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同样在吃惊的,还有‘宁山军’营寨中的无数士卒。
当对面的擂鼓声响起之时,营寨内大半人都已惊醒。身下大地震颤,分明是有大军抵近。示警的金锣声响彻全军,远处还传来诸卫卫将声嘶力竭的怒吼声。
“敌袭,敌袭!”
“起来!畜牲,都给老子起来御敌,听见没有?”
“混账!”
出身宁州盗匪的李静,就在这骚乱声中清醒了过来,只是这刻,他却只觉脑袋昏昏沉沉,鼻塞流涕,四肢酸软无力,身体则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心知自己,只怕是伤风感冒了,李静勉力搬运了一番真元,又用手按摩了一番头顶的穴位,这才恢复了几分意识。可当眼前之景入目,他却是立时吃了一惊。
他是宁州顺河人,只因田租太重,吃不饱饭,才上山了做了贼寇。在山中十年,凭着一身还不错的天资,三十五岁武道修为踏入八阶,成为小安山中的九当家,手下统领一百余号人。
这次屠千鸟携带百万金,劝诱号召宁南四十八寨反秦,他又得重任,成为一营校尉,统领三百余人。其中除部分是他手底的老人之外,其余大多都是宁山军沿途裹挟劫掠而来。
可无论新人老人,全都无一例外,是身强力壮之辈,至少都有着三阶修为。只是这刻,他麾下的部属,有近半人都仍躺在地上,面色潮红,时不时的发出呻吟之声。
而那些勉力爬起来的,也是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仿佛醉酒了一般。
李静吃了一惊,只觉浑身寒意彻骨。他幼时曾经随人学过医,认得这些人的症状,都是风寒之症,多由风吹受凉引发。
对于武修而言,这本该少见,可李静却知,这几日中宁山军长途奔袭,许多人都已伤了元气,疲惫不堪。
一刹那间,李静脑内就掠过昨日傍晚时的湿热,众人不耐脱衣卸甲的情景。
还有今日——李静看了一眼脚下,那赫然是一层薄冰,显然昨日夜间的温度,降得极低。又有着阴雨,许多人身上被淋得湿透。
只是此刻,他已来不及细思。只听几声轰然震响,当李静抬目望去,就只见那前方的营墙,已经被位具安国府的天位强者,强行轰至粉碎。然后是无数的墨甲,陆续从那些缺口处涌入了进来。
“各卫原地死守,不得妄动!”
“后退则斩!勿谓本将言之不预——”
也不知是谁道出的军令,音震十里,传彻战场。李静却听出这音中透着几分气急败坏,还有几分惊慌失措。
他下意识的就欲穿上墨甲,可动作才到一半,就已止住。只见远处一百七十丈处,已经有二百余人集合,结成了一个小型军阵。可接下的结局,却堪称悲惨。
——那是他的旅帅,也是之前小安山的大龙头方雄,修为小天位,在宁州之南诸寨中,可谓雄踞一方。
而此时那位身边的二百余人,皆为小安山的精锐。这次小安山被屠千鸟招揽之后,成为方雄的亲兵,不但有着七十尊五星墨甲,更身经百战。
可李静却只见那处,先是无数的强弓攒射过来,然后一尊火色墨甲穿行到了近前。仅仅只是须臾,方雄那尊人元阶神甲的头部,就已被斩飞了起来。
然后是数百具五星‘黑骑’甲,在辅兵的配合下,冲击而至。气势铺天盖地,排山倒海,竟仿佛收割稻草一般的轻易,须臾间将那二百余人,都尽数斩杀殆尽!
整个过程,都不到十个呼吸。小安山营寨这些百战精锐,竟都全无反抗之能,绝大多数都是力疲气软。
而也在这刻,前方有数声同样雄浑浩大,中气十足之声,传遍了整个战场。
“卸下墨甲,跪地不杀!”
“我安国府军只诛贼首,从者不论!”
“——站立者杀,持兵者杀,穿甲者杀!”
