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他此举似有奇效,不过一句话的事,原还有些迷糊的安如月眼下依然睁大了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少有的要与他说教起来。

“我如今连亲事都未定呢,不准这般说我,不过,倘若父皇母后日后要将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之人,我倒是有些想要……始乱终弃!不过……”她忽然秀眉一蹙,鼓嘴摆出一副纠结神色,“我这般想法,是不是便对不起父皇母后多年的疼爱与教养?是不是自私无情?”

她说得一本正经,不知不觉已经跑偏了本意,华凌风闻言居然也分外配合,静默片刻后点头,顺着她的话往后忽悠:“小殿下不必为此忧心,顺从本心从不是错,有所疑虑,只因心有牵挂,有所牵挂,怎可谓无情无心?”

他语气温柔深沉,像是带了巫蛊之术,在话语一字一句传入安如月耳中之时,便横冲直撞印进她心里。

“皎皎明白了!”

“小殿下,明白什么了?”

月色下,姑娘的眉头始终纠结在一处,只是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固执,她抬首对着榻前的男子重重点头,软哝的音色硬是带了些中气,有种难以名状的可爱气。

“我想明白了,既然父皇母后要为我选婿,那我定然要选一个我喜欢的,如若不然,我就不答应,不定亲!”

“小殿下,聪明。”

这声带了笑意的夸赞,引得安如月终于舒展了眉眼,唇角一抿,也嬉笑出声。

不过倏尔,她忽的想起些什么,呆呆坐着,裹住一层锦被,大半张脸往被中一缩,说话声也变得不清不楚,“不过你今日,应当是白跑一趟了……”

方才她一时只顾着辩驳华凌风一句始乱终弃,险些忘了他之所以为说出此言,是因为今日她无意中让香叶放了一盏河灯出去。这夜深人静,层层宫闱,进来一回,便是冒死一回。

而彼时她在榻上躺的舒适香甜,还让人家抓了个正着。

借着一层冷冷的月光,安如月抬眼细细观察着男子神色。

华凌风脾气似乎一直很好,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那张俊朗的脸上总能看见笑意。

初见时她见他如惊弓之鸟,也是因着他蛊人的言行举止,才让她迅速放下了戒备。大皇兄从前说她阅历浅薄,不知人心,容易被表象诓骗,只盼她此回轻易交付信任的飞贼,不是大皇兄口中所说的狡诈小人。

华凌风迟迟没有言语,安如月有些怀疑是不是她说话太扭捏,他没能听清,刚想探头再复述一遍,就见男子踱至窗边慵懒倚在窗沿,“我承诺小殿下的,从来都是小殿下想见我,我便会来,不曾说过唯有小殿下找到玉佩之时,才可唤我入宫。”

他这话说得那般风轻云淡,似乎冒险入宫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没有责怪恼怒之意,甚至有些纵容她今日之举。

安如月亦语塞,愣了许久,才没头没脑道了句:“华哥哥,你这般娇惯我,会把我惯坏的。”

父皇兄长宠爱于她,尚还立了规矩界限,华凌风近来种种,大有过之不及的架势。

她们分明只相识半月有余。

华凌风倏尔望过来。

“能把小殿下惯坏,华某荣幸之至。”

他说得如此正经,叫安如月脸有些发烫,“我才不要被惯坏呢,有父皇兄长这般待我,定当知足才是……可我如今也尚未将玉佩找回,华哥哥你白跑一趟,怪叫人惭愧。”

似是担心他误会,她说完又不忘解释道:“今日我原只是想多做些河灯备用的,可殿里的宫女误以为我是要做来玩,便替我放出去一个试水,我没能及时拦住……总之,是我的错!”

华凌风吹着窗边细风,视线落在榻上,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勾起唇角轻声言语:“算不得白跑一趟。”

现如今他仍是那个江洋大盗,这个身份虽说无甚束缚,轻松自由许多,但眼下多出来一个短处,那就是不便在宫中走动,有她白白送上门的借口,他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句话他并非是说给安如月听的,因而榻上的姑娘在察觉到他的低语后,裹着她那锦被探出来半个身子,满脑袋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说,小殿下知道便好,”他复提高了声量,“虽说在下承诺过小殿下,想要见我,放出花灯唤我便是,可如今看来,小殿下今日并无召我之意,兴许只是戏弄我罢了。”

“怎么会!”

