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红尘_分节阅读_1

第一章

1991年8月24日夜,莫斯科。

罗家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静静地抽着烟,静静地从12楼俯看楼下的大街。大街上的坦克和武装部队已经不见了,随着苏联国防部长亚佐夫的被捕和内务部长普戈的自杀,莫斯科在经历了“8.19事变”的短暂动荡之后渐渐恢复了秩序,午夜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部分都关门了,偶尔有汽车和行人匆匆而过。

办公室里只有办公桌的台灯开着,光线很暗。电视机的国际频道正在重播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的声明,声明他已经没有可能继续履行苏共中央总书记的职能,正在交出权力,苏共中央自行解散……戈尔巴乔夫的声明无异于一个历史的宣告:这个走过了69年历程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将不复存在……

这场震惊世界的事变无论结果如何,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几乎不会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罗家明这个投资苏联石油开采的中国商人却是一场生死赌注,150口油井的开采权几乎要让他成为亿万富翁,他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几乎要创造一个辉煌……然而他输了!倾尽家产的投资、即将到期的巨额债务、一家老小的生存?????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次投资是依托于苏共政权个别高官的“权力经济”而崩溃。从22号到24号的两天时间里,公司秘密股东协议里的5个权力股高官己经有3个被逮捕,查封、清算、起诉……只是个时间问题了。经济要重新洗牌,利益要重新分配,他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既是“权力经济”的附着物,也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是以他个人之力根本无法抗拒的毁灭。

他想着远在纽约的母亲、女儿、妻子、妹妹,她们往后可怎么活呢?想着那些借给他钱的亲朋好友,没法交代啊……没办法了,有办法就不用死了……他觉得自己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能说,没资格。他知道母亲的心脏很可能承受不住破产丧子的打击,但他甚至觉得那样或许更好,母亲就解脱了,就不用再受煎熬了。

他用力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胸腔里停留了一会儿,徐徐吐出,然后往窗外弹了一下烟灰,烟灰立刻从12层楼的高度悄然飞落,转眼间在夏日的风里分解为尘埃。他下意识地侧身瞥了一眼电视,马上又面向窗外了,他不想再看见戈尔巴乔夫这张脸了,这张脸再也唤不起他的期待了,他在心里冷冷地骂了一句:这个笨蛋!

就在这支烟将要抽完的时候,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机,把烟蒂拧进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坐下来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礼品盒,里面是一支二战时期的左轮手枪和一盒子弹。这支枪原本是一位苏联将军的儿子送给他的礼物,现在却要成为结束他生命的工具。他将一颗子弹塞进枪膛,转到击发的位置,放到右手边,然后拿来纸笔留遗言,只写了两句

—我撑不住了。

我不能请求原谅,这不是可以原谅的事

办公室的东墙上挂着一幅古色古香、装裱精美的中国书法横幅,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见路不走。这张横幅跟着他从北京到纽约,又从纽约来到莫斯科。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横幅,用生命最后一刻的意识在想:

见路不走……

可我现在能见到的只有一条死路,不走也得走了……

他将遗言放到电话上以免被血染红了,拿起枪对准太阳穴,随着一声枪响身体前倾倒伏在办公桌上,鲜血顺着办公桌的边沿往下流淌…

第二章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里,一位肩挎黑色商务挎包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去办理登机手续,此人衣着考究,戴一副镶金边的名贵眼镜,文雅中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他就是香港当红影星戴梦岩的经纪人、香港星际演艺经纪公司总经理梁士乔,即将搭乘4点10分的航班前往巴黎,为获得圣西蒙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戴梦岩出席颁奖典礼做前期准备。

跟随在梁士乔身边的是剧组为戴梦宕配备的专用车的司机韩平,一个二十多岁的北京小伙子,腋下夹着文件包,手里摸着车钥匙。

忽然,韩平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他拿出一看,是戴梦岩发来的,内容是:梁哥,情况有变,取消去巴黎,速回片场。韩平赶紧拿给梁士乔看,梁士乔皱了皱眉头,马上就近找了个公用电话打到片场,等了几分钟,戴梦岩接到电话。

