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丢失的事,算是成了安如月这阵子心里一块石头,就那么险险吊着,无论是她自己无视便去演武台来回转悠两遍,还是寻去问皇兄,都没什么消息。
唯一听到稍稍好些的音讯,就是四皇兄说大皇兄知晓她丢了玉佩之后,主动揽下帮她寻回之责。
大皇兄身为嫡长子,肩上背着重担,鲜少有时间与兄妹们相聚,如今在百忙中不忘替她解忧,安如月觉得,大皇兄在她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
只是玉佩一日没有寻得,她便不安一日,就怕到时华凌风与她兑现承诺,她却两手空空,岂不辜负人家一番好心?
就这般蔫蔫儿找了几日,宫中的花草都开始抽了嫩芽,仍是一无所获。安如月心知这般下去不是办法,终于忍不住在一日用过午膳之后,颠颠儿又去寻了她的好皇兄。
大皇兄公务繁多,她不好为此再占用他的时间,但她可以找四皇兄,这样既不会太打搅大皇兄,又能探得有些进展,最好不过。
可惜她去的不是时候,她在寻得安予鹤时,因春祭在即,安予鹤也分不出太多心神,只能匆匆同她说两句话。
“皎皎,你莫要只关心你那玉佩,好歹也先关心关心你皇兄,我可是冒险溜出来找你,待会儿若是被大皇兄发现,得挨骂呢。”
安如月闻言觉得有理,有些愧疚,抿唇扯了安予鹤的袖子,软软问他:“皇兄……累不累?你近日都瘦了,可要注意休息。”
安予鹤勉强受用,“这才是我的乖皎皎,你的事皇兄自然不会忘记,昨日大皇兄找我要了那日去演武台操练的公子名册,似是命人去府上打听了,待寻到了,你皇兄我,不分昼夜,亲自送去你殿上!”
她被安予鹤的模样逗得勾了唇角傻笑,正要再道谢,御枢殿内有宫人寻来,安予鹤听见动静重重叹气,便风一样地蹿了回去。
安如月目光追着安予鹤的身影移至殿门口,直至大门缓缓合上,在原地呆呆立了半晌,最后又被香叶伸在眼前挥动的手唤回思绪。
“殿下,那玉佩到底是何人赠您的,您看得如此之重,奴婢看殿下这些时日,都闷闷不乐,寝食不安。”
她回首怏怏问了句:“有么?”
大抵是因为惹了祸又无能为力,心有不安吧。
好在这一趟算不得毫无收获,大皇兄已去打听了那日演武台上骑射的各家公子,倒不是全无希望。
这般自我宽慰一番,安如月才带着香叶灰溜溜回到寝殿。
方一回到卧房内,便听见外头香叶和小宫女惊叫着跑去远处,隐约能听清她们嘴里喊的话——
“老鼠,那边!”
这明晃晃的白日,寒气又尚未完全褪去,竟也有老鼠会出来在人眼皮子底下晃荡。
她叹了口气,趴在案上,盯着手边的香炉出神。
不多时,外头又传来一声响动。
“喵~”
是细软软的猫叫声。
安如月遂直起身子,朝卧房门口看去。
老鼠刚跑远,就有猫儿寻来殿中了么?
“喵~”
思索间,又是一声轻轻的叫唤,但声音离得更近了些。
她干脆起了身,迈步去了门口,抬手将大门推开。
一只胖乎的小白猫随之跃进屋中,寻了个阳光正好之处端坐下,舔舐毛绒的爪子。
安如月却是一惊,日光照射下,投过来一片阴影——
那人着一身白裳,负手立在跟前,望见她时,微微颔首,眼底融了春风,唇角勾起一个浅笑。
“华哥哥……”
“几日不见,小殿下可安好。”
声音温润又低沉,直击人心魄,就是华凌风没错。
“你怎么来啦!”
华凌风挑眉轻笑,“自是来兑现予小殿下的承诺。”
他能看出来跟前的姑娘格外欢喜,水眸弯弯,白嫩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似是想到些什么,对上他的视线之后,目光又飘忽着移开。
他不觉笑意愈深——有幸目睹小公主心虚的模样,倒也有趣。
“此处不便多言,”华凌风看她有些失神,侧首看了眼院口处,“小殿下可去藏宝阁寻我。”
说完,施力轻飘飘跃上一处树干,轻车熟路地离了寝殿。
安如月尚沉浸在纠结当中,眼见跟前的男子已没了踪影,才缓过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扎堆回到卧房前的香叶和小宫女们。
“殿下,有老……老鼠,”香叶连连喘气,叉腰抬手指着院门口,“终于抓着了……”
安如月呆呆地眨眼,还没开口,又听香叶疑道:“何时来了只小猫?早知便不由我们一帮人去抓了!”
她顺势垂首看了眼脚边晒着肚皮的猫儿,将它抱起递给香叶,“是母后殿上的,你们好生照看着,我有些事情,要去一回藏宝阁……你们不用跟来!”
