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闭门不纳

“我看你似不希望太爷爷他留下来?想要赶他走是么?”

嬴冲才刚走出门,嬴月儿就似尾巴似的跟了上来,好奇宝宝般的问:“是因为三十年后?三十年后,太爷爷战死于安国公府,你不想连累他?”

“多嘴!”

嬴冲没有答话的意思,沉默着往前走。记得先前嬴月儿曾问他,为何要在最后收手?其实在动手之后他就已明白,嬴定其实对自己全无杀心。

想及安王那一世的自己,绝不可能这么早就获得天位之力。那么三日前的他,又是如何从嬴定的手中侥幸偷生?

还有承爵两日之后,在安王嬴冲那一世,自己又是怎么从刺杀中活下来?答案显而易见,除了嬴定出手之外,再无其他的可能。

嗯?

嬴冲脚步脚步再一顿,想起这好像已经过了两天了?

那石碑中说是天圣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子时,可现在已经是三十日。

——大秦三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今日是十一月三十,正是大朝会之期。

可这安国公府,却是一点事都没有,上下安然。

嬴冲不禁唇角微挑,是既觉轻松,又感沉重。这还是那石碑第一次预言失误,这意味着他的未来不是不能变化。不过相对的,石碑上的那些记录,从此后只能当做参考了,不能尽信。

到了大门处,嬴冲果见两个浑身又数十刀口,血透重衣的汉子,正坐在门房内,而张义则正带着几个安国府侍卫为他们止血。

当望见嬴冲到来,其中一人立时就将身边几个侍卫挣脱,疯跑到了嬴冲面前跪下,近乎声嘶力竭的说着:“草民王满,参见世——参见国公大人!我血翼鹰楼今日遭难,已有百余余位兄弟被官府锁拿,还请国公出面,救他们一救!”

另外一位的动作也不慢,紧随在后也向嬴冲拜倒:“草民天戟战堂原海,奉我家堂主之命,特来向国公大人请援!说这次若无国公大人之助,我天戟战堂只怕撑不过三天。”

嬴冲的眼微微一眯,而后就和蔼慈祥的笑着:“不急,慢慢说。先说说看,你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

用不到半刻钟,嬴冲就从这二人口里,知晓了所有缘由。

天戟战堂与血翼十三鹰,乃是咸阳城的两个江湖帮会,地盘都在城东。且势力不弱,各有五六百号人,一个占着水门外的七处码头,一个则是掌握着城东的车马行及近半苦力,另外两家还各有赌馆之类的偏门营生。

而嬴冲这些年在京城中收取的灰色收入,有两成都是源自于这两家。

以他安国世子之尊,自然不用亲自参与进去。所需做的,只是为这两家提供官场上的助力而已。

他平时什么都不做,都可从这两家,各自收取每年高达三万两黄金的孝敬。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叛国作乱,那么一些打打杀杀,不甚紧要之事,嬴冲都替他们摆平。

然而这好日子,正如嬴定之言,从此到头了。

按照这王满与原海二人的说法,是城东包括关内剑派在内的数家江湖帮派,同时对天戟战堂血翼鹰楼开战,欲争抢两家的地盘。

若只是如此,那也没什么,以两家的势力人手,尽可撑得住。可问题是刚一开打,就有京兆府的衙役赶到,将他们的人手拘拿。这使血翼十三鹰的‘天鹰’的司徒鹤,天戟战堂王百灵,都不得不退避三舍。如今都各自潜伏,甚至都不敢在自己的地盘露面。

而王满,原海,正是这两位派来安国府求援的人手,半途中遭遇截杀,所以伤痕累累。

正如原海之言,这次嬴冲要是不出手,从官面上把京兆府伸出的手压下去,这两家地方帮派顶多十天半月就会崩盘。

这次血翼十三鹰与天戟战堂的高层,应该损失极小。可问题是底下的那些人,他们也要吃饭,总不可能一直跟着这两家藏着躲着?

而这对于他嬴冲而言,无异是一次重击。以后少去两个重要的财源倒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脸面。

京兆府尹堂而皇之对他名下的势力下手,可他嬴冲却毫无办法,足以使许多人放心的投石入井了。

赢冲记得泰西之地,有种叫做多米诺骨牌的东西。而他现在面临的情形也差不多,自己手里握着的几张牌,只要崩溃了一处,就会引发连锁的效应。

现在他义兄义姐遇到的麻烦,一时倒还不用理会,反倒是今日这看似不足一提的区区小事,成了燃眉之急。

——他嬴冲若连这两个咸阳城内的小帮派都保不住,又有何资格从城内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手中,继续收取孝敬?又怎能护得住自己的义兄义姐与自家的封地?

