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满脑子都是那些丝绳,没注意自己这顿吃少了。她又羞愧又慌张,原来做了亏心事是这种感觉的。她没敢把丝绳的发现告诉龙三,好不容易有个人对她好,她要说了出来,岂不是招人恨她?
凤宁越想越难过,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怎么会是这般恶毒狠决毫无廉耻的人呢?她不愿相信,她想把过去的事想起来,她必须想起来。
可这再撞一次的法子确实太凶险,不好用。余嬷嬷那个请高人作法之事,也不靠谱。可药她也喝了,旧地也去了,故事也听了,还是没想起任何事来。
凤宁满心郁闷,满宅子晃,看什么都觉得疑心。那些闪躲她目光的仆役,会不会知道什么内情?那见她转身就跑的丫头,会不会知晓什么秘密?
凤宁忽的眼一眯,那个丫头面生的很,且真的是见她就跑。
“你站住。”凤宁一声喝,把那慌里慌张的丫头镇住了。凤宁踩着大步子过去:“你是哪个院的?”
“奴婢,奴婢是衣房的丫头。”
“衣房?”衣房管府里裁衣、缝补、洗衣的,凤宁没由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厉声问道:“你看到我,慌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想起还有活没干,着急回院里去,并非看到夫人慌张。”
“你叫什么名字?”
“夏儿。”
凤宁盯着她不说话,那夏儿头也不敢抬,慌道:“夫人若无事,奴婢回院干活去了。”
凤宁“嗯”了一声。夏儿急急行了礼,转身小跑步走了。
凤宁回转自己屋里,叫来了小青:“我想做两件新衣,这事归谁管?”
“以往夫人的新衣都是萍儿找外头的制衣铺子制的,禀了余嬷嬷拨了钱银便是。”
凤宁之前听小青说过,萍儿就是她那个病逝的陪嫁丫头。她在心里叹气,这家子看来在衣食住行上真是没亏待她。
小青看她不说话,又问:“夫人要制新衣吗?”
“嗯,想看看新样式,你知道我以往在哪家制的吗?”
“知道的,就在城东碧衣阁,那里顶有名气。”
“哦。”凤宁应着:“那你们的衣裳呢?”
“下人们的衣裳全是府里衣房给制。”
“包括萍儿的吗?”
小青不解怎么问起这个,但还是答了:“是的,当初萍儿的衣裳也全是衣房给制的。还有些缝补绣花,净衣洁被的事,全是衣房。”
凤宁想着,那如此说来,衣房的丫头跟各院里的丫头们该是关系不错。谁不想拿得好衣裳呢,这中间拉拢讨好,自然是能讨到巧的。最起码,在衣房干活的,多的是机会与各院子接触。
第二日,凤宁拿了件衣裳,扯下了布扣,剪了襟线,亲自去了一趟衣房。
衣房院子不大,撑满了晾衣的竹竿,一间屋子里几个丫头正在忙着手里的活,看到凤宁来了都大吃了一惊。
凤宁细细一瞧,那个叫夏儿的丫头也在。她看到凤宁,眼里闪过慌乱。
凤宁确定,那确是慌乱,昨日她并未看错。凤宁微笑,笔直朝着夏儿走去,对她道:“你叫夏儿吧,昨日我们见过。我想起我有件衣裳坏了,小青又不在,所以我自己送过来了,你帮我补补可好?”
那夏儿定了定神,接过了衣裳,应了。
凤宁若无其事的在屋子里这摸摸那看看,跟丫头们闲聊几句。管事大娘闻讯进了来,凤宁客套的问了问寒暖,干活辛不辛苦。一屋子人尴尬的虚应着她。
夏儿很快把凤宁的衣裳襟线和钮子都补好了。凤宁笑着赞她手巧,谢过后拿了衣裳离去。
走到门口,凤宁忽而转身道:“对了,夏儿,还有件事。”
她清楚的看到夏儿脸上从松口气迅速转为防备的神情,她轻轻一笑:“我要制两件新衣,听说之前都是萍儿替我挑的,你与她相熟,想来知道我的喜好,况且你手巧,看得懂做工好不好,不如就你陪我去吧?”