李静一阵沉默,扫了一眼周围,只见附近几营之军,能够站起御敌的,竟然不足十分之三四,且大多都是身体摇摇晃晃,神智不清。
略一思忖,李静就已放开了身旁的聚元匣,高举起了双手,跪于地面。这并非是胆怯懦弱,而是他此刻浑身酸软,一身战力十成使不出三成。而他周围部属,情形则更是不堪。
对方计高一筹,如之奈何?强自动手抵抗,不过是白送了性命而已。
而在李静眼前,似他这般做的,多不胜数。还有一些人,则是病重到根本无法立起。而他对面那些一身黑甲的安国军,则似如一波永不退潮的滔天大浪,正席卷淹没着所有一切。
仅仅只是须臾,就有一尊手持刀盾的坤元阶黑色神甲,杀到了他的身前。此人果未有下杀手之意,只是纵身掠过之时,顺势用刀柄,重重在李静的脑后一敲,就使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将李静击晕之后,张义并未多做停留,继续御甲往前冲击着。势如猛兽,一双眸子则圆睁着,内显猩红之意。
他一向内敛沉稳,按嬴冲的评价是冷静有余,激情不足。可此时在这军中气氛的刺激下,也是战意盎然,热血如潮!眼前只有敌寇,所有仍在前方站立着的,还穿着墨甲的,都一率斩首诛杀,而哪怕投降,或者卧地不起之人,也一律下手砸晕。
——此处的安国府军只有区区两万,根本就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看押俘虏。故而此时无论张义,还是他的部属,都是下手狠辣,确保这些晕迷之人,两三日内不能苏醒。至于是否有误杀,就不是很在意了。
大军迅速席卷了营地,七万宁山军近半披靡,远处也终于传来了屠千鸟的一声不甘怒啸:“嬴冲,吾与你势不两立!”
然而回应这位的,却是成千上万的箭雨,其中包含着军中,二十余天位强者。逼使那屠千鸟不得不飞空而起,狼狈飞腾至三百丈高处,才又一道千丈刀芒斩落。
只是此时,却已有一道身影,拦在了屠千鸟的身前,宫中太监的打扮,面色白净无须,瞬时着甲在身。出手之刻,则赫然是一对金银双掌。不但将那刀芒强行震散,更使屠千鸟一声轻哼,身影再次抛飞后退。
“绣衣卫,出手金银原半山?”
那原半山并未答言,只咯咯轻笑,蓦然闪身到了屠千鸟的身前百丈:“尔等九大寇祸乱秦境,真当我等大秦柱国乃是摆设不成?咱家听国公之命,可是隐忍至今,只为你凶绝屠千鸟!今日之后九大寇只余其八——”
这时出手,他那身金银二色的墨甲,又转化为赤金颜色。这情景,顿使屠千鸟忌惮莫名,有心退走,后方却又有虞云仙显身,目露冷嘲之色:“你昨日那一刀,斩得本仙子好痛。你这条命,还是留下来罢!”
赤红的火鸟,从虞云仙身前飞腾而起,而她手中的一枚金印,则在这刻迎风便涨,化为千丈巨山,横空压落。
屠千鸟后路被封,干脆不退反进,一刀与原半山硬拼了一击。刀气野蛮霸道,勉力将出手金银原半山迫开,冲出了金印笼罩的范围,可此时他手中的长刀与右臂,却显泛着紫金颜色。
——这是金化之兆,原半山所习武学‘金银双绝掌’,不惜元气全力出手时,可将任何物质,都金银二化,凶威赫赫。
故而这位实力虽未至镇国,可爆发力却是强绝无比,杀伤超越于镇国之上。哪怕真正的镇国,亦是忌惮三分。
斩退了这位,屠千鸟也顾不得右臂的僵硬,直接化光冲起,直飞远处天际。
眼前这二人的实力,都超越于他之上,合力围杀之下,他陨落的可能,超出七成以上。至于汤神昊,他已感应到,那位临时的盟友,已经在飞速的撤离战场。
且嬴冲麾下,还有一位张承业在,出手阻拦汤神昊三五十呼吸,轻而易举。
这毫不出屠千鸟的意料,此人乃是丹药积累而成的权天境,战力本就不足。此时若来援手,身灭在此的可能性,更超越于他,怎会代他填命?
也在这刻,远处一道沛然剑气凌空而至,与黑白剑光前后交攻。屠千鸟一声怒啸,刀影化为雷霆,与这三剑交轰激撞。一瞬百击,无数的罡风气浪轰鸣汹涌,甚至影响地面,使虞云仙不得不分出了那枚金印抵御镇压,以免那大好战局被波及。
当那漫天的雷霆闪现熄灭,剑气刀芒暂告段乱,屠千鸟浑身墨甲伤痕累累,口中溢血,整个人似如负伤的野兽,身浮空中大口喘息者。
而就在他的注目中,那叶秋御空而来,口中长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也该有个限度,屠兄你这又是何苦,为那位区区数百万金,将性命折在此间?”
他眼神怜悯,心知今日唯一能救屠千鸟性命的,只有嬴弃疾一人。可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有绣衣卫出手金银原半山在场,嬴弃疾再若出手,那就等如是造反无异。
且正值安国府军大胜贼寇,气势万钧之时,武阳嬴又怎敢给嬴冲顺势横扫武阳的借口?
此人死因,在于‘宁山军’,正因这位参与的程度太深,才使嬴冲忌惮怒恨。否则今日,死的只会是汤神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