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日之后,当王猛从金吾卫东城军府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似是染上了一层灰色。双眼无神,如行尸走肉。
他肚子倒还是饱的,监狱伙食不太好,可他知自己的境况,所以临出来的时候,拼命的把那难吃的稀粥往肚里灌。然而这下一顿,仍无着落,身上已无分文,仅有的三两银子,也被衙差给搜走了。
在这异国他乡,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中走着,王猛感觉自己前途灰暗无比,看不到出路何在。
虽说他还有着一身武艺,一身道法,以及满肚子的文韬武略,可却能卖于哪家?
在这咸阳城找上某个皇子,某家势力为其效劳么?可谁会信任他这个出身寒门,来历可疑的赵国士子?且若投了昏庸之主,也辜负了自己在鬼谷的数载寒窗。
其实也可以暂给人看家护院,凭自己的本事不难混口饭吃。然而他现在,哪有这么多时间可浪费?
与其余的师兄不同,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可他王猛,却只有十年,十年之后不能清偿那六十万金,他那师尊多半会说到做到,废了他这一身修为。
此外倒还有条路子,去当盗匪贼寇,应该能凑齐六十万。可那时他师尊,必定会直接将他逐出门墙,以免门庭受辱。
王猛越想越是垂头丧气,不过他到底还正青春年少,须臾之后就又勉强振奋起了精神,迈步往那城东行去。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个事做,混口饭吃。
不过也就在这时,一位少女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先生可是王猛?”
这声音极其悦耳动听,可王猛第一时间却觉疑惑。这咸阳城内,除了他师兄郭嘉之外,谁还能认得他?
转过头时,却见是一位二八年纪的少女,俏生生的立在十丈开外。而此女虽是做丫鬟打扮,可却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玉,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显见是出身不凡。
“你是谁?”
王猛满脸的疑惑:“如何能知晓在下的姓名?”
“原来真是王先生,小女子幽香,见过王猛先生。”
那幽香微微一笑,而后敛衽一礼:“先生之名,自是小女子从我家小姐那里听来。今日小女子来此,正是奉小姐之命,来招揽先生。”
王猛心中更觉古怪,心想是这女人的小姐,又是如何知道的他?不过他这刻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想到能有份工作暂时糊口倒也不错,便又继续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要聘请学生,又是何职司?”
“是武威郡王府叶四小姐——”
幽香一边说着,一边好奇的上下看着王猛:“我家小姐如今陪嫁之人中,正缺一管家,不知王猛先生肯否屈就此职?”
“武威叶四?”
王猛心想这不就是那安国公嬴冲的未婚妻么?又看了看少女身边那些家丁的袖尾处,果然是有着树叶纹饰。双河叶阀乃三十六姓之一,这家徽他自是熟悉。
王猛是何等聪明之人,瞬时就已明白了过来,知晓这就是郭嘉所谓的两全之策。
郭嘉奉嬴冲为主,而自己效力的则是嬴冲的未婚妻,名义上并非一主,可实质则仍可为那位安国公所用。
思及至此,王猛不由气得乐了,随即掉头就走。
鬼谷弟子并无二人不得共效一主之规,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传下,是因之前数代人的教训。每当有二人奉一主之时,都必有一人命格被克,早逝身亡,几千年来从无例外。
郭嘉要以这种方法规避,求个心理上的安慰,倒也无不可。反正他们两个,也不知最后到底谁克谁。可他王猛亦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会接受他那师兄的施舍与算计?
而且还是这什么陪嫁的管家,换成西席先生,他或者还会考虑一下,先混口饭吃。
“王猛先生,就不听听小姐她,为先生开出的薪俸?”
眼见王猛疾步远去,幽香却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道:“先试用三个月,月薪一千金。若先生能令主家满意,则年金六万,日常修行所需的丹药墨石供奉,都由主家承担。且先生如对主家不满意,十年之后,可任由先生去留——”
仅仅听到第二句,王猛就已心动了。眼珠微转,然后他果断的回身,再次立在了少女的面前:“成交!不过三月试用之后。双方得先签下契书。还有,不知学生何时入府为叶小姐效力?”
