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立即转身到他身边:“说!”
陆鹤仔细地看着十一,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空青之前跟我说过一件事,她说,她被我师父带回府时,师父没有给她立规矩,只让她牢记两句话。
‘这世间,是平凡人占大多数,所以千万别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大事小事,都爱指点多嘴一遍自以为是的隐瞒。’我后来仔细地想了这话的意思:这世间,愚笨的人比较多,愚笨的人大多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聪明,别人蠢笨,妄图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十一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谁让你跟我说这个话的?主母?就因为我是段氏山庄的人,就因为我身上背了‘段’姓,而大小姐,又刚好回来了?”
陆鹤摇摇头:“师父行事光明磊落,这话,是我自己要跟你说的。十一,我现在连你也信不过。人心难测,更易伪装,自作聪明的事情,你干过不少。”
“放屁!”十一抬手就揪住了陆鹤的衣领:“我跟你们在一起,尽力过这么多次的生死,你现在怀疑老子?呸!”
他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会找机会,证明自己。你他娘的,以为老子是什么人,谁也能够驱使的吗?现在这种时候了,你怀疑我!”
十一一把就将陆鹤狠狠推倒在了地上。
几番喘息,也难压心中的……他可都把他们当成了……
陆鹤看着十一转身就要走,立即道:“现在这种时候……因为你们的段大小姐回来了。段氏山庄势力无比庞大,九爷谋划多年,也只不过是侵吞一半不到。段氏山庄跟我们,你总要选一个,背叛一个。你是段氏山庄出来的人,保护我们,只是你的任务而已。”
十一脚步止住,心口猛跳。
他无父无母,有记忆起,就受益于段氏山庄。
背叛段氏山庄,就好比背叛自己的国家,做卖国贼。
这是骨子里的东西……
但是忠义难两全。
十一回头,看着陆鹤。
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陆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十一想要回头,就听到了有人叫他。
“大小姐……”
段凌宵神色沉着,面上含着淡笑,丝毫不似能看出心机城府的样子,也根本与在众人面前的肤浅不同。
她唇边含笑,眼底冰冷一片:“段十一,许久不见。”
十一甚至压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内心。
他从未想过,选择来得那样快。
-
军帐之中,一片明亮,今夜,无数人无眠。
银针封穴,止血抑痛。
中西结合之下,让云姒的医疗效用,达到了顶峰。
陆鹤也练就了动刀的本事,在医药堂的坐诊,没有白费。
到了后半夜,云姒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鞭刑,也已经结束了。
“六小姐。”
万副叫醒云姒,在云姒耳边低声道:“去看看九爷吧。那凌大夫,近不了九爷的身,九爷现在重伤。”
云姒渐渐回神,看向了还在高台上的陆鹤。
他还在忙,额头上都是汗。
南绛也来了,人手还是不够。
她现在,也不能逞能,只在陆鹤跟南绛下不了手的时候,帮上一把。
云姒过去时,那些士兵对她,已经没有那种恨之欲死的目光跟情绪了。
大多数睡不着,在发呆。
一些,在垂眸默然,不知在想什么。
云姒想,这些人应该给心理干预的……
“万副将,你去把空青给我找来。”空青能说会道,情商高得很,她很适合做这个事情。
云姒提着医药箱,撩开主帐的帘子。
霍慎之将好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云姒只看见了他身后,一大片的血肉混合在一起。
听见了声音,他背对着云姒,坐在了凳子上,淡淡开口:“过来。”
声音里无痛楚跟情绪,平淡得一如往昔。
云姒忍了忍眼泪,将提着的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药罐,到处彻底能够解毒的汤药:“先把这药喝了。”
霍慎之垂眸,未曾看云姒,只接过药,一饮而尽。
一声“律行”,足够有分量叫他信任云姒。
云姒想,亦或者,还有更多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总归,他不疑她了。
云姒不敢去想,这小半年,他是怎么从阴曹地府一次次爬出来的。
回来之后,又是怎么从杀机重重的皇宫回到王府的。
她没再说什么,取出银针,封住他的血脉,让他不至于在流血。
生理盐水冲洗去后背的伤,露出惨不忍睹的伤口。
即便是给他去除腐肉,重新包扎,做完了,他都感觉不到痛。
毕竟,他服了毒。
云姒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手臂撑在桌案上。
稍一用力就紧绷的肌理,依稀也可见伤痕。
他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云姒在他身后,眉眼萦绕起一股淡若云烟的哀色。
她轻声道:“方才的那碗药,能够将先前你中的毒彻底解除。就连你为了感觉不到疼痛而服食的毒,也会解掉。”
外面有风吹进来,烛火跳动起来。
他静静淡淡的眸子,才看向云姒,一双眼,逐渐变得深不见光。
——心绪,再次因她而起。
是密不透风的哀伤,如同谁往心口塞进了一把碎瓷片,紧密严实地开始疼了起来。
云姒只能看见她的九哥,面上平静如常。
而她,心里酸楚,转身去找药:“我……我有最好的药,会给你用上。”
霍慎之几乎是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心口便开始隐隐起痛意。
随后,就是从不曾见过天日的情绪,如浪起,不受控制地开始冲垮他的自制力。
隐隐之间,甚有将他侵吞殆尽的势头。
感觉到这股不受控的情绪已经彻底动摇他的心神,甚至让他连开口,都有些勉强时,他确定了原因在哪里——
“哭了?”
男人温和且怜惜的声音在云姒身后响起。
云姒的目光,也在刹那间变为震惊。
这语气,便一如从前他最爱她的时候!
云姒转身之际,要给他的药,尽数倾倒在地。
她慌忙地蹲下身子,起起伏伏的情绪,跟一整日的紧绷,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刚捡起,眼前便是一黑。
就在她快要倒下之际,眼前最后一幕,是他依旧淡漠平静的脸……
霍慎之看着怀中的人,眼底掀起淡若无影的轻嗤。
——如同求生的本能,甚至不需要思考,已然将她护入怀。
云姒闭上眼之时,耳边依稀同时传来一句:
“娇气。”
这样的字眼似宠溺,又似嘲弄。
那是他与她亲密时,才会调弄她的话。
她想要告诉他,她不娇气。
她怀了他的骨血,是耗尽了力气。
可是,迎来的是精疲力尽,跟铺天盖地的黑暗。
——“万峥,找个大夫过来。”
威厉的声音,裹胁着沉重的压迫感,无视距离一般,清晰无比地传了出去。
几乎是立时,主帐的帘子便被掀开:
“九爷让我给你医……她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