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嬴冲看来,这京查之政,无疑是善政。正是天圣帝,肃清吏治的先手。
可之后人亡政息,随着王安石被逐出秦境,所有的新政,都全数废弃。而这京查,正是其中之一。
不过此时叶宏博,已奏报吏部尚书与政事堂,说是有感于三法司内人浮于事,欲对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诸官,进行一次小范围的考核清理。
对于此事,谢安亦有所听闻。他虽不解,嬴冲为何会与自家岳父翻脸相向。可既为武安王府诸臣之首,他就需忠君之事。
“此事无关紧要!动摇不了我武安王府。”
此时正值武安王府,每十日一次的廷议,谢安却是斩钉截铁的断定着:“古来朝中的新起之秀,往往朝气蓬勃,势如朝阳,在最初三五年内,很难被人击倒。这是因何缘故?只因因果少,累赘少,包袱少,破绽少,所以势不可挡。如今我武安王府,就是如此。尤其殿下他素来洁身自好,那位更难下手。”
嬴冲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位,才入他账下不到半年的幕臣。
此时在他这间王府正殿之内,早已不负当初的空旷。在场除了郭嘉,魏征,谢安这些幕臣之外。似嬴长安,方珏,嬴放鹤这样的亲属大臣,又似杜北,皇甫射这样的宗党重臣,亦罗列其中。
可哪怕是在这些人物中,谢安亦是最出色的一位。面白如玉,音容兼美,神识沈敏,风宇条畅。
即便是郭嘉,在风仪上亦稍逊一分。
“也就是说,我武安王府,无需理会?”
嬴长安若有所思的问:“可要对三法司考核的话,只怕正落裴相下怀。”
那位裴相,如有机会对武安王府下手,必定不会放过。
谢安却笑:“可也正落圣上下怀不是么?元岱周定不会同意的。三法司那边,还是法家的士子多些。且论到身家清白,我武安王府,无论如何都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闻得此言,众人顿觉释然,换而言之,叶宏博这个小规模京查的提议,根本无法在政事堂通过。
即便侥幸过了,那也是天圣帝,对三法司挥起屠刀!
“可叶宏博在朝中略有威名,其技定不止此。在我看来,如今他所有种种,都只是障眼法而已。”
说到此处,谢安笑着将一份文书,递到了嬴冲的面前:“真正的杀手,应是在这里。”
嬴冲拿起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薛能调任昌河郡巡按御史?”
这似乎是一位薛氏的族人,可这与他们眼下的局面,有何关联?
“这位性贪,有人说他任灵尹县县令三年,至少从地方收刮二十万银,且是薛贵妃的族人。而类似这薛能之人,还有至少七位。都是背景深厚,且贪贿成风之辈。”
坐于嬴冲的下手,谢长安侃侃而言;“诸位可别忘了,如今的阳江沿岸,正在做些什么——”
此言道出,郭嘉就笑了起来:“是整修河道?”
嬴冲微一愣神,随后也明白了过来。这次大灾之后,朝廷就已准备拨款,重新修缮阳江沿岸河堤。
这也是为以灾代赈,距离明年春耕还有数月,收获更要一年之久。总不能让那些灾民,一年都无所事事,白吃闲饭。
便是武安王府的辖下之地,尽管已种了冬麦。可一样是用了以灾代赈的法子,修缮各处水利。
可这山海般的银钱洒出去,却定使无数人为之眼红。在许多朝臣看来,这正是上下其手的时机。
按照往年的例子,这些钱粮有三成发到灾民之手,就已很不错了。
不过如今,这北方却是他武安王府的地盘,怎容他人放肆?
“也就是说,我们如若放纵,或者与之同流合污,必定会授人与柄。可要施以雷霆手段,也必定会大大得罪他们身后之人?尤其几位皇子,正需钱财。”
嬴长安皱起了眉头:“且不闻不问也不可!下面那些人,未必就能忍耐得住。”
嬴氏宗党,也不是人人都似他们,都能衣食无忧。一旦被人腐化了,就会沦为叶宏博对嬴氏下刀的契机。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他的手段,臣就不一一列举了。”
谢安摇着头:“由此可见,如今的武安王府,稳如磐石。非是叶宏博之辈能够动摇。不过这位,也确不愧其名,来势凶猛,简直是——无孔不入!”
