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后续

人群当中,仍是扎眼无比,总有人有意无意地私下打量,却又碍于那腰间的佩剑而不敢上前搭讪。

几人到了客栈坐下,点了些清淡小菜,准备在此歇息一阵,等日头不那么毒了,再去武林大会的举办地城外掩日山庄报道。未曾想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前来搅局。

这来者剑眉星目丰神清朗,是和谢家兄弟不同的偏向阳刚的俊美。气度潇洒,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的愁意。谢朝衣等人进来时他正在跟掌柜的说话,看到谢暮衫也在几人当中,顿时双眼发光,和那掌柜的匆匆把话交待完,就跑到几人座位前,一拱手道:“谢兄。”

谢暮衫认出来人,也起身还礼,客气地说了声“容兄”,便为双方介绍起来。“容哲,掩日山庄的少庄主,这次武林大会的主持人之一。这是舍弟谢朝衣,炎娘子路明娟,还有连染……前几日刚刚从天衣教叛逃。”

荣哲目光一震,和谢暮衫交换了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色,说了句“久仰久仰”,也就自己拉了个座位和四人坐了一桌。又主动做东,熟门熟路的点了几道招牌菜换了原先的菜色。不久饭菜送了上来,几人尝了一下,果觉味道鲜美异常,开胃生津。便很快将其一扫而光了。

用完膳食,大家一边喝茶观景一边听谢暮衫和荣哲彼此说些武林中的话题,客套了会,才知道他方才是在与掌柜的商谈今晚招待应邀而来的众侠士的饮食问题。后来谢朝衣插空问起这次武林大会的主题,荣哲愁眉苦脸地道:“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天衣教。”

这个词刚才谢暮衫在介绍阿染的时候已经提出过一次,这回又从容哲口中道出,谢朝衣与路明娟两人不觉都转头看了阿染几眼,直把他看得畏畏缩缩地躲到最不亲近的谢暮衫身后才算收了眼。又转回身去听容哲说古。

说起这天衣教,在二十多年前也曾是响当当的有名的邪门歪道。作风诡谲,行事偏激,手段狠酷,又擅长于施毒下蛊阴谋诡计,闹得当时的江湖人士人人自危,提到天衣教风头之盛名声之恶,几可止小儿夜啼。

谢朝衣听得啧啧生奇,“如此说来,却不知是哪位大侠解决了这天衣教呢?”

容哲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他,“这话由别人说出口也就算了,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我还没出生呢,这也是我从老一辈的人那里听来的。可这话要是从你谢三少嘴里说出来,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装傻冲愣了——哪有做儿子的连自己父亲的丰功伟绩都不清楚的?”

那眼神所表达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你这个谢三少不会是假冒的吧?

谢朝衣一时怔住了,想气又气不起来。还是谢暮衫善心大发,替他解的围:“那时家父还未成亲,朝衣在家里又不爱管正事,不知道也属正常。再说,父亲也不是那种只会拿过往的辉煌炫耀之徒。”

容哲闻言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道:“这么一说,倒是小弟落俗了!该罚,该罚!”便连喝了三杯清酒。

这一下子五人的关系顿时就亲近了,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才转回正题道:“最近那个昔日曾经显赫一时的天衣教又有了卷土重来争霸武林的迹象,来势汹汹,一出手就连灭了三个门派。家父跟着看过尸体,多把都是中毒后被人了结了性命,死得十分冤枉。于是便召集武林同道,共同商量对策,谁想……”

话至此处,他叹了气道:“谁想那天衣教却自己找上了门,扬言要在武林大会之上把我们一网打尽!大家既气愤又害怕,也不知该怎么办。后来有人说是谢家二十多年前有过战胜天衣教的经验,便休书一封,本是想把谢玉帛谢大侠请来的,却被拒绝。我们本来还自忐忑,现在看到有两位谢公子到来,也就放心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虎毒尚且不食子,谢大侠总不会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往火坑里推吧?”

