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就这样相向而行,速度非常慢,直到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才接近到百步左右,此时中军四十名角手鼓足了腮帮子,吹响第三次号角,连角就是命令,必须立刻停下。
担任先锋军的五千宁夏营兵威立刻都停下,把旌旗往前斜放在地上,前三排手持步槊的士兵紧握枪杆,接着一排持刀举盾的锐士有序前出,后排则开弓搭箭,发起第一轮齐抛射。
左翼武威军、中卫军、北凉军此时落后宁夏营兵五十步,听到角声后同样停下,不过动作却没有尤世禄的部队那么高效整齐,由于人山人海,视线被遮挡,看不到前面情况,这三部卫军都很紧张,不少士卒乱了方寸,军官拿脚踹,用鞭子抽,用刀背打,骂骂咧咧的。
右翼河西军、朔方军、王道台的兵备标营、高起潜的监军中护军以及尤世禄的六百镇营亲兵队则不停,而是整理完队形后继续前进,准备从侧面冲击敌阵,同时发起抛射。
百步弓箭对射没什么杀伤力,主要作用是削弱敌方士气,对其造成心理上的压力,起到动摇其阵脚的动机,田见秀的排头阵被射了一轮,李师道看不到他们那边的情况,因此也不知道流贼是否动摇,想来也不大可能,对于自己这边,这种程度的齐射,几乎就是毛毛雨。
射完一轮箭,大军继续前行。
对面的箭也慢慢来了,李师道弯腰低头,听着箭矢掠过耳边的声音,速度很慢,没什么力道,稀稀落落的,李师道披着甲,除非倒霉被射中眼睛,不然一般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七十步,角声再起,又是一波对射。
流贼的还击比上次快了很多,准头也上去了,李师道猫着腰,竖耳倾听,听到了几声闷哼,不是王道台,他身边有四名壮士扛大盾贴身保护,身上也有甲,不会有什么问题。
三十步,六部中军一齐对射。
对面箭矢也如约而至,这次威力很大了,前面步槊手即便有大盾保护,但依然稀里哗啦倒下了一地,即便是李师道这片地方,也有不少箭穿透前沿飞过来,李自成身边一名士兵被射中肩膀,顿时跌倒在地,咬着牙低声痛叫,因为没有披甲,箭头进了肉,流了很多血。
“咚咚咚……”
高起潜锐利双目扫视战场,断然命令全军急行。
鼓声立时激烈起来,双方不约而同加快步伐,这是要白刃战了。
李师道很清楚,右路军其实已经快他们一步跟流贼交手了,因为远处有喊杀声,但那不是他的战场,今日决定李师道生死的,只有双方中军的这一波狭路相逢的肉搏白刃战。
官军想右翼包抄,流贼想中军突破,谁能赢就看各凭本事了。
“擂鼓!放炮!升旗!助威!”
高起潜兴奋一拍手,深陷的双眼充满了神采。
一阵火药炮响,滚滚黑烟直冲天际,数百健壮军汉同时拼了命的锤鼓,鼓声撼天动地,与此同时,数十面旌旗官牌打出,乃是一片黑底白字的刀形大旗,上书:“总督陕西甘肃宁夏等处军务、甘肃兵备道、宁夏总兵、司礼监镇守都监陕西甘肃宁夏等处军务太监、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陕西经略、亲军锦衣卫镇抚使、总督陕西等处军务兼粮饷”等字样。
数十面黑底白字刀形大旗在细雪中一字排开,真是令人感到害怕啊。
“杀!”
双方步兵大阵终于撞在了一起,一线刀盾手怒目圆瞪,以刀击盾大声喊杀,意图在气势上盖过对方,槊手则用力抖动手里长枪,快速敲击对面流贼手里的枪杆,想要令其脱手。
而在他们身后,在军官的指挥下,大量士兵已经弃弓收枪,一手持藤甲牛皮小圆盾,一手握砍刀,以一队为单位,同队士兵相互握手大声喊杀壮胆后,便猫着腰向敌阵发起冲锋。
此时天已傍晚,月出于东山之上。
富县原野,这场双方酝酿了多日的厮杀,终于如期上演。
此时宁夏副总兵尤世禄正在后面组织部下骑兵,骑兵参与会战,哪怕是冲锋陷阵,也不是无脑一窝蜂的冲,而是要分批次、有秩序、讲阵型,尽可能发挥每一名骑士的作用。
王道台的三万甘肃卫军没有马骑兵,只有千来头运输辎重的驽马和驴骡。
高起潜的护军有一百五十精骑,是皇帝从御马监四卫营禁军专门调拨给他的。
尤世禄带来的五千宁夏边军有三百多骑卒,都是千斤战马,人马具甲,后来他又从王道台那里要了几百会骑马射箭且勇猛敢战的甘肃卫军,作为辅兵临时加入宁夏边军战斗序列,不过他们的马匹装具就没有那些正规野战军好了,但作为游陷跟着骑狐假虎威也还不错。
战斗才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前面还在互相碰撞试探,尤世禄就带着拼凑起来的九百骑卒从后面上来了,不过由于高起潜还没有下令骑卒出击,因此便停驻在中军右侧待命。
李师道望了一眼尤世禄的旌旗,那里应该就是骑兵的出发阵地了。
目前战场态势尚未明朗,他们还要等等。
骑兵在野战中的作用举足轻重,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一锤定音。
破袭需要他们,冲阵需要他们,救火需要他们,追逃需要他们,断后需要他们,没有骑兵,以李师道目前的白痴军事水平,他想不出怎么赢,不过话说回来,明代马政真的废。
就是五万骑兵,恐怕也得全国来凑。
穿越过来在军中厮混以来,李师道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
前方的战斗终于逐渐激烈起来,双方一线士卒发现对方都是老手,于是放弃试探开始刺杀,人挤人的排头阵,双方士卒都无法挪身,唯有奋力向前冲杀乞活,非常残酷。
这种很考验丘八们的心理素质,也不知道田见秀的老营是什么水平。
双方槊手面对面拼死刺杀,时不时有人倒下,然后后排的人递补上来,双方的跳荡们也在阵前展开了残酷的打秋风,他们装备砍刀小圆盾,猫着腰捉对格斗走砍,血腥无比。
砍死对手跳荡活下来,那就是打秋风成功。
总之,战线僵持着,甘肃卫军怕死,很多士兵都在摸鱼。
只要不后撤,督战队就拿自己没招,不向前支援,同袍也只能干瞪眼,至于打败仗,那是大人们的事,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败了就败了呗,大伙儿四散各自逃命去也就是。
李师道本来还想冲杀一番,但是发现部下士卒大多在摸鱼后,当场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那些边师营兵倒是士气高昂,成功顶住了流贼最凶猛的第一波冲击。
对于甘肃卫军的表现,王道台和高监军都看在眼里,王正贤双手叉腰破口大骂,道:“一群畜牲,老夫还请你们吃过饭呢!现在不卖命,想害死老夫吗?把五斤饷米还给本宪!”
有士兵藏在人群里偷笑,交头接耳道:“谁上谁傻子,反正我不上。”
嗯……
虽然摸鱼的卫兵很多,但好在还是有人记着王道台的饱食之恩。
三万卫军,认真打仗的,还是有那么万把人。
不过这样僵持对于官军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冷士贞的河西卫军和尤世禄部下千总张盛正从右翼冲击田见秀的后阵,虽然取得了进展,但是刘芳亮和刘国能都派老营来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