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无所谓钟砚信不信她口中说出的半真半假的话,她被男人紧紧抱在怀中,她的下巴轻放在他的肩头,放空的眼神看向远方,她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间一片潮湿细腻,没法子和他好好说话。
她内心平静,胸口曾经汹涌的恨意惧意都逐渐平息。
她缓缓收回视线,淡然的眸光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望着这个她曾爱过的男人。
青年的气质经过岁月的沉静,尖锐的锋芒藏在眉眼之下,漂亮至极的五官仿佛被精心雕琢过,高高在上冷厉阴沉。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来没变过。
顾盼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弯了弯眼睛微微一笑,问:“你是不是想这样困着我一辈子?”
她并不需要钟砚的回答。
男人对她从来就不是纯粹的爱,而是入骨的占有。
偏执扭曲的情感,与平等的爱意并不相关。
钟砚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年轻的帝王独掌大权,杀伐决断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
他看着顾盼平淡漠然的双眸,无论他怎么找都没办法从这双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对他的不同。
钟砚好像这个时候才明白,顾盼那时说的不爱他也不恨他了,并不是假话。
她当真是把他当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临近顾止行的大婚之日,顾盼的身体急转直下,一天里大半的时辰都用来睡觉,她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盯着日历算日子。
离三月之期其实只剩了还不到一个月。
顾盼倒是不再咳血,只是会觉得头疼,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大抵是命不久矣前的正常征兆。
她脸色苍白,坐在镜子前,羸弱少女满脸憔悴,唇色泛白,病恹恹的样子着实不太好看。
顾盼拉开抽屉,放在里面的匕首不翼而飞,她愣了一下,随即走到床边,在枕头被子底下翻了又翻,没有找到钟砚送给她的那柄匕首。
顾盼将碧青叫进屋里,焦急询问:“你可见过我那把青玉匕首?”
碧青犹豫片刻,支吾着回答,“的确瞧见过。”
顾盼紧接着问:“在哪儿?”
碧青也不知她为何把那柄不怎么值钱的匕首看的如此重要,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的回答:“被主子收起来了,奴婢也不知道在哪里。”
原来是钟砚趁着她睡着后拿走了。
这段时间里,她总是盯着这把匕首看,钟砚心思细腻疑心也重,难免会多想。
顾盼想到那把放在钟砚书房里的长剑,命运兜兜转转,说不定最后她自尽在钟砚面前还是得用原著里这把将她贯心的利剑。
有些事情的确发生了变化,但好像一切又都在朝着原著情节往前走。
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腰身单薄纤瘦,满脸病气,柔弱的仿佛被风一吹就吹倒了。
她站起来,问:“他在书房吗?”
年轻的帝王才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朝事忙碌,常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碧青摇头:“奴婢不知。”
顾盼说:“带我去他的书房看看。”
她只是想知道那把杀了赵焕章的剑有没有从侯府里被带到宫中来。