十年恰好六十万金,这必是郭嘉的安排无疑了,不过他已经迫不及待。
幽香见状愣了愣,就不禁‘噗嗤’一笑,接着就又再次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王猛。心想这书生看来也只寻常,并无出奇之处,如何就值得六万金的年俸?这都可以聘请一位大天境的供奉天君了。
还有姑爷,为何他不自己招揽,却要特意传书让小姐出面?
可幽香终究还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不解的摇了摇头,向王猛投以羡煞嫉妒恨的眼神。一年六万金,这样的管家,可是咸阳城内绝无仅有。这样的薪金,她幽香也想要哇!她自问自己的本事,当一个管家还是能够胜任有余的。
“先生既然愿意应聘,那就请随我来。”
王猛不敢怠慢,跟随着幽香的脚步。这位另带了马车过来,装潢华贵,让王猛上车之后只觉受宠若惊。
不过当半个时辰之后,王猛与幽香一起走下马车,望见一座气势壮阔宏伟的大门时,他却不禁一阵愣神。只见那门匾之上,赫然是‘安国’二字,而在那台阶一旁,他的师兄郭嘉正依着石狮,眼神戏谑的笑望着他。
“安国公府?”王猛有些不解了:“学生不是叶四小姐的管家么?为何却要来这里?”
“是叶四小姐的管家没错。”
幽香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小姐她虽还需一个月后才会嫁过来,可许多事都得提前筹谋安排呀!比如陪嫁的丫鬟家丁,以及家具摆设之类的。嗯,还有一些嫁妆也要搬过来,出嫁的那天,仅仅只那一百二十抬可放不下,再多可就逾制啦。可这些东西送过来后,总需有人看管吧?那些陪嫁丫鬟家丁,也需有人看着不是?”
王猛仔细想了想,也觉是这个道理。可当他眼见对面郭嘉那可恶的笑容时,却又觉格外的刺眼恶心。
不过这‘负气而去’的念头,只在他脑海里起个瓢,就又被王猛强压了下去。
罢了!为了六十万金,他王猛的颜面能值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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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距离咸阳城不到一千四百里的安州官道。当赢完我将一头迎头飞来的迅鹰抓在怀中,又取下那竹筒内的信笺仔细看后,不禁一阵哈哈大笑,随后抬手就是一剑,将身边赢宣娘的手铐脚镣,都全数斩碎。
这使赢宣娘吃了一惊,不解的瞪了一眼赢完我:“你这是作甚?”
虽说还未定罪,可她现在毕竟还是嫌犯的身份,即便不用打入镇元钉坐那囚车,可这手铐还是要带上的。否则在这时节,再被人参上一本蔑视朝廷律法,只会使情形更麻烦。
“宣娘你已脱罪,还戴这个做什么?”
嬴完我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神采飞扬:“李哲春已经上本,证实嬴任伙同北山郡监查御史李常合,山阳县令左太常,为诬陷宣娘你杀良冒功,勾结山贼屠杀数百大秦子民。如今嬴任那厮已经被暂罢官职,下狱问审,陛下也有亲旨,为你销案了。”
他那三弟,真是干得漂亮!使人心大快!
使他自被问罪以来就积郁在肚里的憋屈,都尽得宣泄。
“怎么会?”
赢宣娘再次一阵愣神,不敢置信。心想这也是嬴冲那小子做的?她还以为入京之后,还有一场官司要打,那必是一场恶仗。
可这就已结束了?还未入京就已脱罪,如此简单?
“在发什么愣?”
嬴完我手在赢宣娘的眼前挥了挥,脸上则是戏谑的笑:“冲弟之意,是让你我从速入京,他等着我们一起团圆。如今距离咸阳还有一千四百里,我们该赶路了,希望能在两日之内赶回咸阳。”
嬴宣娘清醒过来,忙一把将嬴完我的手拍开。然后就又定定了望向那京城方向,心中已被暖意填满,又生出了几分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