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雄关啊!
戚继光离开辽东后,蒙古数次攻陷大安口,造成的破坏很大。朝廷又舍不得花钱好好修缮,因此大安口的很多功能早已不在,不少墩台荒废,已经无法与当年相提并论了。
天上飘着鹅毛暴雪,七八个明兵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蜷缩在垛口后头,手都缩在了袖子里,兵器七歪八倒的扔在一边。其中一个最小的,满脸都是麻子,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瘦得跟个蚂蟥似的。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挤在两个老兵中间打瞌睡。
没过多久,他的肚子叫了起来,用胳膊支愣了几下身旁一个老的,麻子脸小兵问道:“老东西,还有吃的没?”
被称作老东西的老兵,看上去有四五十了,头也不抬道:“有个屁。仨月没发饷了,你这小畜牲还想打野食?”
麻子脸却不管,没大没小道:“晌午开饭的时候,伙兵偷偷塞了你两个肉饼,别以为老子没看见。快,拿出来!”说着就伸手在老兵怀里摸索起来。
“你这畜牲,哪天把你驴眼挖出来!”老兵嘴里虽骂着,却也不动,任凭麻子脸小兵把他怀里捂得热乎的两个肉饼拿了,另一个老兵见状也凑了过来:“小畜牲,给爷爷留点!”
小麻子把肉饼一分为三,一块给了主人老东西,一块自己留着吃,剩下一块又递给那个老的。
老东西侧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嘴里骂道,“小畜牲吃剩的,爷不吃。”
小麻子咧嘴嘿嘿一笑,把肉饼放到嘴里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含糊道:“老梆子,老子以后给你养老送终,不骗你。”
老东西踹了小麻子一脚,继续缩着脖子打盹。
朔风越发猛烈,茫茫暴雪无声飞舞,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只有楼上灯笼散发着昏暗的火光,勉强能照亮十步。呼啸的北风中,七八架云梯悄悄靠在了墙体上。一群黑影在大风暴雪黑夜的掩护下沿着云梯飞快向上。云梯距离城头还有两米多的时候,轻轻一跃便跳了上来。
三步之外,一名明人正缩着脖子睡觉,于是其中一个黑营拿下叼在嘴里的短刀,猫腰走过去,然后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直接一刀插在脖子上,明人挣扎了几下,狠命用手拍打身边垛口,声音却被暴风掩盖了。这边,越来越多的黑影窜了上来,一下子聚集了四十多人。
灯笼映照下,只见这些人个个膘肥体壮,脑上绞着铜钱小辫儿,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他们身穿三层甲,内里锁子甲,中间是棉甲,外头则是套着牛皮的铁甲!每个人都穿得鼓鼓的,行走起来却是健步如飞又悄无声息,这些家伙便是令辽军闻风丧胆的满洲巴牙喇。
巴牙喇是满语,翻译成汉语就是护军的意思。
在汉家能充当护军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锐士。
这些巴牙喇也一样,是建奴最精锐的存在。
每牛录理论上有三百户人,总数约有近千名壮丁,巴牙喇则是从这近千名壮丁里选出十个最能打的勇士,然后跟各牛录的牲口集中到一起整顿,通过残酷的训练,无论其单兵能力还是军事素养,都比普通建奴强得多,作战风格也是特种作业,负责保护高层、侦查、破坏、暗杀、突袭等。这群巴牙喇的统领很出名,一个叫索尼,一个叫鳌拜,还有一个叫苏纳。
苏纳你不认识,他儿子苏克萨哈你总认识吧。
每个巴牙喇至少有十个包衣奴才,列身其中是每个建奴的梦想啊。如果你是这群巴牙喇当中最能打的那个,那你就是满洲第一勇士巴图鲁!
四十多个巴牙喇聚集之后,迅速悄无声息地沿着城墙摸了过去。
小麻子刚吃完饼,心满意足缩起身子钻在两个老兵之间继续打起瞌睡。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老东西剧烈地扭动了起来。睁眼一看,只见老东西歪着脖子瘫在地上,脖子在飙血。
小麻子以为在做噩梦,就想伸手去掐老东西。
老东西虽然爱骂人爱急眼,但是他刀子嘴豆腐心,自己偶尔没大没小欺负他,他也不会……
想到这里,他的思维陷入了停滞,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鲜血同样从他的脖子中涌出。小麻子觉得身子一轻,仿佛看到老东西在叫他,告诉他可以换班了,可以回房睡觉了。
摸掉了楼上值夜的明兵后,苏纳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楼,然后猛地踹开了门。
里头的二十几个明军从睡梦中惊醒,等看到对方手上明晃晃的刀,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登时纷纷跳起来要拿武器,屋内顿时刀影大作,鲜血横飞,不少明兵梦中被斩。
楼上的动静很快被巡逻的听到了,一队明军飞快地从墙阶上去支援。
这时,从城里跑出来一群之前收容的辽东难民,他们直奔城墙西南方向的一处水门。水门那边有二十多名明军守卫,他们已经得到了楼上值夜者遭遇袭击的消息,因此格外紧张。
这样的事情,喜峰口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黑夜中看到一队人跑来,这些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虽说只有几十个,不过总比没有强。
临近一看,见对方居然是一群难民,领头的守卫不由心生警惕,拔出腰刀冲来者喝道:“建奴夜战大安口,流氓不得妄动,否则以通敌论处,退回去!”
“贺把总,这定是建奴混进来的细作,阿济格的惯用招数,快杀光!”