夏儿脸色发白。凤宁道:“就明日吧?”她望向那管事大娘,对方慌忙点头应好。凤宁这才满意点头,离开了衣房。
凤宁出了衣房,脸色沉了下来。非常好,她说夏儿与萍儿相熟交好,没有人显露惊讶,夏儿也未反驳,看来确是如此。而从她对自己的防备,以及慌张反应来看,也许这夏儿真的知道些什么。
凤宁盘算着,带夏儿去衣铺挑衣,只她们二人,又不是府里,她得抓住机会套出夏儿的话来。
可第二日,凤宁没能把夏儿拉出门。
原因是夏儿病倒了。她这病来势汹汹,昨日好好的一个人,不过半日工夫,竟然发起高烧来。
病倒的仆人有单独的屋子养病,以免传染了通铺里的其他人。所以夏儿被转到了小屋里。
凤宁的身份不方便过去,也不会有人放她进屋的。于是她托了小青去探望。小青回报,说是烧得挺厉害,喝了草药也没压住。余嬷嬷已经让陈大夫过去给她瞧病了。
凤宁没说什么,但心中疑虑更甚。
昨日没变天没起寒,仆人们吃喝都正常,夏儿也未被派去做什么重活,一切如常,却偏偏在今日就病倒了,还一病就病到了小屋里,使得她不能见。这不但是巧,还奇了。
凤宁不得不猜测是否是这夏儿故意把自己弄病了,好躲着她?这个假设背后代表的意思让凤宁相当郁结。她的陪嫁丫头是怎么死的?若她能对自己相公下毒手,会否也对自己的陪嫁丫头下毒手?青儿知情,所以怕她?
凤宁闷闷不乐,满腹心事。她一边推测着各种可能,一边跟小青去了那个她常去制衣的碧衣阁。若她是常客,会否在这衣铺里寻到蛛丝马迹?
碧衣阁果然是顶有名气的铺子,各色布料各式衣裳,琳琅满目,小帕子小饰件也摆满了一柜子,那些什么夫人小姐们,在铺子里挑得不亦乐乎。
凤宁站在门口,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看着铺子里人挤人,她也没了进去逛的兴致,今日心情着实不佳,改日再来探吧。
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哟,这么巧,杀手姑娘也在这呢。”
凤宁一转头,看到秦雅音。凤宁对她不喜,但也点点头招呼:“秦姑娘好。”
秦雅音笑得灿烂,举了举手腕:“看,龙三公子给我送的礼。”
那是个碧玉镯子,晶莹剔透,水润光滑。凤宁识不得好不好,但秦雅音示威的姿态和得意的表情让她心情很糟。
凤宁粗鲁地把秦雅音的手腕扯过来细细瞧。秦雅音娇声笑着,正待说话,却被凤宁抬眼打断了。
凤宁一字一句的道:“姑娘把这玩意儿戴好了,我接了三爷的令,就依着这信物杀人。姑娘好生等着,别怕,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凤宁说完,冷冷一笑,看也不看秦雅音僵硬扭曲的表情,转身趾高气扬的走了。
她知道她这话幼稚,会招人耻笑,也知道她表现不够稳重,疯疯颠颠。但那又如何,她心中不悦,相当不悦。她相公与人私相授受,她还要稳重做甚?!
凤宁回得龙府,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龙三的院子里。
龙三正跟两个手下交代事情,看得她来,大家都停了说话。
凤宁可不管他们防备不防备的,她直直冲到龙三面前,伸脚便给他一踹,嘴里还骂:“败家玩意,风流货色……”
她出手迅速,行动完全出乎龙三的意料,这下被踢个正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凤宁已经行凶完毕跑了。她跑出屋子,路过院里的小圆桌,顺手又一把掀了,桌子倒地的巨响声中,她已经消失在院门外。
龙三大怒!黑着脸,大吼一声:“凤宁!”
可凤宁连影子都没给他留下。
小青脚程慢,跑回来已见凤宁正往自己的小院去,她忧心的上前劝:“夫人……”可凤宁回过身来,却是精神抖擞的一握拳:“太解气了。”
撒泼之后心情大好啊!
凤宁心情是好了那么一会,可没等她嚣张太久,她那个“败家玩意”相公很快就杀将过来。龙三没凤宁这么野蛮,东西自然是不会砸的,人也不会揍的,他只用他那探究的眼神盯着凤宁看。
“你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好说的,凤宁把头撇一边,打死不能承认自己是拿他迁怒了。还有,秦雅音拿着他送的礼向她示威挑衅,她也不想说,丢人!
