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觉得钟砚还挺讨厌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娇气的千金大小姐,对她这样装作斯文怯弱实则蛮横放纵的人更是没什么好感。
钟砚望着她的眼神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顾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勾起了他的疑心,当务之急是要打消他的疑虑,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娇滴滴的颜小姐。
她抬起眸,满眼都是对成亲的向往,“我的未来夫婿样貌俊美,文采斐然,这四个月我都快要等不及了。”
顾盼这幅样子好像恨不得明天就能把自己嫁出去,迫不及待要嫁人。
说罢,她似乎又很难为情的低着脸,面颊绯红,羞涩似怀春少女,她道:“这些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在赵公子面前说,他听见了肯定要笑话我。”
钟砚好像又有点看不穿她,少女眼中的羞怯不似作假,字字情真意切,好像赵随真的就是她盼望已久想嫁的心上人。
钟砚嗯了声,算是应了她的要求。
顾盼这会儿才算能松口气,她起身道别,钟砚这次不曾阻拦,瞟了她一眼,便放她走了。
钟砚这会儿有些心神不宁,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道:“让人盯着她点,顾家那边也给我盯着。”
“是。”
徐长河听了这话,眼神顿时变的有些深重,他虽还是嬉皮笑脸,说话还是斟酌了三分,“这颜小姐和顾家有什么关联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
钟砚仰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两圈,杯中的酒水尽数咽进他的喉咙,他的眼尾微微发红,说话的嗓音也比方才要沙哑,他道:“她的眼神真的太像窈窈了。”
神态像极了,有一瞬间,钟砚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窈窈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徐长河没当回事,只当他又是在发疯。
他是少数能见钟砚发疯撒狠的人,这个男人对自己下起手来狠绝的程度也是上等,像不怕疼不怕死。
少有的几回喝的大醉酩酊,双眸猩红的盯着他看,抓着他的手,口中不断重复,“我梦见她了,她真的没死。”
徐长河觉得钟砚这是太偏执,他也见过顾盼的尸体,早就没气了。
怎么可能没死呢?
人死又怎么可能复生呢?
只有钟砚一直都不肯放过自己,放任自己活在过去的世界里。
徐长河迟疑了小会儿,叹气了声,随即又道:“阿砚,砚,放过她吧,给她立碑立牌,让她安生离去投个好胎吧。”
钟砚抬眼,肆虐的杀气自眼底闪过,他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指节凸起,他道:“我不会的。”
不会给她设墓碑立牌位。
谁也别想祭拜她。
话已至此,徐长河也不好多言。
从酒楼里出来,顾盼就察觉到自己被人跟着了,不用猜就也知道肯定是钟砚派来的人。
她也没去管尾随着自己的人,回到家中后找到了她爹,哭了两声。
颜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她的手急急问:“这是怎么了?”
顾盼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一本正经看着她爹说:“爹,我被人欺负了。”
颜父一听就怒了,“谁!?”
顾盼重新活一次,又不是来受气的,被人欺负了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藏着掖着,指望着她爹能帮她报仇。
她戳着自己的手指头,“杜家的二公子。”
颜父听见是杜家的人,简直是火冒三丈,后脑都要气的冒烟了,他说:“杜家的人怎么还没死绝呢!干脆一个个骑马都摔死他们好了,大儿子自个儿骑艺不精摔断了腿怪罪到你头上,舔着脸退婚,小儿子见了你没有磕头谢罪就算了,还敢欺负你!?”
顾盼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颜父接着问:“他怎么欺负你的?爹给你报仇!”
顾盼想了想后说:“他拦着我不让我回家,还说自己的叔叔是京兆尹,就算我去报官他也不怕。”
颜父道:“他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颜家虽然有钱但没有权势,在皇城下没有权势很多事情确实都不太好办,捉襟见肘的。
顾盼眨了眨眼,“那怎么办?就这么让他白白欺负了吗?”
