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生公寓的时候，罗伊正在厨房里焦灼地等待我们。他在路上接到威廉的电话，马上就赶了过来。至少从他此刻的表情来看，他很担心我。天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罗伊是我的未婚夫，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根神经出了问题，我竟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讽刺。
“奥黛尔，你还好吗？”罗伊伸出手想试探我额头的温度，但是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你怎么了？”他尴尬地放下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臂，用我熟悉的那种低柔抚慰的语调，轻轻开口。
我摇了摇头，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听到开水壶开始响，知道威廉去泡茶了。他真是个温柔体贴的男孩，戴比和他一起一定会很幸福。我这么想着，目光却落到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面。灯下，那颗小钻石骄傲地昂起头，挑衅地折射着灯光，那么刺眼。
下周要结婚的人是我，不是戴比。这枚贵重的铂金钻戒应该是世上所有女孩的梦想，不是吗？或者，至少是戴比的梦想。她和我讲过很多次，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梦想过自己结婚的场景。
在蓝色的大海边，在金色的沙滩上，白色的希腊式建筑，凉廊上面挂满紫藤花。她穿着白色的纱裙轻飘飘走过撒着白色玫瑰花瓣的地毯，教堂的钟声里夹杂着海鸥的鸣叫，一身白衣的新郎骑着白马翩翩而来，把她拦腰放上马背，湿润的海风吹开了她的面纱……但很显然，抱歉我杀了风景，我不止一次地提醒她，瘦弱的威廉并没有这样的力气。
其实这些都还是其次，最关键的问题是：威廉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现在正在一家大公司的市场部做实习，毕业后会有很好的发展。他不想这么早就把生活重心转移到家庭上面。戴比闹了几次之后也就作罢了，毕竟威廉赚来的所有钱都给了她，而且两人都很年轻嘛。但是，婚纱和钻戒，仍然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而我竟然先一步轻松实现了她的愿望。我本应该高兴才是，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反而会羡慕她？
罗伊手足无措地站在我面前，背光的脸上是一个痛苦的表情。那个表情让我心碎，所以我扭过了头，不再看他。刚好这个时候亚历克斯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今天买了不少东西嘛！”他看着墙边那两只巨大的购物袋上面的logo，打开手机，眉开眼笑地开始发短信，“看来我得让店老板请我吃饭，给他提供了这么好的客源。”
“那个，”戴比咳嗽了一声，拽了下威廉的胳膊，“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奥黛尔，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别忘了明晚的‘Hen party’！”她对我眨了眨眼。
威廉把泡好的红茶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走到墙边，准备拎起戴比的购物袋。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亚历克斯竟然抢先一步，一把抓起那只袋子，然后不由分说地扯开了上面并不结实的包装，“等下嘛，给我看看你们今天买了什么再走！”
好奇心杀死猫，他本以为那个袋子是戴比的。包括戴比本人在内，包括我，我们大家都这么以为。
但是那个袋子竟然是我的。
一条黑纱长裙从亚历克斯手中抖落，还没等他皱起眉头，戴比率先发出了一声惊叫。她冲上去夺下那条裙子，然后迅速藏到自己身后。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包括罗伊。尤其是罗伊。罗伊纳闷地看着她。
“你……不该看到这条裙子。”戴比紧张地对他说，然后迅速看了我一眼。
我无动于衷，并没有搞清楚状况。不就是拿错了袋子吗？我不知道戴比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然后亚历克斯同样大叫一声。我吓了一跳。
“哦我的上帝，哦天啊……”他看着我和罗伊，语无伦次地开口，“实在太抱歉了，我真不知道……”
“那件就是你的婚纱？”罗伊终于明白过来，露出一脸惊讶，“黑色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似乎很想笑，只是因为这个反应太过不合时宜，所以才忍住了。
戴比匆匆忙忙地把我的裙子扔进袋子里，她双手捂住脸，几乎要哭出来了。而亚历克斯更是手足无措，他像个木头人样呆立在厨房中央，一脸追悔莫及。
看到我茫然的神情，威廉叹了口气，“如果新郎在进教堂前看到婚纱，会招致厄运。”
“威尔！”戴比尖叫一声。
“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瞒着她。”威廉摇了摇头，“当然，我听说东方并没有这样的风俗。”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奥黛尔，放松。”
尽管他这么说，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用来拍我肩膀的那只手绷得很紧。我笑了。
厄运？不是和我的黑色礼服很配吗？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戴比急得直跺脚。
唉，我的伴娘真是比我紧张多了。当然，这一切不都是她的主意吗？婚纱、捧花、教堂，还有明天晚上那个所谓的“Hen party”。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搞这个party，我的女性朋友，不就只有戴比一个吗？尽管她许诺会带来一大帮朋友——好吧，那么这个party，究竟是我的，还是她的？还有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笼罩着厄运的婚礼呢？
“正如威尔所说，”我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我的用词，试图缓解厨房里紧张的空气，“我们东方并没有这样的风俗。在我的国家，在婚礼之前，由新郎陪新娘去试婚纱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耸了耸肩，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罗伊紧紧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我保证，我们的大日子一定会完美无瑕。”
我抬起头，不确定他的意思。他说“大日子”，是指“大喜的日子”，还是其他的什么意思？比如“出大事的日子”，或者“一切都终结的那一天”。
我希望是后者。因为我连自己的丧服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条死气沉沉的黑纱长裙。
正好和我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