而事实上,龙三一过来兴师问罪,凤宁就开始觉得心虚。她现在可是谋害相公的凶嫌,是愧对人家的,可事情憋着不能说,她堵心堵肺的难受。
龙三双臂抱在胸前,又道:“我承认你与往日不同,觉得你没有坏心,但不表示你能在我龙家地盘上任性撒泼。无缘无故的去我院子闹,你当你是谁?”
他语气如常,面无愠色,但凤宁就是清楚的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她心里慌张起来,但偏偏更不敢说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发现的那些线索她半点也说不出口,她咬着唇,倔着不说话。
龙三盯着她半晌,冷道:“不想别人厌烦你,就莫无理取闹。”
他这话象刀子一样扎痛凤宁的心窝,她不知该说什么,他却转身走了。
凤宁看着他的背影,忽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有些想哭。
这日的晚饭没人陪凤宁吃,饭菜是送到她的小院来的。凤宁没敢嫌弃菜色简单,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坐立不安。
凤宁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她夜里睡不安稳,她想着她这两日做过的事,她与龙三说好了不说谎不隐瞒,要一同找真相。可她这会有线索了,她却瞒着他,她是个不讲信用的人,这让她心情烦躁难捱。可她自己暴躁还不算,被那秦雅音刺激了,还跑回来拿龙三当了出气筒,她回想着,她是不是让他在下人们面前丢脸了?
凤宁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她又愧疚又自责,她觉得她该做些什么来挽回她与龙三之间的友好关系。想到这,她终是躺不住了,她穿好衣裳,跑到龙三的院子去敲他的房门。
龙三披了件单衣,散着发应门,显然他正睡着。见是凤宁来,没甚表情的看着她:“何事?”
凤宁咬咬牙,道:“我是来赔不是的。”
龙三“嗯”了一声,回道:“我听着呢。”
他这般高姿态,不给台阶下,让凤宁不太高兴。
她低了头,看着他趿着鞋的赤脚很想踩上去,但她动了动脚尖,还是忍了。她嘟囔着:“我不该乱发脾气,不该在下人面前让你没面子,不该踢你,不该掀了你的桌子……”
她认错倒真是认得诚恳。龙三颇有些意外,他盯着她的发顶,清咳两声,道:“那你且说说,为何这般无理取闹?”
凤宁愣了愣,怎么道歉还得追究因由?可她发脾气的原因不可告人怎么办?
她抬眼看看龙三,他正盯着她等话。她期期艾艾,最后心一横:“我吃醋了,我去碧衣阁,遇上了那个秦雅音,她拿你送她的定情物炫耀,我……我当然会生气,一生气就脑子发热,脑子一发热就想找你……所以……”
“定情物?”龙三勾起嘴角坏笑:“当真是吃醋?”
凤宁心里老大不痛快,可这会既是想和好,也只得硬着头皮认了:“嗯。”
她想想又补充一句:“这个小青也看到了,她可以做证。所以你就原谅了我吧,我下回定不这般乱发脾气了。”
龙三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去抚凤宁的脸,温热的指尖摩擦着她的肌肤。凤宁只觉得被他抚得脸颊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她僵着身子不敢动。
龙三看着她的反应轻笑,他温温柔柔的附在她耳边道:“待你愿意与我说实话了,你再来找我。”他把她轻推出去,关上了房门。
凤宁怔怔地看着紧闭的屋门,傻眼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是自己谎话被识破,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她隔着门板道:“你莫要这般小气嘛,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能说话的朋友……”
可惜门内没人应她。凤宁呆呆站了一会,难过地低着头走了。
之后的两天,龙三果然如他所说,没再见凤宁。
凤宁平白发了顿火,一时痛快,却换来了冷落,自然也是心里难过。
可她左思右想,觉得这事还是不能与龙三说。她决心自己先查探查探,万一事情并不如她自己想象的那样糟,凶手其实另有其人,那她还是可以挺直腰杆与龙三相处的。
这会要是说了,换了鄙视和误解,那她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于是凤宁分外留心那个夏儿的动静,打算一等她病好能下床了,就去找她好好探探底。
没想到事情还是不如她的意。第二日傍晚时分,凤宁忽听到消息,说夏儿病一直不大好,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家静养去。小青还告诉凤宁,听说夏儿的家人借着这次,干脆给夏儿赎了卖身契。
