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门说:“身体不好逞什麽能,抱紧了,不然我扔你下去。”
我说:“你扔吧,反正我能飞。”
玛门恼得在我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我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大声抽气,我很俗气地在他面前晃了晃V形手势。
嘿嘿,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大教堂耸立在帝都正北方,塔顶就像一根尖而细的鱼骨头。这里有不少人看守,站在门前一排排真跟人骨似的不说话。玛门抱我走进去,穿过一道长长的,暗灰色的行廊,一股阴寒的肃杀之气迎面袭来。
再一抬头,我彻底惊住了。
放眼望去,全是骷髅头。
道路左右两边著上百块人骨做成的蜡台,正前方有一个七八层的人骨架,每一层中间摆著一个头颅。天花板,墙壁上铺的是四肢骨,花毯也用翼骨装饰,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麽多的天使骸骨,我下意识抱紧玛门的脖子。
难得平时嘻嘻哈哈的玛门也默默不语,径直走进教堂深处。
教堂的规模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就连吊灯都是由数百根小腿骨垂下,又由数百个手骨连接而上,每一个骷髅头都被摩得极薄直至透明,里面燃烧著淡青火焰。
最大的吊灯下,是一座神坛。不同大小的人骨堆砌的神坛,图案则由肋骨镶嵌。六芒星、王冠、垂带等装饰,均由骨头拼凑而成。神坛下方是一个椅子,椅背後是张开的六翼骨头,就像被撕碎的蜘蛛网。面前的高台上,摆放著一个小天使骷髅。
玛门带著我走到它面前,轻轻抚摸它的头骨:“这就是我的哥哥,原本该叫玛门的孩子。他死了以後,老爸就把他给弄到这里来了。”
那个骷髅真的很小,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身後的四支小翅膀微微展开,双腿弯曲,跪在高台上,十指交叉相扣,似乎正在做祈祷的动作。
空空的眼眶,空空的嘴,无血无肉……只是一个森白的骨架。
玛门说:“那天晚上我太激动了些,说了许多过分的话,其实我是很喜欢他的,尽管我只见过他这个模样。米迦勒,我向你道歉。”
我摇摇头,挣扎离开他的身,飞在半空,手指一丝丝抚过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僵冷的,坚硬的,但是觉得分外亲切。
我握住他合住的双手,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小声说:“儿子,你一定长得很漂亮。”
玛门说:“听说他是长得很好看的……起码比我好看吧。所以,他是我爸的心头伤。这教堂修建了几千年,我爸只来过一次,就是把他的骨头架在这上面。”
眼眶有些热了,指尖颤抖。我握住他的手,最後终於忍不住将整个小骷髅紧紧抱住。
如果你还活著就好了。
那样,我就可以跟你说话,看你笑,看你展翅飞翔。
儿子,如果你活著,那该有多好。
“你很痴情,痴情得让我这里看了都痛痛的。”玛门揉揉自己的胸口,说得还真像那麽一回事。我说:“这件事就不要提了。”玛门在我肩膀上狠狠咬一口:“这是报复。”我点点头:“好好,报复报复。少肉麻就是。”玛门说:“有优点,我给你指出来,你该虚心接受。”
这……是什麽逻辑?
我说:“是,谢谢玛门小王子。”
玛门说:“再叫这个名字我就强吻你。”
这小鬼……等我力量一恢复,我让你知道什麽叫Hello Kitty变猛虎。
玛门在我耳边喃喃道:“但是,你有两大致命缺点。第一,意志坚定但是不懂反抗。”我说:“你这话不是很矛盾吗?”玛门说:“不矛盾的。不要忘记,命运由你不由天。”我说:“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玛门说:“不是我小,是你老。”我说:“好好,我老。”
玛门不高兴了:“你跟我讲话非得用那种跟小孩的口气说吗?”
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好,我不把你当小孩。你继续说,我的第二个缺点。我虚心听著。”
玛门笑了笑,露出两颗尖牙:“大天使长,你太脆弱了。”
这下我也定格了。
半天,我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没问题吧?”玛门抓下我的手,耳朵那排银环闪亮闪亮:“明明不堪一击,还装得顶天立地,你潜意识里就是有大男人主义吧?”我抽出手,笑得特别扭:“别逗了。我还有事找你父亲,先进去了。”
玛门亲了亲自己的食指中指,又把那两根指头放我唇上,冲我抛个媚眼:“你要披个装甲舰的壳也行,我可以隔著你的壳温柔,温柔,用尽我全身心的温柔,抚摸你,抚摸到你替我打开,你的心灵,和身体。”
我……我终於受不了了!
