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舞在校外的咖啡屋安静地等待海洛到来,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艳,素雅的白色花朵让夏舞想起自己心爱的白色舞鞋,她下意识地用脚尖摩挲地面,恍惚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禁叹了一口气,明明想摆脱芭蕾束缚的,可是她跟芭蕾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经年累月下来,它已经无情入侵她的潜意识,就连脚尖也已习惯时不时踮起。
她不得不承认,摆脱芭蕾的束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夏舞托腮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对她说的话。
“小舞,妈妈要出差一周,趁着这几天,你也想想,妈妈也想想,回来咱们娘俩彻底聊聊。”
“妈妈这几天也睡不好,对不起,妈妈太忙疏忽你了,说起来,咱们娘俩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唉……不知不觉就到了你自己拿主意的年纪,我怎么就错过了呢……”
夏舞秀气的眉揪了起来,海洛进来时正好看到窗边沐浴在淡金色阳光下的女孩眉宇间点点愁绪,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软软垂下,无意间流露出纯真的风情,这对有些男人来说是种诱惑,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吃这一套。
严冀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邓海洛并不了解严冀这个男人,甚至就连廖河,也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拿捏表哥的心思,他们兄弟之间未成年时就不再分享彼此的秘密,心照不宣地不干涉各自的私生活,所以当得知夏舞喜欢上严冀时,廖河和海洛达成了共识:这对夏舞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撇开两人年龄阅历的差距,海洛一想到严冀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就觉得纯净见底的夏舞根本不适合他,在海洛眼里,严冀这样的公子哥,身旁应该站着一个光彩照人的骄傲女人,而不是像夏舞这样小家碧玉型的女孩,她这个年纪,甚至还未明白男人究竟是什么生物,就莽莽撞撞地跌进了爱情的泥沼。
海洛决定拉一把她。
“等很久了吗?”海洛坐了下来。
“我也刚来。”夏舞小心打量好友的脸色,已经在心底斟酌她的态度。
应该是不赞成的吧,很久之前她就暗示过自己,那样的男人,并不适合她。
海洛点燃了一根烟,叫来了waiter,“蓝山,谢谢。”
一切就绪后,她状似散漫的视线终于穿透袅袅的烟雾,犀利地投射过来。
“说说吧,夏舞。”她夹着烟的手在烟上熟稔地点了点,几丝燃尽的烟丝飘了下来,夏舞的视线也跟着那烟丝飘忽起来,然后听见好友说,“来吧夏舞,说说你的鬼迷心窍。”
夏舞的心在此时抖索了一下,她的眼神异乎寻常地清明起来,挺直了那本来就挺直的脊背,用坚定的眼神回望海洛,“海洛,相信我,我没有鬼迷心窍。”
海洛没有说话,用探索的眼神凝望着她,夏舞却决定说些什么,这些天心灵的交战让她感到疲惫,她又无处述说无所求索,关于爱情的课题已经超过她的知识范围,她想,她迫切需要一个人能倾听她内心的困惑。
她开始磕磕巴巴地陈述起来,表达不清楚意思时甚至手舞足蹈。
“我……我该怎么说呢……我的心已经管不住自己了,海洛,真的,就像你当初和廖河刚认识时你说的一样,那时我不懂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还嘲笑过你,可是……可是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太奇妙了,我天天想着他,希望见到他,希望能跟他说上话……”
有些激动地说到这,夏舞缓缓低下头来,眉眼不敢看向对面神情凝重的好友,语气也低落了几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第二次甚至大吵一架,我以为可以一直对他不屑一顾下去,可是慢慢接触才发现……”
夏舞停了下来,神情由迷茫转向笃定,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飘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滑板少年,樱唇慢慢张开,“他……原来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说完,夏舞水一样的眸定定望向海洛,倏然绽放美如春色的笑,“海洛,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呢,有些煎熬,有些甜蜜,好像要把人慢慢吞掉,却又觉得这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表情凝重的海洛盯着面前陌生的夏舞,她见过很多次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是为了舞蹈失了魂,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舞蹈已经被她搁到了次要的位置,她前所未有的为男人丢了魂,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小舞痴终于开始享受人生接触爱情了,海洛欣慰之余,更多的焦虑侵占了她的情绪,这一切来得比她预料的早一些,并且对象,出乎她的意料。
海洛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突然感到莫名烦躁,猛吸了一口烟,口腔里的烟味却冲不淡她的忧虑,一个为跳舞而生的纯粹女孩一旦遇到爱情,就像走入布满陷阱的美丽荒岛,她如何自保?