凤宁吓了一跳,赶紧跑到龙府侧门,那里停了辆简陋的马车,一个年轻男子掌车,一个老妇等在车旁,夏儿与几个龙府的丫头拥在一起,似在道别。
凤宁急急上前,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般景况,实在是不宜探究任何事了。
众人见到凤宁到来,均是吃了一惊,大家不再说话。
老妇过来催夏儿上车。凤宁看了看掌车的男子,又看看老妇和夏儿,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留人,只得再上前两步,唤道:“夏儿……”
几个丫头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似是怕她难为了夏儿。
凤宁想了想,最后只能说道:“你病未痊愈,多保重身子。”
夏儿弯腰施了个礼,轻声道:“多谢夫人关心。”
她站起身来,却是腿脚一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凤宁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扶住,可她万没想到,夏儿扶着她双臂挨近她的那一刻,极轻悄的飞快说了一句:“你不是龙三夫人,快逃。”
凤宁还未回过神来,夏儿已经后退两步,由着那老妇将她扶上车,掌车的男子很快扬鞭赶马,三人迅速离开。
几个送行的丫头哭成一团,相扶着进府去。
凤宁傻傻的站在那,看着那马车消失了踪影,疑似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是幻觉。
她不是龙三夫人???
那她是谁?!
难道这龙府里满屋子的人都扯谎了吗?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凤宁游魂似的一步一挪往府里去。走着走着,竟然听到了龙三爽朗的笑声,刺耳的是,伴着他笑声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娇笑。
凤宁一抬头,原来她是到了石廊花园。龙三正领着一个年轻女子往外走,两人说说笑笑,看起来聊得很是开心。
凤宁远远跟在后头,看龙三将那女子送到大门处,抱拳行了个礼:“如此便拜托袁女侠了。”
“三公子请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那什么袁女侠豪气地一抱拳,告辞走了。
龙三回转身来,远远看着凤宁抱着廊柱眼巴巴的瞧他。他走过来施施然道:“我院里的小石桌换了新的,你要不要再去掀一掀。”
凤宁对他的调侃并不欢喜,她嘟了嘴回道:“你若是愿意和好了,我也是可以再去掀一掀的。”
“你连真话都不愿说了,如何与你和好?你想做回从前那个受冷落的龙三夫人,我自然随你。”龙三说完,慢悠悠地走了。
凤宁靠着廊柱站着,心里想着若是说真话了,别说和好,怕是他连正眼都不想瞧她了。况且夏儿说她不是龙三夫人,又是什么意思?
凤宁悄悄打听着夏儿离开龙府后的下落,但听说她是外县人,该是直接离京了。她又拉着小青陪着她满城逛,试图找回一丝一毫的回忆,可惜每个地方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如此过了数日,就在凤宁日渐哀闷,觉得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来了。
凤宁接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欲知真相,酉时凉河边见。吾冒险相告,切勿声张。”信的落款署名是夏儿。
凤宁大喜,心里一盘算,酉时天还亮着,她早去早回,还能赶在城门关之前回来。夏儿不会武,想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若有什么不对劲,她逃跑总是可以的吧。
于是凤宁寻了个借口,说自己不舒服早早睡了,实则她又是用了老办法,翻墙偷偷出了龙府。她一路急赶,到了城门口正巧看到了当日那个守门兵大哥,她与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出城去了。
凤宁识路的本事不差,虽只走过一回,但路她记得清楚。还没到酉时,她就已经站在了凉河高高的堤岸上。河水拍打岸边的声响让她听了都晕,河里头更是不敢看,只远远的站着,四下张望找人。
看了半天只看到几位渔夫模样的背着网兜竹篓扛着柴往城方向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的踪影。
凤宁想了想,沿着河岸往下游走,是不是夏儿等她的地方不在这?