梁士乔说:“什么事?我马上就要登机了。戴梦岩说:“你今天不能去巴黎了,你得先去纽约,然后从纽约去巴黎,你也顺道回家看看。阿英刚跟机场联系过,晚上11点的那趟航班还有机票。梁士乔惊诧不已,因为周围有人,不得不压低了声调说:“还有什么事能比颁奖典礼更重要?天大的事也要等电影节的事忙完了再说。戴梦岩语调平缓而严峻地说:“梁哥,出事了,罗家明在莫斯科破产自杀了,苏老师受不住打击,25号在纽约突发心脏病碎死。阿英是20分钟前接到的传真,我往纽约打电话核实过了,是真的。苏老师的葬礼定在28号,传)真里没提这事,是我向林雪红核实情况问到了她才说的,传真内容主要是那笔30万美元借款的事,说是等巴黎颁奖典礼结束以后要我们去柏林参加债权人会议。我没见到传真,详细情况也不清楚。”

梁士乔说:“这次最佳女主角提名里你是最被行家看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金像奖得主,这是你演艺生涯的又一个成就,每个细节都会被媒体传播出去,每个细节都至关重要,都需要周密协调、精心准备,每个细节都关系着你的最新身价。”

戴梦岩说:“我知道你的细节论,巴黎那边还有时间,还没紧迫到分秒计较。纽约的事一天就办完了,时间完全来得及,你再辛苦点吧。”

梁士乔说:“罗家明借的不是你一家的钱,如果有办法他愿意死吗?他不知道他母亲的心脏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吗?人都没了,那笔钱也就没多大指望了。你和苏教授的关系圈里人都知道,但是葬礼跟典礼撞车了,我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况且你说的那趟班机是纽约时间下午2点降落,怎么都赶不上明天上午的葬礼。”

戴梦岩说:“我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这是最重要的。借给苏教授的钱加上利息有36万美元,能不能还也要弄个明白。我不知道债权跟柏林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走过场我没必要再去柏林。我办美国签证来不及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梁士乔妥协了,不悦地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退票去。”

戴梦岩说:“你直接来片场,我让阿英把传真送来。”

韩平驱车送梁士乔去北京京都影视基地《红颜至尊》剧组拍摄现场。

拍摄现场在一间宽敞的摄影棚里,外围两个出口均有保安把守,没有剧组证件或未经剧组批准的人员一律禁止入内。由于天热,摄影棚的大门敞开着,门口除了各种车辆还有许多候场的演员,有些演员跟梁士乔认识,或点头或微笑地打招呼。现场有几个娱乐记者在进行剧组探班,采集拍摄花絮之类,看见梁士乔下车就想过来采访,梁士乔赶紧摆手谢绝,并抱拳表示歉意。阿英已经先到了,手里拿着传真文件站在大门口,一边观看里面的拍摄一边不时回头张望,见到梁士乔马上迎了过去。:[!--empirenews.page--]

阿英是戴梦岩的私人助理,香港人,比戴梦岩小一岁,综合素质很好,主要负责照顾戴梦岩的个人生活,处理日常繁杂事务,从整理房间、衣物送洗、日用品采购到戴梦岩外出工作时准备服装、化妆品、安。。休息、用餐,司遇到影迷和记都懒还要与经纪公司或保安一起充当保护墙的角色,凡是涉及戴梦岩个人生活的,几乎无所不做。

阿英把传真递上,说:“梁哥,这是林雪红的传真。”

梁士乔接过传真,一眼就看见右上角有3个加粗加大的字:请保密。

对于酒店,如果不是常驻机构的长期包房,客房里一般是不设传真机的,客人有需要就到酒店的商务中心收发文件,商务中心提供传真、打字、复印等一条龙服务。普通传真文件一般由商务中心接收后送达客房,有保密要求的文件则需要收发双方约定时间,接收人守在传真机旁即收即取,不经过商务中心转送这道环节。

梁士乔问:“怎么收到的?”

