一起上课啦!”
“你也给我选了美术课?”我头昏脑涨,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意思。
“当然,这是你的长项嘛!回头你随便给我画两笔,我就也能拿到学分了。”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我释然了。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漏下了什么。
“你是说……莫菲,她也选了美术课?”我犹豫了半天,最终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
“对啊,就是因为她先选了,尼克才选的。”戴比笑着说,“你都不知道今天下午尼克有多夸张,天啊,不过如果我要是男生,我也会迷上她的。”
“如果我是男生,我宁可迷上亚历克斯。”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戴比没听清,“哦对了,你下午到底跑哪里去啦?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没人回。”
“我不太舒服,直接回家睡觉了,”我做出努力让自己信服的样子点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刚刚才睡醒。”
“最近流感泛滥,好多人都感冒了,你可要小心哟。”戴比关切地叮嘱了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尽管我愧对她的关心,但我喜欢这个借口。我可以假借流感的名义在家里躺一个星期不用上学。可是事实上,我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感冒过。魔鬼或许可以心碎,但魔鬼是不会被传染感冒的。当然,戴比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这毕竟瞒不过塞巴斯蒂安。
“你下午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当我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像个白色的幽灵一样,突然就出现在我房间里。他手里端着一个金边的托盘,上面有配套玫瑰图案的茶壶和茶杯,还有一碟精致的小点心。他用往常那样波澜不惊的恭谨语气对我开口,但是话语里却透着一切的了然,带着某种让人讨厌的好笑的意味。
“我想喝番茄汁。”我扭过头,不想看他的眼睛。
“如您所愿。”
我略微松了口气,但眼前一花,他已经回来了,托盘里的红茶和点心消失了,换来一杯鲜红如血的液体,又稠又浓,红宝石般的色泽在玻璃杯里跳跃。除了番茄的味道之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腥甜,香味熟悉而又危险。
“掺了多少?”我舔了舔嘴唇,盯着那只杯子。
“一点点而已,”塞巴斯蒂安微笑,“我以为您不会察觉到。”
我嗓子发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吸血鬼。”
“但您最终会需要它的,奥黛尔小姐。”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抬起头,但是对方只留下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盯着那杯殷红的液体发呆。为什么我会需要血?我又不是吸血鬼!尽管我已经恢复了魔鬼的身份,可我的日常生活还是和正常人类一样,顶多是有点超能力罢了。难道他的意思是,我以后会和他们一样,完全摒弃人类的食物,天天依靠鲜血和灵魂度日?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情况。我感觉恐慌。
但是另一方面,我却想象着自己有一天可以变得足够强大,可以把我痛恨的人,比如莫菲,堵在深夜里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巷,撕烂她那美丽优雅的外表,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大口大口啜饮她的鲜血和灵魂。如果你不愿杀掉她,那就由我去杀掉她!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我脊背发冷,手脚冰凉。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疯狂的念头比上一个更加令我恐惧。
我瞪视着床头柜上那杯艳丽的红色液体。现在,血的味道并不会像以前那样让我恶心,相反,它直接刺激了我的食欲。我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肠道在拼命蠕动,正准备张开每一个神经末梢去迎接那些沉溺在番茄汁里的血红细胞。
莫菲脖子被撕裂倒在小巷里的场景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我死死咬住嘴唇,走进浴室,把那杯诱人的番茄汁一滴不剩地倒入了洗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