她走了一段,没看到人,正想着要不要回头,忽听得一声辩不出男女的尖叫,紧接着上游高高的堤岸处有人大叫:“快来人啊,有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啊……”
凤宁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夏儿。她不及细想,下意识的往声音的方向跑。河里头,一个年轻女子拚命扑腾挣扎,可是越挣扎越往河底沉,那正是夏儿。
凤宁看到此景,一阵晕眩,彷佛河水卷了上来要将她拖下去。
她全身僵硬地定在当场,来不及转移视线,来不及做任何动作,身后一股劲道袭来,狠狠的将她往河里推去。
凤宁叫都不及叫,就被冰冷的河水灭顶淹盖。鼻里、嘴里、耳朵里全都被河水涌入。她呼不上气,胸口要炸开,四肢不受意识控制的胡乱舞动挣扎,扑腾之中,她透过晃荡不清的河水看到一个被水波扭曲模糊的男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岸边。
凤宁不想死,但冰冷的水将她往下拖。那种刻骨的恐惧将她紧紧包围,她四肢沉重,脑袋发晕,整个人似要被河水切成碎块。痛苦越来越甚,她往河底沉去,意识就要消散,她感觉自己身体要裂开,黑暗正将她侵蚀。
忽然,一双臂膀伸来,环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托出水面。空气一下子涌进凤宁的肺里,她下意识的张大了嘴用力呼吸,四肢奋力挣动,她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大声喊:“凤宁,是我,是我,你莫怕,莫慌……”
凤宁脑子并不清醒,她反应不过来这是谁。她只知道她此刻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浮木,她紧紧抱着对方,奋力往上仰头,她不要再进水里,她很害怕!
凤宁受求生本能支配,气力极大,来救她的那人受她手脚束缚,竟也施展不开。两个人狼狈的缠成一个,被河水一路往下冲。二人在水里沉沉浮浮,都被灌了好几口水。
凤宁吓得全身僵硬,又喊又叫,那人被她拖着也往水里沉,无奈之下只得用力将她推开,把将她的胳膊扳到身后,将她的头托出水面,大声在她耳边吼:“你冷静,莫怕,是我,莫怕,我来了……”
凤宁颤抖着努力瞧,终于瞧明白来救她的是龙三。她眼眶一下热了,大声叫着:“龙三,龙三,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龙三撑着她的头,盯着她的眼睛道:“莫怕,你听我的话,我们马上到岸上去,好不好?”
凤宁也分不清脸上是水是泪,只颤着声音急急道:“我听你的话,听你的话,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怕水,我害怕……”
龙三大声道:“我现在松开你,你别挣扎,别踢我,放松下来,我不会让你沉下去的,听明白了吗?”
凤宁慌乱的点头。
龙三看她似乎听进去了,放开她的胳膊,将她楼在怀里:“抱着我的肩,我带你游到岸上去。”凤宁止不住的抖,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抱着他的肩脖,半点也不敢松。
龙三奋力在激流中稳住两人的身形,他也吞了不少水,他一只胳膊托着凤宁,一只胳膊划着水,两腿用力蹬着,手脚并用,终是艰难地把僵硬得跟个大石块似的凤宁拖上了岸。
两个人狼狈不堪倒在岸边,龙三咳了几下,终于喘过气来。
凤宁的畏水之症犯得厉害,把他搂得死紧,丝毫不愿松开。龙三见她抖得甚惨,只得半拖半抱的将她拉到远离河水之处,揉着她的后背和胳膊:“没事了,已经上岸了,没事了……”
凤宁似什么也听不见,头埋在他肩上一个劲的打颤,手脚并用将他缠得紧紧的。龙三没了办法,只得轻拍着她哄,耐心等她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凤宁还不愿松手,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跑过来,对龙三道:“三爷,没追上。”
凤宁一震,抬了头,龙三对她道:“是推你下河的那个人,没追上。”他转向另一人问:“那个奴婢呢?”
“沉下去了,没救着。”
这个答案把凤宁吓得双臂一紧,再把龙三抱个严实。
龙三没了法子,对其中一个侍卫交代:“回府去,驾辆马车来,弄两套干净衣服。”那人领命去了,龙三又让另一人升个火堆。
凤宁埋着头,小小声对龙三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人。”
“什么人?”龙三一边问一边试图把她拉开,让他们都站起来。可他一动凤宁又用力缠上去:“别丢下我。”
龙三无奈坐在泥地上,抱着一身水一身泥一头乱发的凤宁,一点也不想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性了。
凤宁两次溺水濒死,吓得不轻,龙三只得转移她的注意力,再问了一次:“你说什么人?”
“那个喊有人落水,引我过来的那人,就是我撞伤头那次,问我东西在哪的那个。他的声音,我想起来了。”
“你可见着他模样?”
