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52章 同心

几乎所有人都被除夕的烟火吸引了注意力,热闹的砰砰声中?,几条黑影趁着夜色的掩护潜入慈宁宫大殿,如鬼魅般出?现,迅速拧断了守卫在殿门前的几名?禁卫的脖子。

禁军的尸首很快被拖入殿中?,为首的一名?黑衣刺客身形高大,长眉倒竖,鹰隼般的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他抬手示意其余的刺客殿后放风,自己迅速闪入大殿,掩上门唤道?:“娘娘。”

慈宁宫已没有了往日的辉煌,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大殿没有点灯,唯有几点烟火的红光从窗棂外?透入,隐约着凉脚下的方寸之地。片刻,内间传来窸窸窣窣的铁链声,一个暗哑年迈的女音在黑暗深处响起?,像是惊惧至极,厉声道?:“霍骘!你不该来这,快走!”

“娘娘!”霍骘眸光一寒,朝着铁链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推开内间的门,梁太后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仅穿着单薄的素衣,不加妆扮的面容憔悴无比,眼窝深陷,眼尾蔓出?细密的纹路,像是苍老了十岁,哪里还有平日的威严富贵?她倏地站起?身,手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哑声道?:“这是个陷阱,霍骘!你马上离开!”

霍骘仅是一瞬的迟疑,而后更加坚定地朝她走去。他拔刀出?鞘,寒光一闪,便?凭蛮力斩断了梁太后的手脚镣铐,对她道?:“我来救你。”

梁太后恨得牙痒痒,揪住他的衣襟狠声道?:“你听不懂哀家的话?这是个陷阱!要是连你也落到了沈玹的手里,哀家就真的坐实了谋权篡位之罪!”

霍骘将她抱下榻,亲手给她穿上鞋子,说:“娘娘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卖你。”

“你!”

“时间紧迫,快走。”

霍骘拉住梁太后朝殿外?冲去,可还未到门口,却听见几声咻咻的风响,接着,殿外?放风的几名?黑衣刺客接连发出?惨叫,有人喊道?:“大人,我们中?了番子的埋伏!”

话音刚落,十数支羽箭破窗而入,钉入霍骘脚下。一批箭雨刚过,另一批箭雨又接踵而至,霍骘避无可避,忙奋力抄起?案几超前掷去,挡住一部分箭矢,又抽刀砍断另一部分,将梁太后护在身后道?:“跳窗!从后门走!”

“听着,霍骘!”梁太后将霍骘拉到屏风后暂避,一双眼浑浊拉满血丝,“只要你还活着,萧桓就不敢杀哀家。如今哀家是走不了了,我的毕生心血都留在了朝堂之上,不到最后一刻,哀家绝不放手!”

“惠柔!”霍骘叫了她的小名?,伸手扳住她瘦削的肩,杀气弥漫的瞳仁中?蒙上一层悲哀之色,“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们已经输了。我可以带你离开这,过普通人的生活。”

“哀家不愿过普通人的生活!”梁太后眼睛通红,喘息道?,“哀家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哀家不能输,也绝不堕落!”

黑暗中?,霍骘紧紧地盯着她,耳边尽是箭矢破空的呼呼风响。

“好。出?去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霍骘用粗粝的,结着血痂的手握住她,低声劝解道?,“萧桓不是省油的灯,你一个人留在宫里,斗不过他。”

霍骘带着梁太后从窗边翻出?,窗后是花圃,沿着小径走十余步,便?是后门。看门的四个禁卫已被杀了,接应的黑衣刺客打开了门,对霍骘道?:“马匹已经备好,娘娘快走,我们殿后!”

话刚落音,这名?刺客‘呃’地一声闷哼,一截带血的箭矢从他左胸贯穿,将他射倒在地。

“小心,有埋伏!”刺客们忙围成?一个圈,将霍骘和梁太后围在中?心保护起?来。

接着,又是三箭连发,数名?刺客惨叫着扑倒,竟是例无虚发。

“是蒋射的弓箭队番子……”梁太后面色发白?,哑声道?,“我们走不了了。”

“走得了。”霍骘吹了一声口哨,唤来他那匹训练有素的坐骑,“娘娘上马先走!”

