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劫

江淮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了。

夏晗晗笑说:“你不要告诉爸。”

江淮要是告状,不是像过家家一样的“我要告家长”式的威胁,而是如同批.斗会一般,夏国华和江淮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批评教育夏晗晗。

夏晗晗诸事不怕,唯独怕了这两个男人加在一起,简直像唐僧念经,令人头痛。

是以她和江淮交换的事,便是不许告诉她爸。

江淮在夏晗晗床边,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不出声。

他在上初中的时候个子还不高,升了高中就如同抽条似的生长起来了,夏晗晗仰头看他,累得脖子生疼。这家伙可好,连句回答都不给的。

“行不行啊?”夏晗晗伸手拽江淮衣角。

“你坐起来。”

夏晗晗依言坐起身来,双脚伸进拖鞋里,正对着江淮坐在床边,等他再次发话。

江淮没言语,手拿着拆好的云南白药喷雾剂蹲下,对准了夏晗晗右脚肿起的地方喷出。

喷雾喷到脚踝处,触感冰凉,夏晗晗皱了皱眉,但没躲开。

“你这又是怎么弄的?”江淮语气不善。

夏晗晗顺着江淮的视线看去,原来是自己左膝盖的伤又被他发现了。昨天穿着过膝裙看不出来,今天夏晗晗穿的是粉色家居短裤短袖,膝盖明晃晃的露出来,刚好看在江淮眼里,连点遮掩的空间都没有。

“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她没撒谎,确实是回来时候摔的。因为后面的车离得太近,她还以为要撞到自己,结果人家没撞她,她倒先自己摔倒了。

“疼吗?”

“疼——”夏晗晗把“疼”字拖得老长,以期引起一些同情。

“怎么不疼死你。”

“疼死我,谁来气你?”

“还能和我斗嘴,看来是不疼。”江淮说着站起来,把云南白药喷雾剂放到床头柜上。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我,我好歹是伤员,你就这么对待我?”夏晗晗赶忙把手中的《意林》放到云南白药旁边,追着江淮出去了。

确如江淮所想,她看的根本不是什么课本。

夏晗晗的脚疼,但也疼得有限,只是快走不得。今早江艳红回来的时候她刻意放慢了走,也就没被发现异常。——或者发现了,但江艳红到底是后妈,不好说什么。

江艳红对夏晗晗千好万好,只是不能管教她。

吃过午饭,夏晗晗继续半躺半倚在床上看书,江淮在他的房间里补作业,倒也相安无事。

夏晗晗看累了,今天又躺了小半天,打算舒展一下筋骨,起身去洗衣间,预备把昨天的裙子洗了——那裙摆处绣了梅花鹿的裙子和地面亲切接触了好多次,实在脏得厉害。

她把裙子放到盆子里,又打开水龙头接水,水接到一半,她忽然想到江淮,于是关了水龙头,走到江淮房间外,门没关,夏晗晗探了个头进去:“喂,你有没有要洗的衣服?”

江淮正坐在学习桌前奋笔疾书,他学习不错,但也不是天才,该做的题还是要一道不少的做。

他转过头看到了夏晗晗的脸,以及半边身子。

“不用,萍姐走之前不是刚洗过。”萍姐是他家保姆,回去看孩子之前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衣服也是都洗过了的。

刚要转回头学习,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看着夏晗晗问道:“你要洗衣服?”

夏晗晗露出一个“你小瞧我了吧”的表情,一笑离去。

江淮深吸口气,想,你就折腾吧,就你那小力气,最后受累的还是我。

果然,夏晗晗勉强洗完了一条裙子,已经累得两条胳膊发麻,实在没有力气拧干了。只好厚着脸皮又去求助于江淮。

江淮已经写完作业,不情不愿地帮夏晗晗拧干了裙子,挂到到阳台上凉着。和江淮的校服衣服并排而挂。

出了洗衣间,江淮警告夏晗晗不要再洗衣服,夏晗晗点头如捣蒜。

江淮收拾晚上晚自习要用的书本,夏晗晗站在他身后看他收拾东西,忽然问道:“江淮,你们学到哪了?”

“什么学到哪,早学完了,现在一轮复习。”

夏晗晗“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江淮拿书是的手顿了顿,想到夏晗晗高二休学一整年,原本和自己一个班级,现在却要再读高二,心里大概是不太舒服的。遂安慰道:“高二挺好的,周末双休,还有运动会。”

夏晗晗失笑:“你是在安慰我吗——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江淮看了夏晗晗一眼:“那怎么安慰?”

“给我买新一期的《意林》,今天刚出,学校附近的书店肯定有。”

“行,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我回来你要是又敢跑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晗晗很想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我呀”,但最新一期《意林》掌握在人家手里,当然不好顶着说话,于是把这句咽到肚子里,她又咽了口唾沫,才说:“行。”

江淮的目光里全是“不相信”三个字。

“我还能骗你吗?再说,我现在又是瘸又是伤的,怎么出去?就是出去了去哪?”外婆又不要我。

夏晗晗为了逼真,还伸了伸右脚,指了指左膝,确定自己伤员的身份。

江淮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江淮走后,夏晗晗回到自己房间,很是惆怅了一会儿。她是七岁那年被发现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的,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不是没羡慕过其他“正常”的小朋友,但人嘛,终究要接受自己。夏晗晗想得开,活一天赚一天。