阿英回答:“林雪红打电话到香港,公司告诉她梦姐的房间电话。我感冒了,梦姐让我留在酒店休息,是我接的电话,传真是我到商务中心亲自接收的。”

梁士乔又问:“机票订了吗?”

阿英回答:“订了,7点半到酒店服务台取票。”

梁士乔对司机说:“小韩,你先把阿英送回去。”

韩平带阿英走丁。

梁士乔走进摄影棚,只见导演神情专注地站在监视器旁,吼着嗓门指挥拍摄,剧务人员忙作一团。道具背景是两派江湖势力赌场火拼,剧情是现代版的江湖恩仇,典型的香港枪战风格。扮演女一号的就是香港著名影星戴梦岩,出演剧中冷酷柔情的都市女侠,摄影机、鼓风机、灯光一起对着她,她后背上吊着几根钢丝绳,在空中荡来荡去。戏中的戴梦岩浓妆艳抹,长发飘飘,8月的热天却是一身秋末的装束,穿着白色风衣,左右两手各握一支军用手枪,做着各种特别造型的射击动作。

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很多港台艺人纷纷投向内地的巨大市场,而内地正处在从政治挂帅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型期,一时间港台歌曲、影视风靡内地,港台明星成了众多歌迷影迷的追逐偶像。戴梦岩就是这些当红港台明星中较为耀眼的一颗,她以出色的演技和靓丽的形象征服了无数影迷,是时下片酬最高、最有票房影响力的港台明星之一。媒体对戴梦岩有身家亿万的说法,谁也没有考证过,有报道可查的就是她在香港和巴黎的4套房子。梁士乔找了一个远远的角落,坐在一只不知是装什么的木箱子上看传真。

传真是罗家明的妻子林雪红发来的,她对正值戴梦岩即将参加圣西蒙电影节颁奖典礼之际报来坏消息表示歉意,叙述了罗家明24日晚在莫斯科开枪自杀、苏玉平25日在纽约接到儿子的死讯突发心脏病碎死、家人去莫斯科料理罗家明的后事等事件,介绍了罗家明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政治背景以及该公司的融资来源和投资情况,对变卖北京房产、抵押纽约裕香阁饭店贷款、数笔私人借款、所有债务即将到期等关键问题描述较为详细,林雪红在文中多处使用了“倾家荡产”、“灭顶之灾”、“绝境”、“绝望”这些极端词汇。

梁士乔脑子里大致有了一个脉络:罗家明与其他两个苏联高官的公子共同融资500多万美元投资俄罗斯石油开采,其实只是以权力背景的超低价格买下一片油井开采权,并非是真正开采,而是要转手卖给美国一家石油公司从中牟取暴利……罗家明所有债务的最后期限都是1991年11月10日,这是按他的还贷计划多加了半年余地的保险期限,却没料到苏联政局突变……罗家在纽约只剩下罗家明的妻子、女儿和罗家明的妹妹罗慧娟3个人了,位于曼哈顿的裕香阁饭店是她们的唯一生计,一旦到期无力还贷,她们在纽约将无以立足,而她们在北京早已一无所有了,更不要说还有60万美元的私人债务……