“那你呢?”

“从侧门小道?出?,我的人在那接应!快走,不必管我!”

见霍骘心意已决,梁太后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路狂奔而去。而霍骘则回刀入鞘,朝手下示意道?:“将弓箭给我,找出?蒋射藏身之处,杀了他!”

正说着,又是一箭破空而来,霍骘瞧准时机迅速弯弓搭箭,一箭射出?,与蒋射的箭撞击在一起?,双双碎裂成?屑,唯留两支铁矢落在地面。

屋脊背面,蒋射的箭被击落,他不动?声色地猫在暗处,旋身换了个方向,箭尖直指策马狂奔的梁太后。

咻——

三箭齐发,骏马中?箭,长嘶一声翻倒,梁太后也随之坠下马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娘娘!”霍骘眸光一寒,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杀气。

他狂奔向前,一边躲过蒋射的箭矢,一边飞身扑倒梁太后面前,抱起?她道?:“没事罢?”

梁太后面色煞白?,一只手擦破了皮,鲜血汩汩淌下,不知?是断了骨头还是脱臼。她咬着牙,额间满是岁月刻下的痕迹,颤声道?:“脚……动?不了了。”

梁太后和霍骘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脚动?不了了意味着什么……

“我背你。”霍骘立即道?。

梁太后决然地攥着霍骘的手,厉声道?:“霍骘,你快走!哀家决不能让你落在他们手里!快!”

“怕是晚了。”

随着一个沉稳的嗓音传来,四周火把通明,番子们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迅速向前,将霍骘一行人团团围住,随即又自动?分开两条道?,露出?了不远处沈玹高大的身影。

沈玹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刀刃还未归鞘,上头仍有血迹,不用想也知?道?这些粘稠的血液是出?自哪些人的身体。

“霍指挥使?和娘娘不用着急,宫里的杂鱼已被本督清理干净,你们俩,谁也走不了。”沈玹走到火光下,眉骨连着眼角的地方溅着两滴血珠,像是两颗朱砂,却不显得阴柔,反而平添几分压迫感极强的煞气。

霍骘额角青筋凸起?,露出?几分狰狞之色,缓缓拔刀道?:“很好,只是不知?道?沈提督离开萧长宁的时候,有没有把她身边的‘杂鱼’也一并清理掉呢?”

闻言,沈玹面色微变。

霍骘哈哈大笑:“那就看看她和娘娘之间,谁的命更硬一些吧!”

奉天?殿内,皇帝和皇后率先离席,宴会已经到了尾声,赴宴的权戚陆续散去,唯留满桌杯盘狼藉。

萧长宁端起?填馅藕夹和八珍脍肉,轻轻放在殿外?的白?玉雕栏上,朝盘腿坐在雕栏上值守的林欢道?:“还未用膳罢?这个给你。”

有好吃的送上门,林欢自然是很开心的,忙用并未受伤的右手拈了一块藕夹塞入嘴中?,两颊鼓鼓的,眼睛弯成?月牙道?:“好吃!谢谢夫人!”

萧长宁笑了声,问:“你的手好些了么?”

“好多了。”林欢道?,“拿东西吃不成?问题。”

萧长宁望向阶前伫立的两个宫婢,继而问道?:“那打架呢?”

林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塞着满嘴的食物含混道?:“对付这些小鱼小虾,足够啦。”

萧长宁点点头,随即也学着林欢的模样坐在白?玉雕栏上,朝阶下的两个宫婢唤道?:“冬穗,夏绿,你们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冬穗很伶俐地小跑过来,夏绿垂着头跟在她身后,临近了才紧张地唤了声:“殿下。”

萧长宁微微侧首,望着夏绿不甚自在的模样,良久道?:“你也跟了本宫五年了,有些事不必藏着掖着。夏绿,你可否有话要对本宫说吗?”

夏绿肩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些,十指扭在一起?。

冬穗觉察出?了气氛不太对,声音低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夏绿她怎么了?”

萧长宁抬手,示意冬穗不要插嘴。她没有给夏绿缓冲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道?:“废太后被幽禁在慈宁宫的消息,可是你告诉霍骘的?”