谢暮衫轻轻哼了一声。依他看来,这些人就算打着不敌之时将天衣教的死对头献出去转移注意的主意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却是不能明着说的。

容家需要通过这件事巩固日渐衰弱的实力,谢家需要通过这件事来扩充威望,双方表面兄友弟恭,其实却都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而已。

容哲又道:“不过这回谢兄身边还跟着原天衣教之人,却是意外之喜了。”说着,就去看了阿染。

阿染呆了一呆,恍过神来,摇着手赧颜道:“我知道的事也不多……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容哲皱了眉头,求证道:“不知连兄弟认不认识一个叫方筝的?据留言看来,他就是这次的幕后主谋。”

阿染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连兄弟”是在称呼自己,又听到“方筝”这名字,不禁就回想起不愿再想的往事来,立刻打个寒噤。良久,知容哲在等自己回话,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才青着张小脸,强自振作道:“方筝……方筝……他和我是一起受训的那些人中活下来的唯二两个。”

换了口气,才接着道,“方筝比我大四岁,今年十七。他与我不同的,我专攻毒术,方筝却还有习武。教主似乎对他很是赏识疼爱。”

他说话的嗓音却是颤得厉害,路明娟听谢朝衣转述过阿染在天衣教的过去,自是明白他在怕什么,只觉一股母性之爱在胸口缓缓升起,想去抱着他安慰,又恐造成进一步的误解,也就只好忍着不做声。幸好谢朝衣眼尖,又对阿染非常疼惜,就去替她做了。路明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谢意。谢朝衣一扬手,那意思是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不用特意道谢。

那容哲却被这场面弄得有点发怵,谢暮衫思忖了一下,便把他叫到一旁,低声把阿染的事跟他说明了。

容哲听完全程后,阿染的情绪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他回到座位,眼神炯炯地看着阿染半晌,方道:“连公子,不知你能不能解那方筝的毒?”阿染的分量这一重,他竟然是当即就把称呼都给改了。

阿染抖擞了精神,正言道:“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们用毒之人亦是如此。我钻研此道良久,不敢说得教主真传,但也略通七八,方筝却还要兼顾武学,自然比不得我。”

——他谈到自己所精之时,整个脸都是亮的,大大的鹿瞳闪着自信的光芒,只让人感到敬佩信服,反而看不出年岁小不值得信任来了。

容哲也为他神色所震,竟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那么,我容哲就越俎代庖,先替各位同道谢过连公子了!”

阿染急忙也回了礼,连说“不敢”。两人又相互推辞了好久才各自落座,算是就此尘埃落定了。

经过验尸,众人发现,天衣教在进攻那三个门派的时候用的是同等的毒药,此毒歹毒无比,吸入者非死既残,是以天衣教一路披靡血雨腥风,自己的损失却屈指可数不值一提。巧的是这种毒阿染偏偏就会解,于是就写了解药的方子来,由容哲叫来方圆十里内的所有大夫药师,照着方子为每人配了一份,叫到众人的手上。

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身份复杂,有的是亲戚情人惨死才报仇的,有的是家道中落来拼死一搏的,有的是热需沸腾铲奸除恶的,这些却都是以个人名义参加,其中不乏侠名远传之人,却非是此次屠魔大会的中流砥柱。那些中等门派既害怕天衣教的报复又为恐落人口实,于是派来的人虽多,却都不顶用,反而是那些经历过二十余年前那场dòng • luàn而不倒的大门派知道天衣教的厉害,前辈高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也因此,容哲手中的解药差一点就不够用了。

而由于阿染看来少不更事,又身兼天衣教叛徒这一暧昧身份,许多人都瞧不起他,根本没有去拿药;或是看在容哲的面子上意思一下的接过收进怀里,阿染虽然有嘱咐他们一旦中毒就需即刻服用,对方也仅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满打满算下来,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将信将疑地服了解药,看自己并不不妥,才算放了心。

谢朝衣与谢暮衫却也没有服解药。原来这谢家的内功心法天然就拥有抵抗毒药的功效,当年谢玉帛就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的内力生生活擒了天衣教新任的小教主才算解决了战事。而上一次谢暮衫之所以会中毒,却是他的内家心法尚未到达炉火纯青气随意转的境界,一时不慎造成的——他可以支持到战后并且轻易把那霸道毒素逼出体内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经过阿染的确认,谢暮衫那次中的毒和今次天衣教用来袭击那三个门派的毒是同一种,名字叫做“连城”。

有阿染的保证,为了不浪费本就数量有限的解药,谢家兄弟便都放弃了拥有解药的机会,转送给别人了。

华灯初上时,众人用完钱塘城最好的酒楼“临江仙”送来的饭菜后,都聚在宽阔的练武场严阵以待。不多会,只听一阵狂鼓乱响,似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霹雳轰然席卷人心,众人急运功力抵挡这一波音波攻击,几个回合下来,已有内力差的呕血而亡,直让众人心寒,知道这次天衣教的势头不下,光是下马威已然如此惊心动魄!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挑战。

——阿染却因为不会武而被人早早连着庄内的仆役疏散到外面去了。

那震耳欲聋的鼓声又响了会,才幽幽地呜咽黯淡下去。这音杀之术威力极大,但也极其耗损精气神,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众人知道这鼓声一停就代表音波攻势的结束,但谁也不敢松懈了心神,只紧张备至地蹬着敌人。