凤宁摇摇头,想起当时沉在水里的情形又是一慌。
龙三抬眼看看已然全暗下来的天色,一旁侍卫已把火堆生了起来,龙三拍拍凤宁:“你先放手,我们坐到那边去烤烤火,别着凉了。”
凤宁一听,赶紧紧了手臂,一个劲摇头:“不放,别走,你让火堆过来好了。”
龙三暗自咬牙,她当火堆还能跑呢。他用力扯开她,吓得凤宁哇哇大叫:“你要丢下我,你不管我了……”
龙三一狠心,用力挣脱她的束缚,拨开她的扭缠,将她横抱起来,搬到火堆旁。一边还笑话她:“你平素彪悍得跟只母大虫似的,落了水便废物了。”
“你没试过在水里撞到头快死掉。”凤宁小声嘀咕,抱着龙三的胳膊,坐在暖乎乎的火堆旁,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你一堆怪毛病,又是不记事,又是怕水,还胃口奇大,待哪天事情过去了,要不带你去百桥城瞧瞧病去。”龙三一时倒是忘了,他们明明说好事情过去后就让凤宁回娘家去。
“那是什么地方?”凤宁问。
“是座顶有名的医城,那里有很多好大夫。城主聂承岩是我的至交好友,定能给你安排治好的。”
凤宁撇撇嘴:“你的好友真多,那里也有几个红颜知己吧?”
“还真有。”
“哼。”凤宁这会恢复了精神,开始拌嘴:“那你那个至交好友聂承岩,怎么没把你的风流病给治治?”
“真不该捞你上来。”龙三拍她额头:“我真是自找麻烦。”
“他为何想杀我?”说到捞她,凤宁心里还在怕。“他不是该是我的同伙吗?我记得他的声音,那天就是他问我东西在哪儿?若他没找着,杀了我岂不是更找不着了?”
“这只能说明,留下你造成的威胁比找不到东西的后果更严重。”
“他是怕我倒戈投向你们这边?”凤宁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我一定掌握着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龙三没说话,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那个侍卫很识趣的留了地方让他们说话,隐身到别处去了。
凤宁看着龙三的动作,问:“你怎么会来?”
“你这几日古古怪怪,我自然派人留心你的举动。你没有朋友,突然接了封信就说自己要早睡,自然是有问题。可待人来报我,你已经跑掉了,亏得问了城门兵大哥,他认得你,我便想你该是跑到这来了。”
凤宁咬咬唇:“是夏儿给我的信。她走那日悄悄跟我说,我不是龙三夫人。今日那信里又约我到这来,说是要告诉我真相。”
“你不是龙三夫人?”
“她确是这么说的,她还让我快逃。”
龙三微眯眼审视她表情:“你信?”
“她说得这般古怪,我当然得来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但既是有线索了,听听也无妨嘛。”凤宁想想还有后怕:“没想到却是这般情景。”
“这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凤宁不服气的白他一眼。
龙三接着教训她:“你若是早些把这事说了,我们一起安排布局,你便用不着受这溺水之苦。我若晚来半点,你就命丧河底了。”
凤宁吓得身一抖,道:“他们也当真是太过狡猾,居然用这个来蒙我。”她摸摸自己的脸:“你们当然不会认错人的,对吧?”相比那个夏儿,她当然更愿意相信龙三,况且想让一个宅子里的人全说谎不露破绽,确实不太可能。
龙三斜睨她一眼:“你这话问的,我还能不认得自己娘子?”
凤宁一“哼”,道:“这有何奇怪的,反正你对你夫人一点都不了解,忘了长什么模样也是有可能。”
“说的倒是。”他故意顺着她。惹来凤宁一瞪。她一身狼狈,瞪人没气势,偏偏还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龙三忍不住笑,凤宁恼羞成怒,“哼”的一声放开他,坐远了。
这会儿天冷了下来,没有月亮,这岸边仅靠着火堆燃起的光照着亮。凤宁坐着坐着又忍不住往龙三这边挪:“你说,夏儿是不是他们安排在龙府里的内奸,是我当初的同伙之一?如此看来,这事该不是我娘家安排的,且不说我出事这么久爹娘那边一直没动静,便是要害我性命这一条,便不能是我娘家人办的事。”
龙三回道:“我们会好好查查夏儿的来历,看能挖出些什么来。”
凤宁点点头,想着如果不是她,夏儿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龙三却又问:“夏儿的事,并非是你隐瞒我的重点,对不对?”
