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F·王道

尤带着血腥气息的风, 从战场中间卷起黄沙而过,掀起将士们头盔上的红缨。

武曌低低的轻笑声,在绝对静默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咔——锵——!”

“咔——锵——!”

清脆而宏大的铁甲金属撞击声,随即响彻战场。

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 在征服王和他的勇士们面前静默虎视的百万将士, 整齐划一的向两边退开数步, 将中间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这条长木仓林立的道路尽头, 是武曌。

她就是在战场上检阅大军的帝王,被她忠心耿耿的铁血将士们,守护在中央。

而现在, 这位帝王动了。

武曌姿态安然, 闲庭信步的从这条被让出的道路, 走向征服王。

在她身后, 名臣悍将亦步亦趋, 白鹿牵着小小一团的间桐樱。

他们手中皆紧握住腰间所佩的长剑, 做出随时进攻的戒备姿势。

武曌所过之处, 将士们皆注视着她, 注视着自己的帝王。那是人间得见太阳的眼神,狂热忠诚, 犹如亲眼所见的信仰降临时的剧烈炽热。

没有人敢在这位帝王震开的霸道气场下说话, 哪怕是征服王身边的勇士们。所有人, 都静静的看向武曌, 等待着她的回答。。

“征服王。”

武曌站定在百万大军前方, 直视着表情坚毅的征服王, 终于,她开口:“朕问你,即使朕的大军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这样你也还是坚持要和朕打这一场吗?”

征服王哈哈大笑。

“英灵武曌, 现在就说自己会赢还太早吧?我的勇士们也都是随我征服四方的战士,英勇善战!不打上一场,怎么知道胜负!”

上官婉儿被征服王的态度激怒,面色阴沉如水,就要拔见上前。却被武曌轻飘飘看过来的一眼制止住,忍下怒气退回去。

狄仁杰等臣子的表情同样阴沉。

——君辱臣死!在他们这样追随着武曌千年的臣子们看来,征服王对武曌话语的质疑,就是他们不可忍受的侮辱!

但是武曌毫不在意,依旧神色淡然。

“朕不打不义之仗,无名之仗,为祸天下之仗。所以征服王,朕来问你——你所战为何!”

征服王拉住跑到自己身边的骏马的缰绳,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了征服!”

“英灵武曌,不仅是为了圣杯战争,也是为了我的王道!喜欢的就要掠夺,看上的就要征服,王就要永远野心勃/勃,永远比他的臣民们有更强的欲/望!这样臣民们才会倾慕王,追随王!”

“我和我的勇士们,从不会退缩,遇到强敌,也只会让我们更加兴奋!所以——”

征服王的表情无比认真。

“来战!向我展示你的王道,和我较量你的王道,看究竟谁才会拿到胜利的奖杯!”

武曌的唇边扯出一抹快意的笑容。

“为了胜利……吗?哈哈哈哈,朕喜欢这个理由!为了胜利本身,为了不掺杂任何无关之物的纯粹的胜利!好啊,那就来战!”

这句话就像是开启了某个尘封千年,被人类代代勒令绝对不允许触碰的开关。

——那是绝对残酷的属于必胜之军开战的信号。

霎时间,武曌身后的百万将士紧握长木仓,万剑出鞘,弯弓抽箭。

清脆而整齐的金属碰撞声,就像在向敌人露出猛虎的獠牙,向他们展示自己强大不可冒犯的力量。

但是这支纪律之军并无一人擅动。

他们静静等待着最终的命令。

就像是绝对服从主人的猛虎。

终于——

“朕的将士们听令——斩下敌人的头颅,踩碎敌人的狂妄,将敌人的臣服献给朕!将绝对胜利的荣光带给朕!”

“朕武曌,大唐则天大圣皇帝,诏令——出征!”

武曌的声音如钟鸣缶和,在开始骚动的战场上,依旧清晰的传到每位将士的耳边。

帝令已下,此战——杀!

“杀——!”

弓箭手万箭齐发,箭矢带着汹汹锐意直射向对面征服王所率领奔来的勇士们。

过快的速度甚至在空气中被点燃了箭尾,燃烧的火焰正如将士们因自己的帝王被侮辱而升腾起的怒意。

如今在帝王的应允之下,誓要让敌人感受自己强烈的愤怒。

百万军士,每双眼睛都铮亮坚毅,战意凛然。

那是对帝王绝对忠诚的悍勇目光。

“杀——!!”