现在清楚了,罗家明作为诺尔库克石油公司的大股东个人损失240万美元,输掉了这些年来的全部财富积累,总债务105万美元,其中私人债务60万美元,分别为。。。。。。

裕香阁饭店抵钾货款……本息45万美元‘

戴梦岩……本息36万美元

老九……本息12万美元

布兰迪……本息6万美元

库格列夫……本息6万美元

梁士乔注意到,文中特别提到了一个侨居柏林、名叫“叶子农”的人,林雪红认为此人应对罗家明的破产负一定责任,理由是此人曾送给罗家明一句从此让他走火人魔的话:见路不走。罗家明把这四个字奉为至理,花重金请著名书法家书写,请高级技师装裱,脑子从此就不正常了,而此人既非贤士也非富豪,仅初中毕业,在柏林以出租一间16平方米的小店铺为生,住一套很破旧的40平方米小房子,根本不具备解决罗家危机的财力,而且此人与罗家明的关系仅仅是一次萍水之交,也不具备鼎力相助的基础。林雪红所筹备的9月5日柏林债权人会议,其指向正是这个名叫“叶子农”的人。传真件的文字是手写的,内容之多,条理之清晰,并没有一般女人在这种悲痛之时的语无伦次。梁士乔看过之后,心里既有同情,也有对文字背后东西的洞悉。又过了十几分钟,戴梦岩的这场戏拍完了,一男一女架着她走向一把椅子,她已经累得几乎站立不住了,但还是伸手指了指梁士乔所在角落的位置,另一个工作人员马上把椅子搬到梁士乔旁边。戴梦岩在梁士乔旁边坐下,对工作人员说:“谢谢!”等3个人走开了,用纸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看梁士乔。

梁士乔把传真件递给戴梦岩,说:“你自己看吧,林雪红根本没要求你参加葬礼,连暗示都没有,她没这个心思了,她关心的是债务。”

戴梦岩接过传真件说:“苏老师碎死这事早晚要见报,别人可以不去,我不能。她关心债务,我也关心,我的钱也是这么拼死拼活换来的。”

梁士乔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先看着,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再谈。梁士乔到外面的树荫下抽了一支烟,回来。戴梦岩看完,不屑地说:“见路不走,这人脑子不正常!他自己还蜷在破屋里呢,有能力他早挣钱了,还用等到现在?如果叶子农能解决问题,罗家明还不知道去那儿给自己找条生路吗?还轮得着她林雪红出面?这钱,没指望了。梁士乔说:“林雪红写了那么多,也许就是这个意思,让你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你看她的文笔,条理清晰,思路清楚。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没乱方寸。戴梦岩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地说:“苏老师也是有点知名度的人,这都三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梁士乔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嘛,封锁消息,大家都避免了尴尬。你之前没跟林雪红联系过,她一样知道你参加颁奖典礼,这就是你想让外界知道的。戴梦岩说:“你带上点钱,人去了,礼就到了。梁士乔问:“带多少呢?怎么让人知道你是来悼念的还是来讨债的?戴梦岩想了想,说:“一万美金吧。梁士乔点头表示同意,说:“我看也得这个数,要落个讨债的名还不如不去戴梦岩自知36万美元没多大希望了,可心里还是割舍不下,茫然地说:“梁哥,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生出那么大一笔钱,你觉得有可能吗?梁士乔说:“就是组织抢银行都来不及了。[!--empirenews.page--]

第三章

纽约肯尼迪机场停车场,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里,精神极度憔悴的林雪红斜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她太累了,是心累,是精神极度疲惫,然而即使在睡梦里她也没逃过恐惧,她正做着一个几乎是现实境况真实写照的梦,她梦见自己掉进海里了,汹涌的海水眼看就要把她吞没了,惊恐中她的手拼命地四处乱抓,试图抓到哪怕是一根最小的小草。

司机开车门的声音把她惊醒丁。司机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探进身子,说:“林姐,梁先生到了。”说着,把接客人用的硬纸牌子放到仪表台上,牌子上写着“梁士乔”三个字。林雪红赶快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下车与梁士乔握手,寒暄道:“梁先生,辛苦了。戴梦岩说您把去巴黎的行程都改了,真过意不去。梁士乔客气地说:“哪里,应该的。”

林雪红歉意道:“这几天失眠,怕去墓地支持不住就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失礼了。华商会的许主席和《欧美侨报》记者在墓地等我们,按您的安排,先去墓地。上了车,凯迪拉克轿车驶离机场。梁士乔坐在后排,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过去,说:“得知伯母和罗兄不幸,梦岩委托我带给你一点美金,略表心意,还望节哀。”林雪红极度压抑地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什么哀可节的,已经顾不上了……死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还没死的人怎么活。梁士乔无语,他不想拿套话去安慰,那样很假,很苍白。’林雪红拿出信封里的钱看了一眼,全是100美元面值的,从现钞厚度就知道是一万美金。她数了10张放进纸袋,将其余的钱还给梁士乔,说:“戴小姐的心意我领了,我收下1000,再多就真的不能接受了,也请戴小姐照顾到我的感受。真的,一点不客套。梁士乔接过钱,说:“好的,我转告梦岩。”

