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披上衣服走进厨房。厨房里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天光,所有一切都变成了透明的半色调,迷迷蒙蒙地看不真切。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但是剧烈的头痛把我拉回了现实。我随手拉开装药的抽屉,又找出两片止痛药吞了下去。这些药物里含有麻醉剂,我只希望自己不要在婚礼上睡着。
我端着一杯水走回房间,在穿过走廊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这里除厨房之外还有另外五扇门。一扇通往室外,还有四间学生宿舍。我的,戴比的,亚历克斯的,还有罗伊的。戴比像往常一样跑去威廉家了,亚历克斯也不在。我盯着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罗伊的房间。
推开这扇门就可以结束一切!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结束我目前完美的学校生活,取消我的婚礼,告别所有的家人和朋友。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黄铜的门把,然后又立即缩了回来。不,我已经回不去了。
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已经关闭,我没有退路。就好像戴比和亚历克斯所说的,“伸开手臂接受一切”。这就是我无法更改的宿命。无论如何,此时此刻,我只有前进一途。
回到房间里,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
一个面容疲惫而苍白的女孩,不但双颊有些浮肿,眼睛下面还有很重的黑眼圈。棒极了!我对自己说。新娘本该是最美的,婚礼本该难以忘怀,但我可以肯定,今天一定就是我这辈子里最丑、也是最糟糕的一天。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合时宜。没有人声,也听不到窗外有任何小鸟的鸣叫。就在周遭坟墓一般的寂静里,我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不安的振动敲打着写字台。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早上七点。谁会在婚礼当天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
“嗨。”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它只属于我的未婚夫。
“嗨。”我僵硬地回应,因为在听到罗伊的声音之后,我的脑子陷入了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抱歉吵醒了你。”他的声音就好像温和的水流,缓缓漫过我的四肢百骸。感觉就好像在舒适的浴缸里被注射了一剂吗啡,我的头突然不那么疼了。
“没关系,我已经醒了。”我咕哝着说。
“睡不着吗?”
我耸了耸肩,然后才想到他可能看不到,于是我告诉他,“我做了个噩梦。”
“你……梦见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听筒里他的声音好像绷紧了。
“我已经忘了。”我干脆地说。我并没有撒谎。实际上,就在我下床去厨房喝水的时候,脑子里还依稀闪过梦境的影子,我记得自己似乎梦见了戴比和亚历克斯,还有我的家人,但是等我回到房间接起电话,我突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人用橡皮擦把刚刚所有一切都抹掉了。
“奥黛尔……”温暖的水流漫过了我的肩膀,然后是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了。
“我爱你,罗伊。”我不由自主地说,好像胸腔里有股力量迫使我说出来似的。
“我也爱你,奥黛尔,我只是……”
“担心我会做个逃跑新娘?”我笑了。
“……是的。”他竟然承认了,真可爱。我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不会的,罗伊。你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
“所以我可以开始化妆了吗?”我微笑。
“当然。那么……婚礼上见。”电话那边送过来一个吻,然后挂断了。
我瞪着自己微微发烫的手机发呆。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七点整。窗外的天色慢慢亮了,再过五个小时我就要进教堂了。
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让我有点恍惚。那还是我和罗伊刚认识不久,在水族馆第一次约会时候拍的。照片上我们两个人手拉手灿烂地笑着,背后是水族馆的大幅“人鱼”海报,因为那时候正巧有一个关于海牛的展览。
海牛?水族馆?我的头又疼起来了,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就在我们决定去水族馆看海牛的那一天,我刚巧被亚历克斯传染感冒,我发烧了。但如果我们当时没去的话,那么这张照片又是从哪里来的?它应该是两年前拍的,但照片上我和罗伊都没有丝毫变化。我是说,不只我们的样子完全没有变,相片上我们甚至连发型都和现在一模一样!这张照片看起来就好像是昨天拍的。
会有人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一成未变吗?我不知道别人,但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罗伊就更不可能了,他是那么时尚的一个人。他前额那些不对称的发帘肯定需要不停地修剪。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人们常说光阴似箭。我只是觉得,过去这两年半的时间,快得似乎有点不自然。
砰的一声巨响,我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我吓得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新娘子早上好!”亚历克斯穿了一件笔挺修身的白色西装,一手撑开大门站在那里。他脖子上戴的那条粉色领带颜色那么亮,足以让我眼睛过敏。
“老天!你怎么不敲门!我要是在换衣服怎么办?”
亚历克斯用不屑的目光把我上下扫了一遍,然后反问我:“难道你有什么可看的吗?”
我狠狠砸了一个靠垫过去,但是被他躲开了。
“姑奶奶,你竟然还没有开始化妆?难道你觉得时间很充裕吗?”
对方的表情很严肃,我有点不以为然,“不是还有五个小时吗?急什么?”
“五个小时?”亚历克斯瞪大了眼睛,“你睡糊涂了吧?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我莫名其妙地扭头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和分针向上形成了一个愉快的夹角。
“十点十分?”我一声惊呼,记得刚才看的时候,明明不过早上七点。这三个小时里我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果真如亚历克斯所说,我竟然睡着了?因为头痛药吃多了?
“你现在不是应该和罗伊在一起吗?”我急急拧开粉底液的盖子,对着镜子开始往脸上抹。我的手在发抖,我真的有点着急了。
“我们的新郎担心你会迟到,所以让我过来看看。”亚历克斯叹了口气,“事实证明这果然是有必要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担心我会迟到?之前去机场接父母的时候我就迟到了,难道我还要在自己的婚礼上迟到?我不记得自己是个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但在最近,时间的流逝速度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掌握。那么接下来是什么?继续在自己的葬礼上迟到吗?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很想笑,但这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戴比呢?”我一想到她,当事人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她穿着一条极其可笑的奶油色蓬蓬裙,加上头上的亮粉色饰带(和亚历克斯的领带是一个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走路的婚礼蛋糕。
“奥黛尔!你怎么这么慢!”她高八度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麻,我翻了个白眼。我很想说,难道你不是我的伴娘吗?你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才来?但当我看到她的脸时,我愣住了。
在那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女孩。鬈曲的金发,冰冷的蓝眼睛,还有一张美丽惊人的脸。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但一闪念间她就消失了。我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戴比,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在这里发什么愣啊!”戴比冲我嚷,“你到底还想不想结婚了?”
我撇了撇嘴,重新在这个写字台临时改装成的梳妆台前坐好,乖乖让戴比带来的一大群朋友迅速帮我化妆,做头发。这一切都做好之后,我套上了那条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长裙。
裙子和在店里试穿那天一样合身,当我穿上我的黑色缎面高跟鞋,它下摆的蕾丝将将拖到地面。我的脸色被它衬得更加苍白,所以在临走前,戴比的朋友特地在在我的脸颊上多刷了两抹红晕。镜子里面我几乎不认识自己了,因为现在我竟然开始像一个娇羞的新娘。我极其不适应这样的装扮,于是伸手把面纱放下来,被戴比她们一大群人集体簇拥着,离开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