凤宁低头不说话,心里嘀咕着败家子这么聪明做什么,烦人。
龙三又道:“凤宁,你在这里孤立无援,你有事不说,我们帮不了你,若是再有麻烦,你可怎么办?”
凤宁沉默良久,最后小声回道:“我下回不那么傻了,我只要不近水,该是还能自保的。”
龙三脸一沉:“所以你还是不想说?”
凤宁难过起来:“我不想你讨厌我。”
龙三的表情让她知道这样的状况他更厌恶。
凤宁咬咬唇,琢磨半天,终是道:“那你答应我,我过去做的事,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能算到现在的我头上。”
龙三点头,凤宁道:“那等回了府里,我给你看样东西。”她红着眼眶,一脸忐忑,龙三看着不由得心里一软,抚了抚她的头。
之后凤宁与龙三回了府,便把他带回她屋里。她咬咬牙,下了决心老实交代:“我发现了线索,或许过去的我真与你受袭一事有关。”她顿了顿,看着龙三又强调:“你且分清楚了,若真有什么,也是过去那个我干的,我现在绝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龙三点点头:“我说过信你,自然就是信你的。”
凤宁听了,把首饰盒捧到龙三面前,小心翼翼打开。可她万没想到,那夹层里头,居然是空的。
凤宁一下傻了眼:“这,明明就在这里头的。我那天晚上搜了半天,在这夹层里看到那些丝绳,与你给我看的那些是一样的。”
龙三一下就明白了:“你觉得刺杀我的凶手与你有关系?所以不敢告诉我,想自己查清楚?”
凤宁点头:“我的陪嫁丫头死的时机这么巧,所以我想她该是知道些事情,我看见夏儿见到我的表情很慌张,所以我就试探了她一下,结果她真的有问题,可没想到最后却是害了她。”
龙三半天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这屋子,把小青叫了进来:“夫人这里,这几日都有何人来过?”
小青看着龙三铁青的脸色有些紧张:“没什么人来啊,只有余嬷嬷偶尔过来看看,陈大夫来瞧病,还有送饭来的小厮。再不然,便是前两日夏儿过来送了趟新帕子。”
小青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各院都给送的新帕子。”
提到夏儿,凤宁心里一动,难道那丝绳也是她拿走的?
龙三面色如常,嘱咐了小青让仆役们备热水,说凤宁在外头落水受了惊吓,得泡泡热水净身解乏。
小青领命去了,龙三转而对凤宁道:“我会安排两个侍卫来守着你这,平日里莫一个人出去,府里头会好好彻查一番,除了夏儿,或许还会有别的人埋伏着。”
凤宁听罢,心中甚是感动。她明明就是欲杀害他的凶嫌,她还有可能勾搭了别的男人,可他居然真的没有怪她,还护着她。
凤宁一下扑过去把龙三抱住:“龙三,你待我真好。”
在这样一个对她来说陌生又凶险的地方,空白无助的过去,叵测无依的未来,幸好还有他在。
“我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都怪我不好。”如若她早一点说出来,有龙三这个主子爷办事,说不定那夏儿便走不了,审她一审,怕是什么事都问了出来,那样,也不会让她如此平白丢了性命。
凤宁想到这,心里真是悔恨难当。
说话间两个男仆抬了装满热水的大木盆过来,小青和另一丫环拿了沐浴的用品跟在后头。凤宁见状正欲放开龙三,不料龙三却把她搂紧,颇大声的用亲昵语气道:“好了,莫慌,事情都过去了,有我呢。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自会替你做主的。”
凤宁心念一动,明白过来,很配合的软软绵绵地道:“相公,你对我真好。”
她的装嗲令龙三身子一僵,几个仆人丫环全都侧目。
龙三把她抱紧了,挨在她耳边道:“演得太过了。你还是凶悍一点不吓人。”言毕放开她,又如常笑道:“你好好泡泡,早点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凤宁被他暗地调侃得心里直冒气,当着下人的面又发作不得,只得假笑着送他离开。转回身来,看那大澡盆子里满满的水竟有些晕,心道糟糕,这畏水之症竟是越发严重了。
仆役丫头全都退下了,凤宁自己站在澡盆旁边迟迟不敢进去。最后想想没了法子,只得把小青唤了进来,拉了屏风让她在另一边陪着自己说话,就这样分散着精神,又不停在心里提醒自己澡盆里溺不了水,这才算顺利把澡给洗完了。
是夜,龙三正在屋里读着江湖各路发来的密报,却听到外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只见用个大披风把自己密密裹成球状的凤宁杵在门口。