林雪红说:“梁先生,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纽约几个债权人都不愿意去柏林,我请许主席出面做做工作。许主席知道您来,约了九哥、布兰迪和库格列夫,待会儿见个面。我现在没资格要求什么,但还是想请梁先生能给点支持。梁士乔停了好一会儿,说:“剧组只给了梦岩4天假,除去两天往返路程,在巴黎的净时间也只有两天,但这对于资方已经是很仗义了,你知道剧组要维持一摊子运转,每分钟都是钱。召集到柏林开会费用不小,你资金这么紧张,我的意思……”

林雪红说:“这个钱省不省都救不了命,趁手里还有俩私房钱,我得博一下,眼下就是根稻草我也得当井绳去抓,我尽力了,对自己对朋友都是个交代。”

梁士开说:“你传具里说罗先生跟叶子农是萍水之交,那是什么关系?”

林雪红回忆道:“那是1987年,家明还在北京开公司,有一天家明办公室来了一个陌生人,说是有个项目希望家明给他5万元投资用一年,然后返还家明50万,他拿出500块钱放到桌上,说我就买你5分钟的时间。家明说骗子我见多了,我就给你5分钟,我倒要看看你能出什么骗招儿。结果等那人说完了,家明拿出2000块钱给他,说温州人向来都是赚别人的钱,你要能到温州赚来温州人的钱,我就给你投资,说你要是骗子,你的学识也不是一般的骗子,这点小钱就当赏识你的学识吧。过了半个多月这人又来了,他拿着那钱真去温州做了笔生意,赚了8000块钱回来,所有过程都有据可查,那不是作假能作出来的细节。家明是说话算数的人,二话没说甩给他5万。梁士乔笑了笑说:“我知道北京有句土话,形容不靠谱的人叫二。至少在一般人眼里这俩人都够二的,恐怕当故事说都没人信哪。林雪红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家里人都说家明疯了,居然相信这么个骗子,好在钱也不是很多,这事就过去了,想不到一年后这人还真就提个皮箱找上门来了,箱子一打开整整50万。家明问他挣了多少钱,他说挣了200多万。当时家明正筹备来美国发展,就说你别干了,跟我去纽约吧,那儿有大舞台。这人说他已经不干了,已经攒够了出国的钱,他要去柏林。俩人吃了一顿饭,推心置腹谈了一场,家明这才知道这人要去柏林是为了研究马克思主义。临别,家明说什么都不要那50万,家明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要真想谢我,就送我一句比50万还值钱的话吧。这人想了想,说那我就送你四个字吧,见路不走。”

梁士乔听得人神,说:“这故事蛮有意思的。梁士乔等了一会儿,见林雪红久没下文,就问:“然后呢?林雪红说:“没了,就这些。”

梁士乔不解:“嗯?这就算完了?林雪红说:“完了,就这么怪怪的,谁能想到男人还有这种玩法?如果不是侨会的朋友帮忙打听,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叶子农这人在哪儿呢。梁士乔说:“这年头还有人研究马克思主义?呵呵。”

林雪红说:“这还不算什么,据说他16岁就研究,算到现在应该22年了。为直接读原版著作,他在‘文革’那会儿就学了英德两种外语,后来在政法大学上了两年就退学,佛学院上了两年也退学,都是为这个。梁士乔更不解了,说:.‘读书不为学位,那他为什么呢了就算是为了研究,那研究马克思主义他也得为点什么吧?林雪红说:“他父母都是干部,都在‘文革’中死了,他想知道父母至死都忠诚的那个信仰到底是什么,就为这个。当然,这都是据说,从家明嘴里七零八碎听来的。梁士乔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愿意相信他有能力,也愿意相信他应该负责。林雪红说:“是的,是我愿意相信,而不是相信。毕竟他没钱,有个正式文凭还是初中毕业,而且人家凭什么对我家的事负责?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儿有根稻草,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只能靠信念了,再没这点东西撑着,那就活不下去了。