瞬息之间,已有无数黑衣男子从墙外飞入。看实力和那日的密林围攻者左右相仿,人却更是多。天衣教重出武林一直都是以偷袭的手段得胜,这次光明正大的挑上武林大会,就是怀着重振盛名的目的在。来的人当然多不胜数,黑压压的乌云般挤了半场。

却见那为首之人一袭碎花蓝衫,头上插着乌木文簪。容貌文弱白净,仿佛一名腰不胜衣的柔弱少年,神态之间却是意气风发、傲慢已极的。

正是方筝。

那方筝只斜斜扫了众人一眼,那眼神充满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得意与轻蔑,好像把白道众侠都当是死人。也不发话,手一甩,他身后的黑衣人立即如墨色的潮水般涌了过去,与众侠客混战到一起。

缠斗了一会,一个黑衣人一抬袖,一缕黄烟轻然飘过。他周围的几个人不及闭气,纷纷栽倒在地,口吐白沫,脸部腐烂,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那黑衣人正自洋洋得意,却被身边本应倒下的一人贯穿了胸口!

——那人却是服过预先准备好的解药的。

同样的情节在练武场的不同地方不断上演,很快群豪就发现了这点。马上更改了进攻阵容,由服过解药的人先行抗住敌人的猛攻,剩下的人则退到后面服药。等这些人在上场的时候,和前面的人一样不再被毒所困扰。天衣教的不败神话被当场戳穿,众人都是激动振奋,看到胜利的希望,心理负担减轻,水平超常发挥,一时间场内局势竟开始偏向正道这一方了。

方筝看得牙痒。除了他这样的领袖人物,天衣教内教众随身携带的药物都是由教中统一管理,这回又适逢他和自己的老对头的苦斗,教主对毒药的控制更是严格。他也是费尽千方百计,才拜托了教主允许他在进攻中远武林的时候使用“连城”开道,却没想到这一等一的霸烈毒药也有失去作用的一天!

此时战事紧急不容他深思,方筝一咬牙,就要加入战局,却只见一道银光自眼前疾驰而来!他脚一点,身形向后飘逸,同时一道红绫自袖内飞出,与那银光撞在一起,竟发出玉石相击之声来!

却是路明娟杀到他的面前。

彼此互看了一眼,确定对方就是自己的对手,两人随即飞速过招。他们用的都是软兵器一类,轻巧灵动,因而虽是生死相搏,旁人看起来却有如舞蹈般美妙,曼丽多姿炫迷人眼。

战斗间,路明娟叱问道:“方筝,你认识连染吗?”

方筝手下动作稍滞,“连染?”他阴森森地冷笑,又更加快了攻击,“那个家伙,化成灰我也认得!”语中杀机恨意一览无遗。

路明娟心一凛,却被他加紧的攻势逼得没有说话的空闲。腰身一弯,避过那随着衣衫扫过的红雾,继而趁着他招式变老的一刹那挥鞭扫向他的胸口!

方筝硬是半途抽回红绫挡过路明娟的当胸一鞭,他祭出一枚赭色圆球,往空中一扔,旋即爆裂开鲜红的雾气,路明娟连同周围之人伏腰闭气,却只听到一阵丁丁当当的响声。待雾气消散,却是谢暮衫站在她身前,手中长剑挡下了一排密密麻麻的暗器。

路明娟方要致谢,忽觉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黑血,青黑之色迅速蔓延到脖子。随后赶到的谢朝衣清除她还是中了毒,已经不能延误,立刻把她拉出战团,为路明娟运功疗毒。谢暮衫则接替了路明娟的位置,与方筝争斗起来。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交互攻击。身形交错,浮光掠影,华丽眩目,气劲翻飞,威力亦不容小瞧。谢暮衫剑走游龙,轻盈狠准,一剑就挑破他的长袖,割破了衣服和肌肤。鲜血由伤口流出,一片殷红。

方筝吃痛地左移,想要避过谢暮衫的追击;谢暮衫却死咬住他的身形追击不放。方筝见怎样变换花样都甩不开他,心中一怒,右手手腕一探,飞出四把薄如蝉翼的幽蓝小刀,直击谢幕善面门。谢暮衫在半空中一矮身,身子便要下沉。方筝却左手一扬,又快而又快地飞出四把小刀来!

正道之中有人看见这一幕都合上眼睛,不忍看到谢暮衫惨死。却不料谢暮衫人在空中,还能出乎常理地提气纵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