管他会不会还手,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够了!你这小孩真的彻底变态了!”
玛门捂著脸,还露出一脸淫笑:“我不是变态的人,但我变态起来不是人。”
等我找到路西法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筋疲力尽。
而找他不难,尤其是在他弹琴的时候。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卧室钢琴旁摆了一个不大却极其精美的架子,里面装满古老或崭新的琴谱。
依然只能从琴架的缝隙中看到他半垂的眉眼。随著朗润轻圆的琴声传出,他的手臂微微摆动,却因我这里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手指。
我轻手轻脚走到他旁边,他弹错了几个音,却没有抬头。
他光著左手,右手戴著手套,修长的十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轻轻敲击,舞成极美的形状。
“米迦勒殿下有什麽事麽。”他仍未抬头。
“只是想来跟陛下说一下,可能我暂时走不了。因为体质的问题,我们不能去人界。如果陛下这里不方便……”
“我非常开心你能在这里住下去。”
“谢谢陛下。”我顿了顿,“那我先走了。”
琴声忽然变得单调。我垂头看去,见他把双手垂在身旁。琴键上,他左边的黑手套仿佛有了生命,在钢琴上轻快跳跃。
我惊道:“真神奇。”
路西法抬头看看我,微笑道:“你带手套了吗?”
我点点头,从腰间取出自己的一对白手套。路西法拿过我的右手套,放在琴键上,用另一只手在上面点了一下。一道蓝光绕著它转了一圈,很快消失。
白手套也跟著动起来,音色又由单调变得丰富。
而两只手套一黑一白,依依难舍,就像密密麻麻的琴键。
路西法看著我,窗外飘零的雪瓣似自他身後落下。
“回不去,是不是因为有人开始反对你了?”
“嗯。”
“是……因为那件事?”
“不。不论我怎麽做,都会有人不满意的。”
路西法往旁边挪了些:“过来坐吧,给我说说怎麽回事。”
我迟疑片刻,走到他身边坐下:“有一丁点儿郁闷,想想我简直就是一头吃苦耐劳的老黄牛。说说是非就算了,他们还把梅丹佐给关起来……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创造奇迹,不让任何一个人在矛盾与选择中徘徊,当然,是说说的。那是理想的高度。”
路西法笑:“有理想是好的,可是我伟大的米迦勒殿下,你也真是英雄主义过头了。这个世界不会允许英雄存在,谱写历史的人,都是杀掉英雄的人。” [!--empirenews.page--]
我说:“其实我觉得英雄的地位并不是很重要,活得开心就好。”
路西法说:“谁会在意你英雄的地位呢?他们在意的是你优越的感觉。”
我愣了愣:“是吗?”
路西法说:“高者寂寞,耐住寂寞才能更高,越高越寂寞。不是人人都能达到你这样的高度,所以你永远不能被所有人理解。”
我笑:“那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岂不是陛下和神了?”
路西法说:“还没觉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说:“嗯,发展魔界,进攻天界,灭了我,灭了耶稣,灭了神,统一三界,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揽入怀中……这些事都完成以後呢?”
路西法轻笑:“你说得我好像是个除了野心情色就什麽都不知道的大混帐。”
我说:“哦,原来是我误解。那陛下有什麽打算?”
路西法说:“现在我最心烦的事就是别西卜他们开始不满了,得想办法处理。”
我说:“这事我不会道歉,是你先对不起我。说点别的,最大的愿望呢。”
路西法说:“那个不可能实现,就不说了。”
我说:“哦。”然後隔了许久,我又问:“陛下酒量很好,昨天怎麽会喝醉?”
路西法忽然回头:“你看到了?”
我有些发窘:“嗯。”
路西法说:“这段时间力量比较弱,抵抗力都没以前好了。那我昨天晚上……真失礼。”我说:“没有关系,人之常情。原来陛下也有力量弱的时候。”
路西法点头。接著两人又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