骑兵一马当先,提木仓奔驰。

将士们将冲向自己的敌人纷纷刺穿在马前,绝不让任何的危险靠近自己身后的帝王。

“杀!杀!!杀——!!!”

鲜血染红战场,铁甲上被迸溅血液,敌人的,自己的。但是没有任何将士后退一步,他们的眼睛如同燃烧着被太阳电亮的信仰。

即使被敌人所伤,依旧不肯放弃,长木仓始终向前。

狄仁杰轻盈的身姿跳跃在战场之上,在他的剑下,无有任何敌人能逃一死的结局。

他的眼神明亮,那张尤带着稚气的少年面容上,带着畅快的怒意。

——要让任何胆敢轻视他的陛下,胆敢侮辱他的帝王的人,都消失在此!无论是叛党还是敌军,他的帝王,他来守护!

渴饮敌人鲜血的猛兽尽数出笼,咆哮着扑向敌人。

而武曌依旧稳稳站在原地,明眸看向战场上骑在战马之上的征服王。

“英灵武曌,来战!来战!”

征服王嘶吼着冲向武曌。

然而武曌振袖大笑。

“征服王啊,也许你读不懂东方之地五千年史书上的谋略。帝国,从来不只是领兵的帝王才能建立起来的。朕非征战之帝,朕是——谋略的帝王!”

武曌长身玉立于战场之上,身周金龙游走,如同盛开在鲜血与兵刃中的艳丽牡丹。

她看向征服王战意高/涨的面孔,明眸中尚带着轻松的笑意。

“但是征服王,朕认可你的王道,认可你是一位君王。所以,朕给你这份殊荣——只要你走到朕的面前,朕就亲自与你一战!”

武曌抬手,无数金色的光点聚集在她的手中,凝实为一杆金色的长棍。

征服王一声怒吼,策马奔向武曌。

他手中的剑斩断所有想阻止他的大唐将士,但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将士们仍带着不曾屈服的信念对征服王发起攻击。

征服王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奔向武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他身下的战马,早就在千万道伤口下轰然到底。

于是他奔跑着,依旧坚定朝向武曌。

在征服王身后,追随着他的马其顿帝国的勇士们的身影越来越少。

战场被鲜血覆盖,死去的勇士们倒在地上,眼神中尤带着不甘和快意。

双方的拼杀声响彻整个战场。

但无论征服王的勇士们如何悍勇,大漠黄沙的界线仍然一退再退。属于武曌的固有结界的风景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坚定向前推进。

被扔在战场后方的韦伯双手交叉在身前祈祷,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他吸了吸鼻子,仍然坚定的施展魔术,为征服王治愈身上的伤口。

哪怕魔力源源不断的从韦伯的魔术回路中被抽出,魔力不断被消耗而带来的虚弱感让他开始摇晃,连笔直站立都开始艰难。

但他依旧执着的望着征服王的背影。

可是伤口实在是太多了。

武曌的将士们从不顾惜自己的生死,手中兵刃不断的在征服王和他的勇士们身上留下伤口。

站在将士们身后的武曌,就是他们不曾动摇过的信念。

——绝不,绝不让敌人靠近他们的帝王!

哪怕战死,英魂犹在!

征服王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气息也开始不均匀。但是他始终握紧着手中的剑,盯着武曌的方向。

官服的少年从天空跳跃而下,降落在征服王眼前,手中长剑向前。

凭借着对危险的直觉,征服王抬剑格挡。

“刺啦——!”

兵器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狄仁杰后空翻落地,正准备再次出剑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武曌的声音。

“怀英,退下。”

武曌的声音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和赞许。

“让征服王走到朕的面前。作为对勇毅之王的敬意,朕将与他一战。”

哪怕在声音激烈的战场上,武曌的声音并不算洪亮,但帝令之下,在通往她的道路上的将士们,尽皆调转兵器对准征服王的勇士们,独独放过了征服王。

狄仁杰乖巧收剑,跃空跳跃到武曌身边,但少年的一双瑞凤眼仍旧死死盯着征服王。只要征服王胆敢伤到武曌,他就会随时出剑。

征服王喘着粗气,提剑走向武曌。

但他看上去没有异样的面容之下,却是惊涛骇浪。

——这就是一位帝王绝对的威严。

哪怕战局激烈,哪怕命令与自己的信念违背,但只要是帝王的命令,就会绝对的服从。

——这是何等可怕的掌控力!