汽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来到纽约东郊一个公墓,在公墓停车场刚停下车,两个男人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点的胸前挎着照相机,肩上挎着照相器材’包,一看就是记者,旁边的中年人则是一种稳重装束和领导气质,显然是华’商会的许主席。下车后林雪红给双方介绍,梁士乔与二人握手。司机打开车后厢取出事先准备好的3束鲜花,给梁士乔、许主席和林雪红每人分了一束,一行人向苏玉平的墓地走去。

这处墓园更像是一座公园,美丽而幽静,高耸的树木像一把巨伞展开浓密的树荫,小路旁边到处是茸茸青草,不时能听到鸟儿的啼鸣,让人仿佛倾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在西方的基督文化里,人死后将化为灵魂进人基督的天国,那里只有爱和幸福,所以墓地气氛更多是纯净而释然,少了几分鬼神的阴森凄冷。

作为中国人,苏玉平和罗家明母子的墓地还是沿袭了中国人的墓葬传统,两个墓地分立安置,罗家明的墓地在母亲苏玉平的墓地旁边。梁士乔在林雪红和许主席的陪同下向苏玉平的墓碑献花、默哀,摄影记者从不同角度拍下了梁士乔悼念仪式的全部过程。仪式过后,梁士乔说:“戴小姐和苏教授的关系是演艺圈里都知道的,戴小姐需要这样的报道,你们考虑得很周到。我也冒昧提个请求,报道请突出第一时间,戴小姐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经纪人是在到达纽约的第一时间去了墓地,谢谢。记者答应道:“这个是事实,不会有问题。许主席说:“梁先生,知道你来,我约了九哥、布兰迪和库格列夫,你看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大家见个面?不会很长时间的,你上我的车,见过面我送你回家。梁士乔说:“好的。[!--empirenews.page--]

回到公墓停车场,梁士乔上了许主席的车,记者上了林雪红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继续向西朝纽约市中心行驶。驶过曼哈顿大桥两辆车分开了,车上的人相互挥手示意,然后各自去了不同方向。许主席的车在纽约大学附近的一条街道停下,两人进了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不是很大,方桌的白色台布上再加一层较小的黑色台布,露出四个白色的桌角,黑色台布上摆着白色瓷器。虽然夜幕还没有落下,咖啡厅里依然被灯光笼罩着,橘黄的灯光里恰到好处地融进了几许淡淡的咖啡色。在这个浪漫而怀旧的空间里,既有情侣在窃窃私语,也有人高谈阔论,宁静与嘈杂就这么鲜明地彼此容纳着。

咖啡厅纵深处的一张桌子,正在喝咖啡的3个男人见许主席和梁士乔走进来,都礼貌地站起身,许主席谦恭地用英语跟大家打招呼,首先向大家介绍梁士乔,然后仍然用英语向梁士乔介绍道:“这位是九哥,老九面王的老板老九。这位是库格列夫,这几天一直在莫斯科帮罗家料理后事,昨天才回来。这位是布兰迪,美国迪拉诺电视台新闻频道编导。又是一番握手寒暄,三个中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俄罗斯人,在纽约曼哈顿区的这家咖啡馆里聚在一起。一张方桌坐不下5个人,服务员过来把两张方桌并成一张大桌子,又给新来的两位客人上了两份咖啡,大家围桌而坐用英语交谈。许主席说:“柏林债务会议的事都已经通知到各位,但一直没达成共识。今天梁先生也来了,趁这个机会大家再商量商量。老九说:“我说话直,许兄别太计较。你想吧,几个大男人跟着一个小女人,硬要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一堆不相干的债务负责,这像什么呀?还要脸不要了?老九40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脸色黝黑,面部线条粗犷刚硬,颧骨比较突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颊和下巴泛着一片胡子青茬,直爽里透着一点西装革履的土气。

布兰迪说:“我正在休假,时间不是问题,但是去柏林理由不充分。简单说,林雪红不能拿一个传奇故事去推定叶子农应该负责和有能力负责,叶子农也不能拿一堆马克思主义去替你还债。以罗家目前的状况,我认为应该采取更务实的态度。梁士乔说:“我同意这个观点,务实。罗家没钱,你勒死她也没用,况且是因为朋友才借的钱,借钱就有风险。以债权人的角色去柏林,没道理,也没用,真的有失体面。如果不是十分必要,戴梦岩将尽量避免出现在那种场合。