“殿下,奴婢……”夏绿咬着唇,唇上的齿痕浮现出?苍白?的痕迹。

萧长宁继而道?:“太后的所在是个秘密,本宫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你前几日才向本宫套出?了这个消息,今日霍骘便?来劫人,巧合得不像是个巧合。”

夏绿眼睛一红,右手下意识握住了左手的袖子,哽声道?:“殿下,奴婢从未想过要背叛您。”

萧长宁将她的小动?作收归眼底,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笼着袖子起?身,绕着夏绿走了一圈,然后忽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夏绿吃痛,右手一松,一柄出?鞘的匕首便?从她的左袖中?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啊!”一旁的冬穗万万没想到夏绿竟然藏了凶器,惊叫一声道?:“来人……”

林欢倏地起?身,单手掐住夏绿的脖颈,不稍片刻,她便?张大嘴难以呼吸,涨红的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

“林欢,先放手,本宫有话问她。”

见萧长宁神色凝重,林欢只好松开手,将夏绿摔在地上。

夏绿跌倒在地,捂着喉咙呛咳不已,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交错。

除夕的热闹消弭,唯有檐下的红灯笼还不知?疲倦地亮着。萧长宁蹲下-身,拾起?地上的匕首,抬眼看向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的夏绿,“你带着匕首来,是想杀本宫?”

夏绿捂着喉咙,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

“本宫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太后总是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到了东厂,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便?越发强烈,一开始,本宫以为是沈玹手里的番子在暗中?监视,后来才发现不是。那日太后和霍骘逼宫,虞云青劫持本宫,保护本宫的番子死了十之八九,可你一个弱女子竟然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从那时起?,本宫便?起?疑了。直到前两天?夜里,你悄悄向本宫打听太后的下落,我便?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她索性将计就计,向夏绿透露太后下落,再让沈玹守株待兔,等着霍骘自投罗网。

计谋虽然成?功了,但?被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

萧长宁嗤笑一声,心中?弥漫着几分悲哀,缓缓道?:“现在再说什么‘本宫待你不薄’的话已是多余,不如直接些问,你是太后的人还是霍骘的人?”

夏绿只是哭。

萧长宁道?:“你不说,东厂有的是方法?让你说。”

“殿下……”夏绿挣扎着开口,暗哑道?,“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殿下!霍大人抓走奴婢的一家老小,还砍下小弟的两根手指作为要挟,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是傻子吗?”萧长宁的眼中?晕着一层薄怒,“霍骘挟持你的家人,你不会向本宫求救,反而投诚霍骘?”

“奴婢也不想这样,可奴婢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险啊,殿下!”夏绿仓皇下跪,狠命地磕着响头,额头撞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她哀求道?,“您杀了奴婢吧殿下,只要您能救救奴婢的家人,您怎么样对奴婢都可以!”

萧长宁蹙起?眉毛,举起?手中?的匕首。

夏绿伏在冰冷的地砖上,认命地闭上双眼。

寒光一闪,匕首落地,擦着夏绿的指缝钉在地砖上。

萧长宁起?身,望着浑身颤抖的夏绿道?,“本宫理解你的的决定,但?不会原谅你。夏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向本宫提条件?”

闻言,夏绿像是被人抽去了脊骨般瞬间塌下双肩,冷汗涔涔,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林欢,将她带下去,按你们的规矩办罢。”吩咐完,萧长宁又揉了揉眉心,看了冬穗一眼。

冬穗已被今晚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忙摆手道?:“夏绿的事,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对殿下绝对忠心无二?!”

“本宫知?道?。”

夏绿被林欢手下的番子拖走,萧长宁犹疑了一瞬,终是轻叹一声,“她的家人,你们若是能救,便?救出?来罢。”

而慈宁宫外?,寂静阴森,气氛剑拔弩张。

“如果?霍指挥使?指的是那名?叫做‘夏绿’的宫女,那大可不必费心。”沈玹于马背上阴凉一笑,“指挥使?大人不妨猜猜,本督是如何预知?你会在今日潜入宫来,并提前设下埋伏的?”