“哈,英灵武曌,我承认,在这之前,我确实因为你的女性身份而小瞧你了。你确实,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帝王。”

征服王的步伐坚定,带着满身的伤痕,一步一步走向武曌。

但武曌没有因征服王坦白之前的轻视而愤怒,也并没有因征服王的认可而喜悦。

她只是手持长棍站在那里,眉目不惊。

没有什么能使她震惊,没有什么可以击垮她,更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她的王道。

不需要任何人认同。

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金色的长棍在手中虎虎生风,旋转出漂亮的棍花。武曌手中的长棍指向征服王,冠冕轻晃。

“不去救你的勇士们吗,征服王?他们的境况可不太好,看上去都要阵亡在朕的将士们剑下了。”

征服王毫不在意:“在开战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如今死在战场上,是勇士的光荣。”

“他们没有退缩,没有逃避,始终跟随我向着心中的胜利进发。他们是我的骄傲之军!”

武曌挑了挑眉,对征服王的王道起了兴趣。

“明知这是一场必败之仗,也要执着的送死吗?”

征服王对武曌“送死”这个说法不认同的摇摇头:“这不是送死,这是掠夺,对世界的掠夺和征服!”

他咧开一个笑容:“既然是征服,又怎么会后退?我等勇士,为心中欲/望而战,为荣耀而战,战死也是我等的荣光!”

“所以,英灵武曌,不要去管其他人。现在是你我之间的战斗,我们要在此定夺,谁才是有资格拿到圣杯的那个人!”

征服王说着,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手持宝剑冲向武曌。

没有勇士追随在身后,没有战马可奔驰。

征服王在堆满了自己部下尸体的战场上,踩着部下的鲜血,以孤身一人的王的形象,怒吼着与武曌交战。

无论是狄仁杰还是上官婉儿,抑或是上万的将士。他们都屏息看向交战中的二人,眼睛始终落在自己的帝王在战斗中英勇的身姿上。

为她骄傲。

为她激动。

为她狂热。

“锵——!”

武器撞击在一起。

魔力消耗到极限的征服王大喘着粗气,哪怕他的战意依旧昂然,依旧努力握紧手中宝剑。但是在大力的震颤下,仍旧被武曌的长棍打偏角度,几乎脱手。

然后下一刻,来不及再次进行防御的征服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棍裹挟着迅猛的威势划破空气,冲他而来。

手中格挡的宝剑被击落。

“噗——呲——!”

刺中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征服王的动作猛然静止。

然后他慢慢低下头。

厚实的胸膛上,金色的长棍不偏不倚,稳稳的刺穿他的心脏。

征服王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看来,是你赢了,大唐的则天皇帝。你的王道,确实是正确的。”

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来,他看着武曌,勉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次的征服之战,依旧让我如此心潮澎湃啊……和原来,没有任何改变。”

征服王似有所感的勉强回头,看着他身后向他跑来的小御主。

韦伯……

不能带你,一起去看我心中的尽头之海了……

武曌松开自己手中的长棍,冷眼看向征服王。

许久,她才开口:“啊,是朕赢了没错。但是征服王,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迎着征服王不解的目光,武曌环视周围的将士们。

“你的败局,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不是力量,不是军队,不是数量。而只是单纯的王道。”

“这不是两军征伐,这是王道之争。”

武曌伸手,示意征服王看向周围大唐的将士。

“他们不会输。”

“因为他们身后,是他们以生命捍卫的家园,是长安,是大唐。他们在乎的一切,他们的妻儿、守护的人民和城池、献上忠诚的国家,都在他们身后!所以他们,绝不会,后退一步!”

“因为他们的统帅,是朕。而朕的盛世,不是王侯的乐园,而是属于所有朕的臣民的盛世!除非战死,否则,任何人别想从他们手里夺走胜利的荣光!”