库格列夫头一歪,手一摊,做了个俄罗斯式的动作,意思是: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许主席环视了一下大家,说:“其实我跟各位的看法一样,但是罗家求助到侨会,侨会就要尽这个义务。出了这种事,罗家的天也就塌了,林雪红还算清醒,没去管后事,全让家明的妹妹和几个朋友去操办了,她自己关在屋里想了几天,想出来这么个主意。林雪红是想以江湖的方式解决,德、美侨会都出个代表,这就代表侨界江湖了,撑个道场,施加点道义影响。林雪红的意思是不管有理没理的,直接间接的,责任的,交情的,道义的……凡是能烘托造势的都用上,在不扩大诸位损失的基础上,争取先保住饭店,有了饭店不仅罗家有了生路,也有了赚钱还债的机会老九说:“这样的会十有八九就开成了集资会,那还跑柏林干什么?就在纽约开了。许主席说:“林雪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这东西很难表达,她就是因为说不清楚才委托我来说的,其实我也表达不清楚。这么说吧,各位去柏林不是去找叶子农负责的,而是作为罗家明的朋友共同商讨罗家债务危机解决办法的,在林雪红认为叶子农应该负一定责任的基础上,其他债权人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梁士乔忍不住笑了笑,说:“听起来还是集资会,我知道许主席不是这个意思,这意思一层一层的确实很难表达,许兄不必再解释了,大家意会就行了。”梁士乔的后半句话里用了“许兄”的称谓,这种亲切口吻避免了“不必再解释”可能被误解为不礼貌。

许主席说:“罗家明不死,罗家明就是责任主体,跟人家叶子农说不着呢。恰恰是罗家明一死,没有责任主体了,林雪红找叶子农求助倒是有可能了。林雪红这个想法也并非完全没道理,毕竟罗家明帮过叶子农,叶子农能被家明看得起想必也有他不简单的地方。让我怎么说呢,大家给她个心理平衡的机会行不行?雪红给各位预订了头等舱、五星级酒店,各位就当旅游一次,就受点委屈、舍点面子,我代表罗家恳请各位帮忙了!”

老九说:“许兄,可别这么说,我去就是了。”

梁士乔也说:“许主席言重了,我转告戴小姐,争取挤点时间去一趟。”

库格列夫说:“我不反对,我理解罗家的决定。”

布兰迪的表态则是美国式的,说:“这就算投票表决吧,我服从多数。”

许主席起身以传统的中国礼节抱拳道:“那就拜托各位了,谢谢!谢谢!”

咖啡馆见面应该算是一个协调会了,议题单一,议程简短,很快就结束了。正如林雪红所托付的,许主席发挥了侨会以及他个人的影响,说服了债权人参加柏林会议。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许主席开车送梁士乔回家。

许主席一边开车一边搭汕道:“看这情况,家里还不知道你回来吧?”

梁士乔说:“没告诉她,她一知道就当个事了,这次时间太紧,能回家看看就挺好。许主席感叹道:“罗家明也算一方人物了,没想到一脚不慎就……真是世事难料啊!

梁士乔点点头,然后问:“这么多人去柏林,跟叶子农约定好了吗?”

许主席说:“德国侨联轮值主席钱静辉跟叶子农联系过了,但只是表达个意向,说有时间的话希望跟他见个面。叶子农说只要钱主席方便,他随时都有时间。这就是说叶子农近期都在柏林,他大概会以为是侨联找他有什么事。梁士乔说:“这样不好吧,这不是搞突袭嘛。”

许主席说:“林雪红就是这么要求的,她怕叶子农知道了借故推托,这个只有林雪红去解释了。侨会也难呢,面儿上的事该说得说,该办也得办。当事者迷呀,劝也没用。梁士乔说:“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一笔钱,抢银行都来不及了。许主席说:“这话都跟她说过,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