叹了声气,顾盼也不想为难她这个彪悍的爹,她说:“若是真的没有办法,那就算了吧,女儿这点亏也不是不能吃。”
颜父怒气冲冲一把挥开她的手,怒道:“算什么算!爹有办法!”
顾盼有些不信他说的话,“什么办法?”
颜父神神秘秘就是不肯说,“你等着便是。”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气势汹汹领着家仆出了门,顾盼有点担心,不过往好了想,他爹既然能把家业做到今天的地步,应该也不傻。
颜父的确不傻,他没有直接去杜家找臭名昭著的杜二算账,而是转道去了赵随在京城刚买下的院子。
赵随见未来岳丈登门拜访,愣了又愣,旋即回神,客套疏离的同他打了招呼。
颜父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摆摆手,熟稔的拍上他的肩膀,一口一个“贤婿”叫的很顺溜。
他道:“贤婿啊,我今日来是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赵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请他坐下,又命人给他端茶倒水,而后问:“您说吧。”
颜父咕噜咕噜将茶水喝了个干净,“窈窈今日让人欺负了!”
赵随:“.......”
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颜父觉得没有比赵随更好的人选了,赵随也是当官的!不用怕杜家的那个京兆尹。
“她眼睛哭的都要睁不开了,这口气你必须要把她出了。”
赵随:“......”
他倍感头疼,“您说的仔细些。”
颜父理直气壮的反问:“这还不够仔细吗?你的妻子让人欺负了!对方仗着有权有势就为所欲为!简直过分!”
赵随沉默两秒,然后问:“您想我如何?”
颜父道:“好说好说,把杜二那小子给我绑过来打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
赵随认真想了会儿,说:“不如报官吧。”
颜父却不赞同,“报什么官!?蛇鼠一窝。”磨磨唧唧这么久,颜父把自己起初的打算说了出来:“我呢,一会儿就去拦下杜二揍他一顿给窈窈出口气,若是杜家的人报了官,你就帮我兜着点,让人别管这事,如何?”
赵随也知道颜父这人极为护短,心眼也不坏,行事虽然欠妥,也不能算出格。
他若是不应承,估计颜父会缠上他。
这件事对赵随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考虑了片刻,而后道:“您不要做的太过分就好。”
事实上,赵随不太相信有人能欺负颜姑娘,她虽看着孱弱娇气,性子却辣,得理不饶人,说话也不好听。
颜父顿时眉开眼笑,“真是我的好女婿!”
从赵家的大门出去,颜父便领着十来个家仆去杜家门口那条街堵人,也是运气好,刚到就撞见了要出门找乐子的杜二。
颜父冷笑,大声道:“给老子往死里打!”
一窝人冲了上去,将杜二打了个狗血淋头。
顾盼忍了几天没出门,可钟砚派来那些盯着她的人并未撤去。
暗卫藏的极好,顾盼傻乎乎以为自己只在当天被跟踪了,没料到这几天颜家的院子周围无时无刻都有人盯梢。
夏日炎热,池塘里的水被晒的快要干了,枯枝似的荷花藤摇摇摆摆立在中间。
顾盼偶尔会坐在亭子里乘凉,心血来潮时还会给池子里的红锦鲤喂食。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颜父的生辰,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平日喜结善缘,故而人缘极好,过寿当天,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呀,你家姑娘总算要嫁出去了啊。”
“这回可别又黄了。”
“这都黄了得有十几次了吧,也不差这一次。”
颜父听不得这些晦气话,但也不好发作,半晌只得硬邦邦丢下一句,“这次绝对不可能。”
顾盼听着他们谈论有关自己的事,心里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被表妹拽着去了后院看小姑娘踢毽子,顾盼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坐在凉亭下,不仅觉得闷热还有点困。
眼皮子困的快要睁不开的时候,耳边多了一道清脆的女声,“窈窈,我能坐吗?”