顾盼换了件漂亮裙子,又让碧青帮她盘起头发,翠色朱钗别在发髻上,流苏摇摇晃晃,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小半张脸藏在雪白的狐狸毛围脖下。
碧青怕她冷,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炉,随即让宫里的太监带路,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钟砚正在和心腹臣子们商量要事,一身玄衣坐在高位,半张脸隐藏在昏沉的光线内,看不清脸上神色如何,亦看不清他心底喜怒。
新帝手中缠绕着一串佛珠,圆润泛着光泽。
底下的人吵的不可开交,说破嘴皮子都说服不了对方,前太子在朝中的余孽不少,怎么处置成了个大问题。
徐长河觉着不能全都杀了,只需杀一儆百,点到为止。
另一位年轻的探花郎却主张一个不留,心思狠辣的不像个读书人。
吵了一个下午,都没争出个结果来。
钟砚听得有些烦了,揉揉发酸的眼睛,平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那就全都杀了吧。”
也该让朝堂上这帮审时度势的老狐狸们知道墙头草不是那么好做的。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要么死,要么就都把心思收一收,老老实实当他们的臣子。
徐长河心头一惊,“真这样做了,有损你的名誉。”
那群不安好心的史官肯定要大肆晕染,日后添油加墨胡写一通。
钟砚不太在乎那些虚名。
顾盼推门的瞬间,听见的便是那冷漠寡淡的三个字
——都杀了吧。
少年帝王,粗暴残忍的手段不亚于其他人。
钟砚仅仅是看上去像个脾气好仁慈和善的温润青年,心肝脾肺切开通通都是黑色的,每一处都已经腐朽。
书房里的年轻男人们瞧见顾盼也是一愣,刹时收声,静若寒蝉。
顾盼的眼睛又圆又亮,漆黑透明的眼珠子比琉璃还要纯净,眼中似有流水波转,闪着盈盈水润的光泽,仅是这双漂亮的眼睛就勾足了众人的视线。
少女一身绯色衣裙,勾勒出纤弱有致的身材,乌黑长发柔顺躺在她的肩颈,生病了的她,依然像个明艳的小姑娘。
钟砚没想到她也有主动来找他的一天,默默起身,抓着她的手腕,不动声色挡住她的大半身子,瞧见徐长河等人直勾勾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心中已然不悦,连带着声音都沉了下去,他冷冷出声:“你们都先出去。”
徐长河已经将顾盼当成了个祸害,原本还等着钟砚亲手杀了她的那天,如今看来是等不到了。
钟砚这副谁也不让看的架势,可不像一星半点的喜欢。
他不该有软肋,一旦有了,便该杀了。
徐长河冷着张脸和新科探花郎一同从书房里退了出去,他不情不愿,探花郎却无所谓自己被赶了出来。
出了书房,探花郎饶有兴致的问:“方才这位姑娘是?”
徐长河斜斜扫了他一眼,“未来的宠妃。”
探花郎长长哦了声,眼尾的笑略有深意。
徐长河和这位新科探花郎不太合得来,不过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清心寡欲的探花郎关心过一个女子。
他贱嗖嗖的问:“你看上她了?”
“没有。”
“那你打听她是想干什么?”
新科探花郎微微一笑,“她似乎得了重病,活不长了。”
他家世代从医,只有他一人走上仕途,不过他也从祖父那里学了些医术皮毛,看个面色绰绰有余。
徐长河心里一跳,“你没瞎说?”
“没有。”
思虑一番,他咬咬牙,说:“这事你别多嘴。”
“和我无关,我为何要多嘴?”
徐长河也是这么想的,顾盼死了就死了吧。
顾盼被钟砚身上那一瞬间的凌厉吓了一跳,她四下转动眼神,仔细将这间书房看了个遍。
钟砚问:“在找什么?”
顾盼的目光停留在靠窗那面墙壁的角落,瞥见熟悉的剑鞘,稍微放下了心,她摇头,声音低低的说:“没什么。”
她抬起脸,兴致不高的样子,“匕首是你送我的,怎么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呢?”