去年的手术很成功,夏晗晗也萌生了几分生命的活力,首当其冲的就是想要认她的外婆。奈何出师不利,被外婆挡在门外,还扭了脚,伤了膝盖。

她休学一年,几乎与世隔绝,每日和床铺药品为伴。不出门还好,昨天一出门,她发现自己连路都认不全——亏她还是土生土长的槟城人呢。

夏晗晗对自己的前途——修复和外婆的关系,去新的校址新的班级上学,都感到很是渺茫。

她是个行动派,既然感到渺茫那就去做。江淮晚自习九点半放学,夏晗哈决定去接他,顺便认认去新十六中的路,买最新一期的《意林》回来看。

完全把答应江淮不出门的承诺忘到脑后。

夏晗晗从柜子里找出另一件过膝百褶裙,这件黑裙子款式简约,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又拿出一件白色短袖,短袖胸前绣了一只梅花鹿作为装饰。

她偏爱这种小清新的打扮,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文艺——虽然爱看些闲书,但不过为了打发躺在床上的无聊时光,并不真心喜欢。她只是单纯的爱黑裙子配白短袖这种搭配。

夏晗晗看过一张父亲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中的韩棠就是做这种打扮,笑得青春又清纯。

临出门,她怕这身衣服在到处都是校服的学校周围太扎眼,去阳台把江淮的校服拿下来,穿在身上。

槟城公立学校都要求穿校服,起码要穿校服上衣,因此每个学生都发有两套校服换洗。

夏晗晗也有一套十六中校服,不过那是十六中没和二中并校之前的,校服衣服是黑红二色,和现在的黑白蓝三色完全不同。

穿上校服,她又回卧室拿了一把做手工用的工具刀防身,已经八点半了,这才离开家。

夏晗晗的打算很美好,她查了地铁,有站点,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比开车还快些。

但她坐反了方向,改回正确方向后又迟了一站才下车。走出出站口,她简直有种第一次到这座城市的感觉。

这都哪是哪啊。

夏晗晗借助手机地图,左拐右拐,右脚还总和她闹别扭,疼。

新十六中原是二中的校址,二中在槟城只是个末流高中,堪堪比职高好那么一丁点。没合校之前,这周围还没怎么开发。现在响应教育均衡政.策,和重点高中合并,周围也成了人们争相购买的学区房,房价不知翻了多少倍。

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开发,新十六中周围楼盘高起,夏晗晗走在里面的小路上,就跟走迷宫似的。

眼看着看到十六中大门口了,只隔了一个马路,夏晗晗被人堵了。

她穿着十六中校服,现在又不是正常上学时间,只有准高三还在上课,许多社会上的小青年来这找准高三学生的茬,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没想到会落到自己身上,夏晗晗想。

她以前初中在实验中学几乎是横着走,身边有陆林风和江淮两大保镖,谁敢拿她怎么着?

升上高中还和江淮一个班级,江淮嘴上说着不照顾,但照顾她照顾得紧,高一那年都推了好几个女生的约会,夏晗晗很是过意不去。

夏晗晗的位置是两栋新起的楼盘中间形成的一条小巷子,楼盘外面已经竣工,里面大约还没装修好,没人入住。巷子里有路灯,但行人很少。夏晗晗第一次来,能找到十六中大门就不错了,因此根本没考虑到路线的合理性。更何况这条巷子在手机地图上分明是条宽敞的大路。

她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学生和家长,但她过不去。

面前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俩男的一个光头一个杀马特,女的从外形上看正常许多,高调马尾,身形高且瘦。夏晗晗看不出他们年龄,但应该不大,起码和自己差不多。但看起来就要比她大几岁,没办法,夏晗晗的打扮显小。

女的把夏晗晗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问:“十六中的?”

杀马特抢着说:“你看这校服,不是十六中的难道是职高的?再说,职高也没上学啊。”

新十六中旁边还有个职业高中,不过学生很少,且暑假也没有上学。

他们三个人把夏晗晗包围,好似老鹰捉小鸡。夏晗晗的背后是小区竖起的高墙,除非她生出翅膀,不然还真难逃脱。

她想到了一个成语“插翅难飞”。

夏晗晗观察了一下,光头站在中间,到现在为止没说过话;杀马特和女的分立两侧,倒是说了几句。

看来光头是他们老大或者说得算的了。

夏晗晗双手都插在校服兜里,仰头笑着说:“这位大哥,你们是劫财还是劫色?”

这话一出,杀马特笑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我说……我说……你也太搞笑了吧,这么淡定吗。”

光头闻言倒是略微有些惊讶,想了想,问:“劫财怎么样?劫色又怎么样?”

“劫财么,我只带了十块钱,来回路费加上一本《意林》,刚刚好,没多余的;劫色么……”夏晗晗眨眨眼,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人,杀马特长得歪瓜裂枣满脸青春痘,光头身材魁梧又显得有些臃肿,只有那女的瘦高苗条看着顺眼。

夏晗晗歪着脑袋说:“劫色的话,你们两个太丑了,我下不去手。”

她说得真诚极了,杀马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逗我们玩呢?”

这条巷子不是没人经过,但多半都匆匆走了,生怕被发现似的;偶尔有胆大的看两眼,也明哲保身,不乱掺和。再加上准高三生本来就比较少,人数和高一高二全开学的时候没法比。放学一会儿,也就走得差不多,再没人经过。

此时有脚步声从三人后面传来,稳稳当当,不疾不徐,显然是朝他们这走过来的。杀马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被蛇咬了似的向夏晗晗旁边跳去,嘴里喊着:“卧槽,他怎么来了!”

夏晗晗抬头看去,只见一人黑衣黑裤,踏月而来。在月光的掩映下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没有半分人间烟火气,不像活人,倒像来索命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