顾盼睁开眼,面前的女人生了张稚嫩的脸,肤若白雪,面颊透红,她怀中抱着孩子,这孩子似乎睡着了,没哭也没叫。
这张脸,顾盼既不陌生也不算熟悉。
她是顾止行过门不久的新婚妻子,满打满算,顾盼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见她愣神,女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窈窈,你怎么了?”
顾盼咽了咽干涩不已的喉,没想到李芷竟然和颜家能扯上关系,她道:“没怎么,你坐吧。”
她的视线移向李芷怀抱里的孩子,她下意识想伸手抱一抱,到了半空缓缓放下,她问:“这是?”
李芷笑了笑,“是我的儿子。”
对,从她把小平安从宫里抱到顾家的那一刻,小平安就属于顾止行的名下了,是他们的儿子。
再过几个月,小平安都快学会走路了。
她眼眶泛酸,紧盯着孩子这张白白胖胖的脸颊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忍着喉间的酸涩,问:“他会说话吗?”
还是不会吗?还是没有大夫能看好他吗?
李芷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小平安是个哑巴的事在京城里不算秘密,虽然心知肚明,也没人会问。
“大夫说他也不是哑巴,就是性子不活泼,不想说话,我们教了这么久,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凉亭风大,李芷给孩子紧了紧衣服,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还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灯灯。”她低着脸,说:“你也知道的,这孩子.....虽说皇帝能容下他,还是不希望他和顾六小姐有什么别的联系,从前的小名大名都不能用了,被皇帝知道我们还在用,对他不好。”
顾盼眼眶发热,水光湿润。
李芷忽然问:“你要不要抱抱他啊?他很乖的,也不怎么认人。”
只要他喜欢的人,就随便抱,不哭不闹,乖的要命。
李芷起初其实不愿意帮丈夫的亲姐姐养这个孩子,谁不知道这孩子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的存在,后来她见到这孩子的第一面,便真心喜欢上了。
太乖了。
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人,她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姑娘都招架不住。
顾盼强忍着伸手的冲动,艰难的扯了抹笑,"不用了。"
她怕自己抱了就舍不得松手。
李芷逗着怀中的小孩子,“怎么不抱呀?我们灯灯很听话很乖的,见过灯灯的都很喜欢他呢,都抢着要抱他。”
顾盼还不习惯灯灯这个称呼,她道:“我手笨又粗心,怕把他摔了。”
小平安已经睁着眼睛,双眸呆呆的望着她,手指头努力张开又很用力的合起来。
顾盼拿了个拨浪鼓,在他跟前摇了两下,果然小平安听见鼓的声音,咧嘴笑开了,上半身努力往她眼前凑,伸出肉乎乎的手试图抓住她手里头的拨浪鼓。
顾盼见状也笑了。
“灯灯平日可没今天这么活泼,看来他很喜欢你呀。”从三姨娘生病了之后,这孩子就一直带在她身边。
灯灯不仅长得讨喜,性子也让她省心,唯一让她担忧的便是他太静了。
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睡醒了也不哭,睁着双眸等着大人发现。
顾盼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头轻戳了下他的脸,“我也喜欢他。”
李芷抱着孩子起身,“我得去那边看看我妹妹了,等下回我请你去顾家玩,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抱抱灯灯了。”
顾盼迟疑半晌,小声应允,“好。”
若是能有光明正大去顾家的机会,她当然不想就这么错手放过。
李芷一走,顾盼就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怎么都提不起劲来。
她刻意回避过去,想将之前经历过的痛苦的回忆远远的甩在身后,她想要忘掉的那些人,并不曾真正的忘记。
顾盼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才从凉亭慢悠悠的走去前院,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李芷,一打听才知道她找到妹妹便匆匆忙忙赶回家去了。