钟砚盯着她的眼睛,“窈窈。”
他说话永远都好像是这种语气,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藏不住心事。
顾盼笑了笑,头一次觉得自己哪怕被他看出内心也不可怕。
他顺风顺水,扶摇直上,人生如意的事他都做成了。
可唯独,他拦不住她的死,救不了她的命。
“后天就是你弟弟的婚期,我会让人送你过去。”
顾盼说了声好,得寸进尺道:“我要把赵恒一并带过去。”
钟砚沉默,而后哑着声说:“可以。”
钟砚在登基称皇的第一天便将唯一的儿子立为太子。
若说钟绍愿小时候的性格多半像顾盼,娇里娇气还喜欢对父母撒娇,四岁之后性格便随了他的父亲,沉默寡言,话着实不多。
整个人也没有从前活泼,只是在他母亲跟前才像个孩子。
钟绍愿在没人的时候丝毫不遮掩对新出生的弟弟的厌恶,没由来的讨厌他,每次看见母亲抱着他哄他睡觉时,心中更厌烦。
何况他已经到了能懂事的年纪,弟弟姓赵,和他并不是一个姓。
如此钟绍愿欺负起不会哭不会闹的弟弟就更为得心应手。
钟绍愿喜欢掐他的脸,倒也不会用很大的力气,只是坐在摇床边,趁着弟弟睡着的时候,轻轻的掐一把他的脸颊,把人弄醒才心满意足。
小平安每次睡得好好的都会被他弄醒,脸颊上留下指印,睁着双水润的眼睛,这双眼像是会说话。
小平安虽然疼,却不哭不叫,从来不会把外边的宫女引进来。
他可能以为哥哥在逗他玩,伸出肉肉的手,胡乱的拍。
钟绍愿轻声吐字:“蠢货。”
弟弟三个月大,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得不到回应,便将自己的手往嘴里塞。
钟绍愿嫌他脏,冷冷站在一边看他啃自己的手吃,也不阻拦。
他看着弟弟嫩白手腕上套着的银镯,嫉妒心起,一脚将他踢到床里边,“没见过比你更蠢的。”
连哭都不会哭。
可就是这么个蠢货白痴,母亲就是很喜欢,当成眼珠子一样在疼。
哄他睡觉陪他睡觉,对他有十足的耐心。
钟绍愿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力道也不重,他冷笑了声,“哭都不会哭,别是个小哑巴。”
他可不希望这个讨人厌的弟弟是个小哑巴,要不然母亲眼睛里更加看不见他的存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白痴蠢货。
顾盼并未察觉到两个儿子之间的不对劲,她只是奇怪愿哥儿好像格外喜欢来她的院子里看弟弟,两个并非血亲兄弟间的感情似乎还不错。
愿哥儿每天都会和小平安玩一会儿,大儿子好像不太喜欢其他人抱着小平安,不喜欢其他人和小平安玩。
钟绍愿的确是这样的,他把赵恒当成了属于自己的玩具,他可以随便欺负,除了他之外的人碰都不能碰。
顾盼掀开幔帐,两个孩子睡在一张床上,这画面看着倒是和谐。
她替他们盖好被子,悄悄的从里间退了出去。
宫殿内外都是新帝的眼线,顾盼已经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多数时候她是见不到外人的,唯一一次例外还是闯入书房撞见徐长河和另一个年轻男人。
顾盼觉得那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神色与赵焕章有几分相像,坦然平淡。
不过也仅仅是相像而已。
顾盼的头脑困倦,她靠着书桌边角,缓缓闭上眼睡着了。
钟砚进屋时,她坐在地上睡了快一个时辰,浑身冷冰冰的,苍白的脸色,没什么起伏的胸口,虚弱的气息,看起来都像已经死了一样。
钟砚眼底一沉,迈开脚底的步子,大步流星朝她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蜷缩在他怀中的女人忽然间动了一下,她被搅了清梦,从梦中醒来,还分不清现实,她抱紧他的脖子,“你回来了啊。”
顾盼被系统降临在身上的病痛弄的神志不清,她恍惚的记忆还停留在东宫的那段日子。
她喜欢睡在地上,赵焕章从来不说什么,铺了毛毯,每天回来的时间都会提前,悄无声息的将她抱回床上。
顾盼睡眠浅,十次有十次都会醒。
也不怪她把钟砚认成赵焕章。
钟砚心口麻木,知道她这是认错了人。
他捏了捏她的腰,语气阴沉:“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是钟砚。
冷酷残暴的帝王。
顾盼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她笑了下,“你是钟砚。”
她曾真心爱过的男人。
试图圈禁她后半辈子的男人。
一个病态、阴暗的人。
顾盼趴在他的胸口,突然间咳嗽起来,喉咙溢出的鲜血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报复性的在钟砚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钟砚一声不吭,仅是揉揉她的后脑,随她撒气。
等她咬够了之后,钟砚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又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得出这段时日顾盼身体越发的差。
睡不醒,浑身也没力气。
男人沉沉的气势压的她无处可逃,他说:“窈窈,我替你寻了最好的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