霍骘眸色一冷,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太后立即明白?了一切,恨声道?:“哀家早说过,你中?计了,霍骘。沈玹早知?道?夏绿是细作,这才将计就计,引你入埋伏!”

“我今日舍命来此,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霍骘丝毫不惧,眼底一片血红,俯身蹲下,将梁太后背在肩上,沉声道?,“我拼死,也会送你出?去!”

“没用的,霍骘……”

有湿冷的泪渍滴落在他脖子上,梁太后伏在他肌肉虬结的背上,声音因极度痛楚而发着颤,说:“霍骘,你别?恨哀家,哀家会为你报仇的!”

说着,她露出?了藏在袖中?的一截断箭。

沈玹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沉声喝道?:“蒋射,拦住她!”

一箭飞出?,擦着梁太后的肩膀掠过,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梁太后手中?的断箭已贯穿了霍骘的脖颈,霎时间鲜血狂溅三尺多高,一股一股喷在梁太后苍老疲惫的脸上,将她衬得如同深夜里的恶鬼。

霍骘瞪大眼,似乎到死都不相信,自己拼死也要护在身后的人竟然亲手杀了他!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僵硬地朝后扭了扭,像是要最后看一眼他那狠辣无情的蛇蝎妇人……可他没有成?功,高大健壮的身体无力地朝一旁扑倒,溅起?一地尘埃。

浓稠的鲜血汩汩淌出?,在霍骘的尸体旁汇成?一汪血泊,被夜色浸润成?深沉的深紫色。

一时间,四周静得可闻落针。

梁太后捂着脱臼的手臂,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脸上溅着她姘夫的鲜血,赤红着眼一字一句厉声道?:“霍骘劫持哀家,已被哀家就地……正法?!沈玹,还不将哀家扶回去,将这逆贼……碎尸、万段!”

她面目可怖,宛如恶鬼,可言辞间未有一丝悲伤,好像她满手满身沾上的只是普通的鸡血鸭血。

好一个断腕求生!沈玹握紧了刀柄,缓缓拧眉,眸中?阴鸷无比。

清理后事花了不少时辰,等到沈玹向皇帝汇报完今夜变故,将一切安排妥当时,已是临近子时。

回府的马车上,萧长宁心绪复杂,问道?:“太后真把霍骘杀了?”

沈玹按膝而坐,凌厉的眉眼中?如凝结着冰霜,鬓角垂缨随着马车轻轻摇晃,道?:“按原计划,只要抓住霍骘,让他供出?太后是主谋,一切都会结束。现在太后一口咬定自己是受霍骘挟持,死无对证,此事就棘手多了,不好明着处理。”

萧长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骘铁血朝堂十余年,竟然死在了那样一个狠毒妇人手里,成?了她玩弄权术的牺牲品。

萧长宁哼了一声,“真是应了一句话,祸害遗千年。”

“别?担心,太后自有皇上处置,毕竟,你那个心机深沉的弟弟也不是好对付之人。”说着,沈玹笑了声,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了不少,单手揽住萧长宁的腰,在她耳畔低沉道?,“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马车晃荡,两人身体挨着身体,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都不可能瞒住对方。萧长宁怔怔地望着他,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两人都压抑了太久,等待了太久,这种事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萧长宁心不在焉地沐浴完,一回到寝房,便?被沈玹一把打横抱起?,欺身压在了床榻上。

他的吻急切而热烈,侵略性极强,修长的五指摩挲着她带着湿气的脸庞,又顺着鬓角插-入她松散柔滑的发间,舌头长驱直入,不断顶弄她的口腔,直到逼出?她嘴里细碎的呜咽为止。

萧长宁的手无措地揪住他半敞开的衣襟,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的衣物被剥了个干净,一股隆冬的寒意席卷全?身。她打了个哆嗦,并未受冻太久,一具比炭火更为炙热的结实身躯覆了上来,驱散了寒冷。

“沈玹……”萧长宁不安地唤他,眸中?水光荡漾,对接下来的事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沈玹从她嘴中?撤出?,拇指擦去她唇角晶莹的水渍,暗哑道?:“为我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