“可笑——”
嬴冲却是一声冷哂,将手中的文书,随手弃到了一旁:“此事本王,已有应对之法。一介跳梁小丑而已,诸公无需理会。三日后大朝会时,自见分晓。”
到了三天后,他的假期就可满了,也将是他重现朝堂之时。
而谢安的眼,则微微一凝,然后就又谈笑自若的,说起了下一件事。
他不知这位殿下,到底会以何法,应对那叶宏博。可却知这位,在朝争中亦非俗手。
这让他略觉期待,三日后的大朝,这位如彗星般崛起的殿下,会是何等的风采。
再接下来,倒是有几个好消息。首先武安王府,与襄国公府的交易,已经商定。今后王氏以一块茶砖五十七两纹银的价格,向武安王府提供一百四十万砖。此后每隔一年,茶砖的价格下降一两,直到三十两为止。
这些茶砖,嬴氏只需往匈奴那边一倒手,就可赚取三百余万金左右。随着日后与匈奴人的榷场交易扩大,最高应能至五百万金。
之后是牛马,嬴氏每年将十万匹上好的牛马,售予王籍,售卖给楚国,甚至吴越。
这一项交易,亦可收益金二百五十万以上。也是同样,每过一年,增一两纹银之价,至十年之后为止。
——这些银钱,并非只是安国嬴氏一家所有,沿途各家亦有分润。甚至谢家因参知政事谢灵之故,亦能从中收取三十万金。真正到武安王府手里的,只有二百万。
严格来说,这其实是让利于襄阳王氏,有着扶植之意。
王氏与儒门争抢商道,最初的投入极为庞大,故而嬴冲给了高价扶持。可待这投入期过了之后,价格就需降到正常的程度。
自然,那王籍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是明面上的这些。
谢安说起此事,面上颇显唏嘘。原本这些生意,都是天水周氏与恒祥商号的禁脔。甚至谢氏每年,亦会从中抽取一份例钱。
可如今,却是被这王嬴二家,毫不客气的携手吞占。
——而他家殿下与那王籍,前不久还在咸阳城中,斗到白刃相见。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嬴守国,在一日前上门拜访。也意味着这位软硬不吃,在朝中出了名的嬴‘石头’,已有了向武安王府低头服软之意。
嬴冲虽还未上任,却已将左金吾卫降服。
这件事颇为复杂,其中有嬴世继残留旧部之功,嬴冲那二叔提拔之人,倒也非全是酒囊饭袋;谢安的软硬兼施,亦是居功至伟,两月时间,几乎架空了出身边远宗室,根基不稳的嬴守国。
最后一件,则是嬴完我与蒙氏嫡女的婚期,已经确定了,就在三个月后的宁州完婚。两家的盟约,正式确定。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嬴冲与嬴宣娘二人无法出席,其时只有祖父嬴定,出面主持。
嬴冲颇为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北方四州的局面,并不安稳,嬴完我在献捷大典之后三日,就已匆匆赶回宁州。
而他嬴冲在咸阳城内,也同样无法脱身。
“再就是三日后的朝会!”
谢安话音微顿,看着嬴冲的目中,有微光闪烁:“殿下您初次入朝,首要的就是气势,是一言可断朝纲之势!只有如此,方显我武安王府之声威!此事,臣这里已有筹谋。”
嬴冲微微动容,又将视线转回,与谢安对视。
心想这位由郭嘉为他寻来的长史,未免也太出色了些——
……
十一月十日,嬴冲又穿着那身神策军的制式银甲,龙骧虎步般,步入到了咸阳宫内。
只是与前次入宫拜寿时不同,此时在他身后,赫然还有高达三百余位的大小朝官,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煊赫。使得无数参与大朝会的朝臣,都是错愕不已,驻足观望。
便是几位当朝宰执,亦是为之侧目,眼神骇异无比。而如三王九公二十六侯这些勋贵,同样是变了颜色。
整座太政殿前,一时间雅雀无声。
直至卯时中(六点),诸臣按队列鱼贯走入太政殿内,这里的气氛,才稍稍好转。
朝会开始,叶宏博首先出列,参奏三法司京察之事。诸臣为此争议不绝,难以决断。
最后只能延后再议,由政事堂商定之后,再做定夺。
嬴冲一直都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位岳父的表演。而嬴氏宗党三百余朝臣,无一人出面参与论战。
之后又议北方以工代赈之事,户部缺少钱粮,欲从今年军费中扣除部分。而兵部与枢密院,则是大为不满。
然后是北地四州,剩下的那些悬而未决的职司,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嬴冲一直在做看客,直到诸事告一段落,才从众臣中出列:“臣闻凉州州牧蒙正,已于凉州地方任职十年。依照我大秦成规,地方督牧任满五年便需轮换。今匈奴已平,凉州牧正该选任他职。如今河道总督出缺,臣荐左都察御史张任,出任河道总督;荐凉州牧蒙正,任左都察御史;荐吏部侍郎叶宏博,升职凉州牧!迁苑马寺卿皇甫射,任吏部右侍郎!”
此语落时,满朝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