海洛用食指点了点燃到一半的烟,近乎残酷地喟叹着,“夏舞,你知不知道,严冀那个人的温柔,很有可能与你无关。”
夏舞怔了一下,痴痴望着海洛,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懊丧地垂下头去,“我就猜到……你不会替我高兴……”
“为你高兴什么呢?夏舞,我高兴不起来。”海洛无奈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夏舞,“如果你今天告诉你喜欢上我们学校的某个高年级学长,哪怕是钢琴系的校草王睿鸣,我都会为你鼓掌叫好,我会说,要和舞蹈结一辈子婚的夏舞终于开窍了,终于愿意从人间烟火里走出来体验普通人的情感了,如果是这样,我邓海洛会双手双脚同意你追求爱情,哪怕是主动追求男人,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是现在呢,我高兴不起来,哪怕你尝试喜欢男人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对象是严冀,一个大你八岁的男人。”
海洛苦口婆心,身体微微倾向夏舞,眼神传递的情感是真挚而忧虑的。
“夏舞,你了解他吗?他30岁了,你想过喜欢上他的后果吗?你能承受不能被他喜欢的后果吗?”
夏舞急着想张口辩白,海洛已经用手势制止她的发言,接着说,“你也许会说,喜欢他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暂时还没想那么多,可是我要说,夏舞,那是你天真的想法,总有一天你会控制不住让他知道,你是藏不住心事也不愿藏心事的人,你妈妈那么久都不能发现你不想跳芭蕾,只是因为她太忙,而且刻意忽略。”
“爱情和事业也不能相提并论,爱情对于女人来说,是太特殊也太复杂的东西,它不像跳舞用手脚就能控制,它是控制不了的,我很害怕你被它牵着走。”
“夏舞,严冀并不是简单的男人,他比我们学校任何一个男生都复杂得多,就连廖河,他都不了解自己的这个表哥,在外人看来,他世故能干,身边也不缺女人,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边没有出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
“我这样的女孩?”夏舞迷惘地喃喃,感受到自尊收到了微微的伤害。
海洛坚定地点头,干脆掐灭了烟,“对,就是你这类型的。你知道廖河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表哥学生时代就喜欢跟某一类女孩子亲近,那种气质高贵冷傲,能力也十分突出的女孩子。”
她忽然笑了出来,背靠着舒服的软座,轻佻地抬眉,“私下里廖河甚至开玩笑说,严冀有恋姐情节,她姐姐比他大六岁,严冀父母在外面留学的那几年,他和他姐姐被托付寄养在一户人家,人在屋檐下嘛,总是难免事事不顺心,就是她姐姐领着他熬过来的,好像还为他吃了不少苦……他姐姐就是这样类型的女人,精明干练,站在哪都是发光体,高贵冷傲像个女皇,偏偏对自己的家人柔情似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夏舞认真地听,一言不发。
“廖河听是听说,严冀有个交往两年的女友,当然,隐隐知道,也是那种类型的厉害女人,虽然好像最近刚分手,可是谁知道呢,这年头有的是分手又复合的戏码,毕竟有2年的感情基础不是吗?哪怕他再寻觅……”海洛的嘴角扯开了一丝残忍的弧度,“男人嘛,总会依照自己的标准选择伴侣,不在自己标准之内的女孩,一律淘汰无视,任你再喜欢他为他做再多,他也许会感动,却不会选择你。”
海洛抿了口咖啡,咖啡有点苦涩,她皱了皱眉,淡淡的笑容刺目,说,“夏舞,爱情就是这么残忍的,有一天,你总要习惯。”
夏舞安静地看着好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争辩些什么,她心慌意乱,她的味蕾突然不能接受咖啡的苦涩,就像她自己,也许永远习惯不了某些东西。
她问自己,为什么我会陷入爱情的漩涡,我能不能回去继续我单纯的舞蹈生活,假装自己从未被拒绝,假装自己从未受伤。
没有办法回去了,心口已经裂开一角,夏舞扇一样的睫微微颤动,她用喝咖啡的动作悄悄掩饰失落。
她想不明白,人们都说铁杵磨成针,她都还没努力,却为什么有人提前告诉她,等待她的,注定是一个死局呢。
她的手甚至开始颤抖,低眉顺眼间,没人发现她眼里的光彩,小时候为了打败强劲对手连续一星期瞒着家人晚上不睡觉刻苦训练的倔强开始浮现出来。
这个时候的夏舞,才是真正的夏舞:像块石头一样,关键时候不愿意服输。
在飘渺咖啡香蔓延的午后,舞痴少女夏舞个性中的执拗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主宰了她全部的思想:我是夏舞,我不接受这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