安如月几乎是将此话脱口而出,因说得有些着急,喊得稍微大声了些,难免担心惊动了香叶,说完便紧张盯了门口半晌,见没什么动静,才勉强放下心来。

她瞧见华凌风忽而侧首看向窗外,婆娑的光影打在他身上,颇显惆怅。

“既为臣民,小殿下如何待我,我皆无怨言。”

他这话说得笃定又落寞,若不是安如月自知她并无此意,恐怕都会为之愤懑。

“皎皎从未有过此意,我当真知错的,”她蹙着眉头,顶了床锦被急匆匆爬下床榻迈步至他跟前,扫了眼寝房,遂取来一只梳妆盒捧在手里递至他面前,“这些都给华哥哥当做赔礼可好……除去这些,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还有什么是对华哥哥有用的……”

男人垂眸看她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木盒,又将它关上,并未接过——他何时有表现得拮据?还是说因他飞贼的名声在外,她便觉得他穷困潦倒了?

“地上凉,小殿下先回榻上。”

又是那蛊惑的语气,安如月恍惚,两手捧着木盒,托了床被子笨拙地又回到床榻上。

缩回脚丫,脚掌心冰冰凉凉,齐齐埋进被中后,方觉暖和一些。

“我不缺银钱。”

“啊?”

安如月有些惊讶。

“既然是赔礼,不如由我自行决断,待我想到缺什么了,小殿下再给我,如何?”

她闻言歪头思索片刻,而后点头——此法,甚是不错。

“还是华哥哥聪明。”

华凌风终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忽然觉得,若是此时自己将她卖了,兴许还要被夸上一番。

安予贤此前所讲,倒是不假。

莫要说身为兄长会担心小妹过于单纯被旁人欺骗,如今在他看来,也是如此。

“小殿下金口玉言,我记下了,”他看着安如月额角被风吹乱的青丝,柔下语调,“殿下闺房,在下不宜久留,今日无事,便不继续叨扰皎皎清梦了。”

这是与她告别的话术,安如月已然熟悉,她原也准备好生道个别,立时想起一件事,忙在男子飞身离开之前改了口,“过两日是春祭,我要随父皇去粟山祭祀一段时日,此间应无法用河灯与你联系了!”

“华哥哥不要误会,待去了粟山,我亲自去找那日演武台的公子们一一过问清楚,可曾看见过你的玉佩!”

华凌风闻言果然顿住脚下的动作,低头思忖稍许,侧首望向她,眉宇间有淡淡笑意。

“不如到时殿下直呼我名,说不定,我当真出现了呢。”

安如月狐疑地喃喃:“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唤来……”

只不过这句话没能传进华凌风的耳畔,在她歪首疑惑之际,倚在窗边的男子已倾身跃出,顺手关上窗子,看不见踪影。

离去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不羁,安如月已然习惯,除去默默赞叹一番华凌风身手矫捷风姿卓绝,唯有困意席卷而来,不多时,就倒头睡下。

这方睡得酣然,安予贤寝殿之中,却是一阵不安。

彼时安予贤才决计暂时放下手中难以定夺之事歇下,冷不防看见案边多出来一封信笺。

他不曾记得今日何时收到过书信,案上也只摆过些书卷,在目光触及那一小小信件之时,便隐约觉得不妙。

走近再看,瞧见那熟悉的字迹,立时就觉得头疼。

若是可以,他当真不愿打开那封书信,思及近来之事,想也知道,那人突然回信,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更何况,这封信件本身无人传递,冷不丁出现在他卧房案前,又还能有谁做得出这种事来?

安予贤揉着额角在案前坐了许久,烛火焦灼跳跃,思虑之下,他终还是打开了那封信笺——

旧友英鉴:

久未通函,至以为念。春祭再叙。

谨拜。

说是书信,实则不过寥寥数语,此前通信,从不曾像这般敷衍了事。

除去几句客套话,唯有后面那四个字,才是他此番来书的真正目的。

“多日不见,行事竟变得这般荒唐!”

安予贤几乎是将信纸拍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心烦意乱地在房中来回踱走,奈何除去嘴上一骂,偏偏又拿此人没辙。

春祭将近并非什么秘密,只是此次春祭,父皇命皎皎跟随,除去皇家子弟之间,消息应当还未传得太开,那人回京之后至今都未回侯府,若非别有所图,怎会突然跑去春祭瞎凑热闹。

别有所图,还有什么可图?

定然又是暗地里诓骗了皎皎,从她口中骗去消息的。

从先他怎未想到,好端端一位惊才艳艳的世子,手段居然这般阴险猖狂。

阴险猖狂不说,他一时间竟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将他制住。

总不至于派守卫时刻跟随在皎皎身侧?

“莫凌绝!”安予贤气甚,大步迈至窗前,难得失态一次,“你若想我帮你,便光明正大去找我家皎皎,休想暗中便将吾妹骗走!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