龙三还未及说话,凤宁已经一骨碌的从他身边空隙钻进了屋子。
一看灯还点着,桌上放着卷宗,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凤宁便道:“咦,你还没睡,太好了。”
龙三正待说:“没睡也不想陪你聊天。”话还没出口,却见凤宁把厚厚的大披风一甩,披风下面竟只着了中衣,散着发,而且她居然还抱着衣服和枕头,难怪方才整个人圆滚滚的。
龙三眨眨眼,还未反应过来,凤宁已经飞快的爬上他的床,拉展了被子,钻进去躺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他傻眼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做噩梦了。”凤宁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好好的。
“做噩梦?”龙三走到床边想拉她起来:“我这儿可不管做梦的事。”
“别赶我走。”凤宁只露了个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透出可怜兮兮的感觉:“一闭眼就沉到了水里,我害怕。”
“多闭几次便习惯了。”龙三可不想这般惯她,这女人越来越得寸进尺。
“习惯不了,很吓人,都吓醒两回了,我喘不过气,会死的。明日你会发现我屋里有尸体。”
“那找小青陪你睡。”
“可是来你这我心里比较踏实。”凤宁还抚了抚心口,道:“嗯,果然在这就不怕了。”
龙三很不高兴:“要都跟你似的,做了噩梦都跑来找我,我还睡不睡了?”
凤宁睁圆了眼:“你是说你那些红颜知己?”她想了想也不高兴了,嘟了嘴反驳:“她们不是你娘子,我才是。我做噩梦能找你,她们做噩梦找自己丫头去。”她把被子一蒙,在里头嗡嗡的道:“反正我不走。”
龙三站在床边瞪她:“蒙着被还不是一样喘不上气。”
“你说得对。”凤宁把脑袋探出来:“所以别赶我,我怕憋气。”她看看龙三极不乐意的表情,又讨好的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看,我枕头都自带了。”
“被子呢?”
“被子太大了,不方便抱过来。”
“床呢?”
“反正你没睡,你先好好干活,我先睡。等你忙完了,把我叫起来,换你睡。”她说着,竟然还秀气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真是困了。
龙三气不打一处来,她还真会盘算,这也说得出口。
他欲伸手拉她起来赶出去,凤宁却是可怜巴巴的求着:“我只睡一会,真的,别赶我,我很累的。”
她闭上了眼,他伸出的手一顿,竟然觉得心软了。也罢,就让她睡一会,反正他的卷宗没看完。他恶狠狠地警告:“只让你躺一会,呆会我要睡了,你就得起来。”
“嗯。”凤宁软软绵绵的悄声应了,很快就似睡了过去。
龙三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听得她绵长轻悄的呼吸声,想了想,转身去看他的卷宗去了。
看了好一会,龙三有些恍惚,忽然发现自己走神了。老半天了卷宗竟然都没翻页,而这页讲的什么他也没看进脑子里,倒是凤宁的气息他听得分外清楚。
他恼了,瞪她一眼,凭什么她呼呼大睡,而他却在这大半夜里坐着硬椅子辛苦。
他又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似乎不呼吸了。他走过去,探她鼻息,真的没吸气,他正奇怪,忽见她扭动挣扎。他一惊,忙去推她:“凤宁,凤宁……”
凤宁猛的一睁眼,张大了嘴用力呼吸,一副惊慌的模样。她下意识的去捉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抱进怀里:“龙三,龙三……”
“你做恶梦了?”龙三侧着身,抚开她面上的发丝,看她空洞洞的眼睛,不禁担心起来。
凤宁喘着气,好半天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又疲惫的闭上眼,小小声吟语:“你拉着我,莫让我进水里。”
龙三皱着眉,轻轻拍着她:“好,我拉着你,莫怕。”
这一夜,龙三没睡,非但没睡,还因为胳膊被人抱着动不了,只得侧着身压在床上,半边身子压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