顾盼找了个人问:“她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那人道:“听说小太子被皇帝放了出来,又去了顾家,好像还要在顾家住上半个月呢,她可不得着急忙慌赶回去嘛。”
李芷怕的是愿哥儿没见着灯灯会发脾气,这位小太子脾气和皇帝如出一辙,非常不好打发。
每次两个孩子独处,她都胆战心惊。
李芷也分辨不出小太子对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什么感情?若说喜欢应该也可以说是喜欢的,会给他喂饭帮他穿衣服,可他对灯灯不是那么的有耐心,冷嘲热讽过也踹过。
顾盼脸上难掩失落,“知道了。”
颜父的生辰一过,顾盼每天都盼着李芷给她送拜帖,请她上门做客。
半个月之后她还是没等到消息,心中有了数,李芷估计是已经忘了这件事。
顾盼自打见了一面小平安,便有些按耐不住,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面自己偷偷摸摸从顾家后门溜进去,还没做什么就醒了。
如此又过几天,她再也忍不住了,一鼓作气跑到顾家府门前的那条大街。
顾家那道门离她不足十米,这个时候她脚下又跟生了钉子似的走不动,她知道顾家布下的天罗地网,钟砚不见到她的人是绝不会撤。
她捏紧双手,又转身原路返回了。
钟砚派去盯着她的人每天都会同他禀告,大半个月的监视下来,她身上好像真的没什么疑点,顾家那边也没动静。
钟砚这才将布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撤了回来,心头的怀疑逐渐打消,他自然也知道这段日子她也骂过他几次,大意便是说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言辞间尽是不屑,钟砚早知道她人前人后两种模样,故而也没打算和她计较,想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也没必要为难她。
他忽然想起来,她和赵随成婚的大喜日子好像马上就要到了。
钟砚将身边的太监叫到身边,低声吩咐,听不出情绪,“备一份礼送到赵府。”
太监弓着腰,嗓子尖细,“那这礼单圣上可要看一看?”
钟砚不怎么在意,“不必,你看着办。”
太监领了命,当天上午就带着手底下的小徒弟去库房挑了份规格尚可的大礼,又赶紧让人送到赵随的府上提前给他恭贺。
等到了晚些时候,钟砚忽然又让人准备一份大礼,命人亲自送到颜家,只当自己这段日子怀疑试探她的补偿,看她那天在酒楼里提起赵随就红脸的模样,她应该很喜欢赵随。
丰厚了她的嫁妆,好让她在赵随面前不会抬不起头。
当顾盼看见宫里来的大太监,有一刹那以为自己是露馅了,钟砚派人来逮她。
她僵直在原地,不敢胡乱动,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个遍,已经想好若是情况不对,她撒开腿就跑。
大太监挽着一柄拂尘,待人和气,笑眯眯的看着人,他面前摆着十来个大箱子,他指着箱子说:“颜姑娘当真好福气。”
顾盼紧绷着的心神松了松,听这话就不是来逮她的,看样子也没人认出她。
她道:“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皇上命杂家前来送礼,恭祝您和赵大人百年好合。”
顾盼闻言一怔,过后竟然有点想笑,她眨眨眼问:“这是皇上说的话?”
太监不明所以,随即点头,“正是。”
顾盼笑了笑,“好,公公记得替我谢过皇上美意。”
“既然东西送到,杂家就先回宫里复命了。”
“您快回吧。”顾盼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会意,上前往大太监掌心里塞了个大荷包。
送走宫里来的人,顾盼目不转睛盯着这十几个箱子,看了好久,她扬了扬手让奴仆将箱子尽数打开,定睛一看,金光璀璨,钟砚果然出手大方,里面有不少她都没见过的宝贝。
她过了一遍,就让人收起来,冷冷的说:“能卖的全都卖了,不能卖的就丢到柴房里去吧。”
钟砚的东西,她看着就碍眼。
遥想当初,钟砚在侯府里还是个备受欺辱的瘸腿废物,他们成亲时的聘礼嫁妆加起来都没有现在多。
想想也挺有意思,她又要成亲了,钟砚这回还亲自给她添置了嫁妆。
若是让他知道他上天入地想找的人就在眼皮底下,还耍了他一通,他指不定要被自己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