“头疼!”

嬴冲揉着额角,只觉是麻烦无比。事前他也不是没有准备,早在他打算自立一族的时候,就有了应对之法。

可问题是王籍——那个家伙,下手确实狠毒。若只凭武阳嬴及弘农王两家,是断然无此能耐的。

记得现任的京兆尹,名叫王焕章?正是襄阳王的一位嫡脉族人,也是王籍的族兄。

“世子,我看他们的情形似有不对。”

张义亲手为那两位处理过伤势之后,就回到了嬴冲的身边提醒:“那些刀口看似可怖,可入肉太浅,并无致命之处。出手伤他们的人,刻意留力了。”

“留力这不是理所当然?”

嬴冲闻言反应平平,语气则有气无力:“他们要是见不到我,又如何能请动我嬴冲为这两家出头?那王籍与嬴元度,现在是巴不得我出手与他们较量,岂会真的下力气阻扰?”

那几家就等着他出面,然后就可通过京兆府,狠狠扇他的耳光。甚至那‘天鹰’司徒鹤,天戟堂主王百灵,只怕也是心中有数,就等着他们的较量分出结果出来,再择人投靠。

张义闻言愣神,心想原来是这样。转而又有些佩服,世子他果然聪慧,一眼就能洞察这件事的本质。

就不知此事,世子他准备怎么解决?此时便连他也感觉到情形不妙,有种乌云压城城欲摧的危机感,使人窒息。

世子他确实太冲动,安国公爵位不能让出去,可却未必定要脱离武阳嬴氏不可。

神通大帅在的时候,安国府自然无人敢惹。可现在,没有了武阳嬴氏依靠,只凭面子光鲜的安国府,撑不住的。

只是木已成舟,他即便感觉不妥,亦无可奈何。

“总之,还是得先去一趟京兆府。”

嬴冲颇为无奈,他能够预见到,自己这次前去京兆尹府的结果,多半是自己脸都要被人打肿了。可在动用那些不得已的手段之前,他却不能不去。

兵法中有先礼后兵一说,并非是指要先尽礼节,再兴兵事。而是说一些矛盾,可以先通过沟通与交涉来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才需付诸于武力。

他觉得那王焕章如果不蠢的话,那么他们之间,还是可以谈谈的。

嬴冲做事一向不喜拖泥带水,此时主意一定,就即刻让张义准备马车。

可当三个时辰过去,张义却面色发青的端坐在马车里,目光阴沉森冷的望着京兆府的大门。

强抑着怒气,张义又有些担忧的看着旁边的嬴冲。

那张写着‘安国公,四品宣威将军,神策军镇将嬴冲’的名帖,已经递进府衙内一个多时辰。却似如泥牛入海,全无反应。

更使人恼火的是,这衙门外面围满了人群,神色都或好奇,或兴奋,皆幸灾乐祸。且远处还有更多的人赶来,等着要看咸阳四恶之首的笑话。

张义没刻意去听,可外面的嗡嗡的议论声,依然不停的钻入他的耳内。

“那辆马车里,就是新晋的安国公啊?”

“当真是难得,这个小霸王,居然也能有俯首帖耳的时候?”

“他不是才继爵安国公么?这可是当朝九国公之一——”

“武阳赢氏几日前就已将他开革除族了,说此人恶行累累,不敬祖宗,不配为武阳子弟。”

“据说这次是为人求情来的,却遇上了王府尹这位强项令,当真是大快人心啦——”

“此子为恶京城数年,今日总算是有人敢治他,当真难得。”

“没有了武阳嬴氏给他撑腰,日后这家伙可有得受了。我只可惜,似嬴二公子那样的年轻有为儿郎,居然未能承爵,偏让这混账子得了神甲摘星,当真是天不开眼啊!”

“让这小混蛋当了国公,日后这满咸阳的人,可都有的受了。”

还有许多话,都极其不堪,难听之至。张义不敢猜测,他家世子现在会是怎样的怒火攻心。

其实这些草民的议论,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世子他的脸面,已经在这京兆府衙前丢尽了。

可想而知,明日这咸阳城内会是怎样的满城风雨——当朝安国公被京兆府尹晾了一整个时辰的消息,必将在极短的时间内遍传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