武曌半垂着眼眸,看向因为脱力而逐渐下滑的征服王。

“征服王啊,你的王道是征服。可是,你的军队只会向前,却无法护佑子民。”

“所以朕说,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

拼命奔跑过战场的韦伯终于抓住了征服王红色的披风,他来不及擦掉模糊了自己视线的眼泪,赶紧握住征服王的臂膀,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支撑住征服王。

征服王因为武曌的话愣住了。

这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可是。”征服王看向武曌:“无论是我的,还是你的国家,都早就灭亡了。现在这个世界不存在马其顿帝国,也没有大唐帝国。不仅是你的城池,就连你的宫殿都不复存在了。”

“你的军队,到底要守护什么?”

“灭亡?不。”

武曌仰头,那双明眸的,是不可被质疑的骄傲和自信。

“朕的名字,朕的盛世,朕的唐周,永远存在于东方之地子民的血脉深处。”

“千年,万年!依旧奔流不息。”

所有注视着武曌的将士,神情激动的高举手中兵刃,直冲天空,高声应和他们的帝王。

“武帝!武帝!武帝!!”

“唐周!唐周!唐周!!”

“武帝!武帝!武帝!!”

“唐周!唐周!唐周!!”

……

韦伯留着泪,看向周围激昂的将士们。

征服王在这样高亢的战意和骄傲下,久久注视着武曌。

然后,征服王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无论是圣杯,还是胜利,都不可置疑的是你的了。大唐则天皇帝,你是,当之无愧的,王……”

说着,他结实躯体的重量彻底压/在韦伯身上,骄傲的头颅慢慢垂了下去。

韦伯险些被压/得一个踉跄,但他咬着牙挺住了,依旧死死支撑着征服王。

“笨蛋伊斯坎达尔!我就说要回去谋划了,这位东方的王怎么看都是个可怕的对手啊……笨蛋笨蛋笨蛋!”

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意识到征服王即将迎来的死局,韦伯鼻涕眼泪一起流淌下来,弄花了那张俊秀的脸蛋。

撑着最后一丝魔力,征服王笑了笑。大手费力的抬起,落在自己小御主的脑袋上,最后一次揉乱了少年的头发。

灵子化已经不可逆转的开始了。

从飘扬在身后的红色披风,一点点向上蔓延。有力的身躯开始散落成无数金色的光点。

征服王将韦伯/揽/进怀里,贴/近/他的/耳/朵,向他低语。

灵子化已经蔓延到征服王的腰间。

“……记住了吗,韦伯。要,成为勇敢的战士啊……”

韦伯胡乱的点着脑袋,声音哽咽到几乎无法完整发声。

就在韦伯点头的下一刻,拼尽力气交代了自己小御主的征服王,终于无法支撑的猛然溃散。

韦伯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他伸手,试图抓住那些光点。

但一切只是徒劳。

光芒中,只剩下征服王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大唐则天皇帝,这确实是一场伟大的战斗!”

散落在空气中千万光点过于耀眼,一如征服王传奇的一生。

武曌一言不发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最后一粒光芒消失,她的唇边才轻轻勾起一丝笑意。

“胜利归属于朕。”

百万大军随着他们帝王的昭告,整齐高呼。

“胜利!”

“胜利!”

“胜利!!”

……

不远处一直沉默注视着战局的亚瑟王眸光微动,征服王的死亡和韦伯的哭声令她悲怮。

但更令她情绪起伏的,是属于武曌军队的感染力。

这是她作为不列颠帝国的常胜之王时,也曾感受过的胜利的欢愉。

“看到了吗,saber?”

一身黄金盔甲的吉尔伽美什抱臂嗤笑:“现在知道你的后悔,是多么引人发笑了吗?”

吉尔伽美什看向武曌的方向,红宝石的眼眸中不仅是赞赏,还有愉快。

“王就该是这个样子的。王是帝国的根本,是帝国存在的基础,更是所有人甘愿奉献一切的至高存在!Saber,你反驳我,但是这些,你有吗?”

亚瑟王面对吉尔伽美什明显带着嘲弄的反问,只默默不语,握紧了手中的宝具。

——但是,那位东方的王也说过。

王道,无须任何人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