说罢,安如月提了裙摆,迈着步子匆匆出了寝殿。
藏宝阁她其实不太常去,每每来此,也不怎么爬至最高处,像上回那般特地寻去最高的楼台,也都是少数。
因而这回再往上爬楼时,不免暗暗叹息一番没有华凌风那般功夫。
好容易爬至顶层,安如月鼻尖已冒了不少汗珠,抬眸便望见身形颀长的男子随手从架上拿了一本书卷,懒洋洋地翻看。
“华哥哥,若有下回,你还是接接我吧,”她捶腿靠至架边,蹲下身喘息,“此处太高了,皎皎好累……”
华凌风闻言将书卷合上放于原处,亦蹲下身来,“小殿下,疏于锻炼,对身子可没有好处。”
“也没有很疏于锻炼吧……”安如月没敢直眼看他,手指摆弄着裙角,犹豫片刻,才小声问道,“华哥哥今日,是带我出宫去玩的吗?”
若非她将华凌风的玉佩遗失,此刻是断然不会这般含蓄遮掩的!
“嗯。”
华凌风的回答十分简短。
然而单是这一个字,也还是让安如月没能压住心底一片明朗,伸手抓了他的衣袖,“现在便去么?”
这一问,便给了华凌风话头。
只见男子倾身凑近,和风细雨般回道:“小殿下莫急,还有一事,殿下可是忘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于做了亏心事的安如月而言,却一听便知晓其意。
华凌风默默等她回话,只见前一瞬还满脸期待的姑娘,一息间就换了一副模样,小脸一垂,耳根子攀上两点晕红,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的玉佩……”
安如月垂首死死捏住裙摆,不敢抬眼看他,脑海当中解释之辞东拼西凑,愣是没能开口。
她憋得脸开始微微发烫,余光看见男子忽而凑近的面庞,下意识地抬眸,撞进眼底一片柔色当中。
“玉佩如何?”
循循善诱的发问,勉强抚平了些许安如月心底的惶恐与无措,她本就不是不敢担当之人,只不过心中愧疚让其难以开口,而今对上华凌风的视线,她便莫名有了胆量,抿抿唇,蹙眉直言:“华哥哥给我的玉佩,让我前几日不慎遗失了,是皎皎的错,没能好好保管住它……”
话脱出口,安如月头颅低得更甚。
“丢了?”男人声音明显沉了几分,言语间染上一丝忧愁,“我将此物交给小殿下,只因信任殿下不会辜负我所托,亦如我今日前来兑现予小殿下的承诺一般。”
安如月抓得裙角皱成一团散在地上,听他所言,再开口时已声若细蚊:“对不住,华哥哥,我原是有好好保管的,寝食出行从不让它离身……”
“是么……”
她诚恳地抬首,“我已求皇兄帮我一同追寻,一有消息,立刻想法子将它还你!若是……若是找不回了……我殿中还有许多珍宝,华哥哥挑几件,拿它们抵给你,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然而当她好容易攒起一股勇气再度与华凌风直视时,却看到男人毫无恼怒之意,脸上反而是浅浅的笑,与她方才用双耳感受到的情绪,截然不同。
“华哥哥……笑什么……”
华凌风挑挑眉。
他昨日拦得一封本应送往营州的书信,信上说,有位不太靠谱的姑娘将他托付给她的玉佩丢了,还惊扰了那位旧友替她搜寻。
他从未在书信中见过安予贤那般酸溜溜的文字,此间原因无他——一是安予贤已察觉到他回了京中,却仍未告知于他,二便是问责,斥他何时与眼前这位可怜巴巴的小殿下有了接触。
若非如此,他亦不会今日就找来宫里。不过是好奇这位小殿下被他撞破做的祸事之后,会有何反应。
他承认,近来确实有了些闲工夫。
再看蹲坐于地上忽然呆愣的安如月,华凌风复倾身稍稍靠近一些,“自然是因一块碎玉能从小殿下那里换取珍宝,所以才发笑。”
安如月闻言,半信半疑地吸吸鼻子,眨眼看着他思忖稍许,突然抬手在身上四处瞎探。
不一会儿,华凌风手中便多出来一只血玉镯和两对珍珠钗。
“我听四皇兄说,你……你是江洋大盗,我其实不该偷偷跟你有交集,只是我总觉得,华哥哥不像鸡鸣狗盗之人,”她将那些物件在男人掌心放稳,目光落及他腰间一块云纹玉佩,迟疑道,“这些物件应当能值很多钱,我将它们送你,若你此前因穷困行窃,今日起,华哥哥就再不必做坏事了,对么?”
她其实不大相信华凌风为人不善,但亦不太相信他是四皇兄嘴里的贼子,至于他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便不是她能探究明白的了。
然而男人面色却是一沉,安如月呆了呆,无辜地眨眼,“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仔细想想,当着华凌风的面说人家是江洋大盗,似乎不太礼貌。
“小殿下不信你的皇兄?反倒信我一个私自潜进皇宫的贼子?”
男人神色微凛,忽的靠近。
正当安如月以为自己惹怒了跟前之人,委屈惶恐之时,却见华凌风勾又唇一笑,轻巧地将她抱起。
头顶传来他惯来温柔的声音:“在下现在便让小殿下见识一番,江洋大盗,如何将小姑娘偷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