正在对峙的时候,一名士兵突然大吼道,操起火铳直接先枪毙了一个。
剩余的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双方就打了起来。
这些难民纷纷冷笑,就像在广宁的时候,大步迎战上来。
鹅毛大雪下,刀光血影齐飞。
二十多个明兵很快都倒在了血泊里,而过来的这些难民却只损失了十来人。
解决守卫后,这些人立即跑去水门麻利开门,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三枚烟花。.
“轰!”
黄中带红的火花猛地爆炸,如同三声炸雷,惊醒了大明。
不多时,大安口外响起了用满语发出的震天喊杀声,无数火把瞬间从黑夜中亮起来,然后汇成了一条条火龙,密密麻麻的简直铺天盖地,直接从水门蜂拥而入,明军四散逃命。
建奴三千左翼军,加上已经臣服的一千蒙古鞑子,以风卷残云之势杀入大安口。跟在他们之后的还有三四千包衣奴才,大多数都是汉人,专门负责看守运输抢来的财物。
岳托站在城外,看着火光冲天的大安口,脸上得意洋洋。
“济尔哈朗,看到了吧?一炷香都不到,我们就拿下了大安口,明人果然不堪一击啊!”
济尔哈朗淡淡道:“贝勒是不是得感谢那些汉人细作呢?要不是他们开门,恐怕还得拖一阵子呢。”
岳托轻蔑一笑,不屑道:“这些汉狗就像秃鹰,只要赏他们几块烂肉,他们就会死心塌帮你啄人,又何须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而且这样的贱种有的是,想效力大金的太多了。”
济尔哈朗叹气道:“像李永芳这样的确实不少,但像野狼一样的汉人也不少呢。”
“那就把他们杀光杀怕杀到听话为止,只要带头的死光了,剩下的就温顺了!走吧,济尔哈朗贝勒,兴许还能亲手逮几只小狼狗尝尝呢。唔,希望里头还有活的,哈哈哈。”
茫茫黑夜之中,烽火台燃起了熊熊火光,比白天用的狼烟火势更大,显得格外刺眼。这是幸存明军唯一能做的了。
建奴攻破大安口后,很快进行了屠杀。大安口不大,总计三百多守军,不到一炷香就被屠杀殆尽,只剩了二十几个老弱残兵,留下来当作劝降俘虏。
岳托听到这个消息,下令将这二十几个明人押上城头,然后在城头升了他的镶红旗,表示要拿这些明人祭旗,以纪念初战告捷。
济尔哈朗闻言,眉头一皱,上前劝道:“发兵之前大汗有令,此次入关是为讨伐暴明和朱家狗皇帝,沿途需宣慰我大金德行,务必善待降兵顺民。杀戮过甚,于我大金不利。”
在努尔哈赤时代,建奴在辽东实行满汉隔离。
比如他将大量建奴迁到某地,美其名曰与汉人合住共存,没多久就翻脸变卦,将汉人列为包衣,所有财产包括妻子都归建奴所有,建奴可以随意处置,这大大激化了矛盾,引起了汉人的激烈反抗。为了镇压汉人反抗,努尔哈赤进行了数次种族屠杀,理由一次比一次随意。比如天命九年,他下令屠杀无谷人,所谓无谷人就是人均口粮不足四斗的,这些汉人一律屠杀。在这样一个个神逻辑下,辽人几乎被杀尽。
这种残暴无知的灭绝政策,直接导致辽东排满情绪高涨。
袁崇焕坐镇的辽东防线固若金汤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吸收了大量辽民,这些辽民与建奴有血海深仇,不像其他明军那样一触即溃,而是展现出了强悍的战斗意志。
有这样的兵,再加上辽东到处坚城清野,袁崇焕就是想守不住辽东都难,导致皇太极只好绕道蒙古入关。
除此之外,大屠杀也造成了建奴的劳动力人才不足,无法获得进一步发展。
像建奴这类低等种族,本身长期依赖中原,而与明朝开战后,边境贸易全部关停。本来它们还可以借助辽人,但是辽人几乎被老奴杀光,因此建奴的发展很快陷入了停滞。
随着地盘和野心的扩大,这种弊端越发显现,最终造成建奴经济困难,商品粮食极度短缺,各旗贵族生活水平严重下降,逼得黄台吉不得不冒险入关,向明朝敲诈钱粮。
所以,吸取了努尔哈赤教训的皇太极也开始尝试约束部下,不过这种命令在建奴看来可有可无。因为他在命令中还加了一句,那就是所获需上缴云云,不摆明了还是抢吗?
对于济尔哈朗的劝阻,岳托根本不以为意。
济尔哈朗没办法,他知道这厮固执,自己作为他的副手,断然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于是不再多说。岳托大手一挥,笑呵呵地看着一堆人头落地,而这似乎还不够尽兴,又冲众人喊道:“巴图鲁们,快去找找还有没有活口,今天我们就用鲜血让我们的镶红旗更红吧!”
却在此时,哨马来报,说是马兰峪明军来援了。
岳托兴致大起,大手一伸道:“拿兵器来!”
两个建奴抬着一个兵器走过来,却是一把血红色的钝斧。长两米多,纯铁打造,看上去怎么也有百斤重,他拿在手里却跟木棍似的。
岳托拿着血斧,骑着一匹健壮的战马,带着百名骑兵朝马兰峪增援明军冲杀过去。镶红旗一看主帅亲自上阵,都呼喊着赶紧上路。
马兰峪增援明军由刘步芳率领,总计马步军五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