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楚知道自己的这句话会让黎穆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
他就是故意的，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有时候说话的艺术就是，话语不用说得太直白太详细，点到即止，然后留给对方无限的遐想空间，
在上一个副本里，黎穆对于碰见自己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认为的？觉得是梦吗？还是说那真就只是黎穆的一个梦，是他那个时候进入到了黎穆的梦里？
如果是现实的话，他那时很快就离开了，在黎穆眼前岂不是突然消失？
想再多也没有用，卜楚也没有打算去问，他就说了那么一句，其余的让黎穆自己做出合理的解释吧。
他想着的是先跟台继同他们汇合，然后分享一下刚才搜集到的情报，接下来看情况再去联系黎穆。
……唉，结果还是变成了团队行动。
台继同已经追上了闵阳成，闵阳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说，而等卜楚快要走到他们所说的集合地点时，先是听见一声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接着便是女孩的尖叫声。
他过去一看，只见罗云跟徐小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样子吓得不轻。
再往不远处一瞥，好家伙，如果不是还勉强能看出个人样，还以为地上的是一滩烂泥。
卜楚抬头，恰好见到有人将头从天台的栏杆处缩了回去。
他眼睛微眯，因为逆光跟距离，还有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他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
他们的集合地点，这里是展馆的二楼，算是一个给人休息的小平台，还放了几把太阳伞跟椅子。
“怎么回事？”
他问道。
两个女生只是摇头，说不出话，她俩都是这个游戏的新手，就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貌似也没什么用，何况刚才还经历过一轮精神暴击，也是蛮苦的。
台继同总算是缓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开口道：“我们刚才就是在这里等你，然后、然后这个人就掉下来了。”
他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有些微妙，因为这已经几乎没有人样了。
闵阳成坐在一边的角落里，压根没有看这边，戴着兜帽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卜楚没那功夫去管闵阳成，他走上前，蹲在了尸体的旁边，仔细看了一下。
“不知道能不能说是‘老熟人’啊。”
虽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道：“这位兄弟，就是刚才独行侠。”
“真是以一种十分特别的方式来跟我们汇合了。”
他说话的语气还挺轻松的。
罗云不知道卜楚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平静，甚至能出声调侃，她丝毫没有觉得气氛有放松。
这个人，是因为已经是老玩家了，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她瑟缩了一下。
跟卜楚说的一样，这位兄弟的确就是游戏开始时，在准备空间中一声不吭就离开了的那名玩家，卜楚还以为他一个人走是有多大的能耐，结果现在就躺在这，死的透透的，这游戏才开始多久啊就被激情淘汰了。
“是被人杀了之后从楼上抛下来的，若只是单纯的坠楼还不至于这么惨。”
腹腔被打开了，里头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也不知有没有缺件。
“楚哥，那我们现在是……？”
台继同迟疑着问道。
这是现代背景，他们来逛个画展却沾上了这样的命案，想来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报警。”
卜楚道。
台继同楞了一下。
“……啊？”
“我说报警，楞着干什么？”
“可是报警的话……”
“不报警你是想干什么？围着这堆东西推理出个好歹？就算是真的推理出来了，然后呢？抓住凶手去制裁？”卜楚叹了口气，“想躲开也来不及了，还是会被监控摄像头拍到，到时候就是有理说不清。”
何况死的并不是个路人，而是玩家。
他隐约感觉就算死的不是玩家，他们在画展里也会经历相关事件的，也不知道这倒霉哥们是做了什么触发了这样的剧情。
台继同只是脑子一下没转过来，换做是现实他肯定是第一时间报警，就是觉得在恐怖游戏里面报警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毕竟好像都是警/察来送头的套路，没有什么用处。
想明白了之后他就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怎料那边接听的人听他说了情况和地址后，好像是有些诧异。
“您是说x国际展馆的F区二楼平台有人坠楼是吗？”
“对！”
台继同回道，然后便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好的，请您放心，这个情况五分钟之前已经有人报过一次警了 ，我们马上就会赶过去。”
他放下电话后，卜楚见他表情好像有些不对就问了一句。
“怎么了？”
“……110那边说，五分钟前就已经有人报警了。”
五分钟前？
卜楚一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自己来到这里的时间，刚好五分钟多一点。时间很微妙，他也不知道那倒霉兄弟掉下来的具体时间，这里就有很多种说法。
这里算比较偏僻，他将周围都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以外的人。
要么是有人不想惹麻烦躲在暗处报警，要么就是……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天台的栏杆。
如果是前者的话，只要报警了就一定会跟事情牵扯上，不存在躲避麻烦的说法，所以是凶手主动报了警？
为什么？
他不是很能理解凶手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正常人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所以无法理解倒也正常。
不管怎么样，到时候看看警察那边能不能追踪到那个报警电话，就知道到底是不是跟他猜测的一样了。
“你们就坐那边去吧，别看这里了。”
卜楚对两个女生说。
罗云跟徐小艺点了点头，动作僵硬的坐到了另一边的角落里。
随后他问台继同：“闵阳成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台继同挠了挠头，“感觉他状态不太对，问他也不说。”
这理应不关卜楚的事，就算闵阳成跟地上的倒霉兄弟换了个位他也还是这种态度，不会有太大改变，他只是在意闵阳成对黎穆那种来历不明的敌意，以及对他的……特殊？
现在依旧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警察来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就来了两个，里头的有个年轻警察一过来就脸色苍白的退了出去，扶着墙作呕，罗云跟徐小艺看着，倒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年长的那个稍微望了一下也是神情凝重，当机立断叫了支援。
不过卜楚注意到他的神情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反倒是懊悔跟痛恨要多一些。
在支援到来之前，他过来找卜楚等人问话。
他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然后道：“你好，我姓齐，请问报案的人是你吗？”
“我打的电话。”台继同道。
不过他在把接线员的话转述了一遍之后，齐警官也皱起了眉。
“所以你们都不知道第一个报警的人是谁？”
“不知道。”卜楚说着，“我们只是过来看展的，想着来这里休息一下，这人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这算是实打实的恶性案件了，好在除了他们以外应该也没有别的围观群众，人们就算见到有警车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支援过来以后就开始处理现场，然后把他们带回了警局，开始进一步问话。
卜楚之前一直在思考这个副本的主线到底是什么。
在上个副本的话，玩家要做的事情很明确，那就是想办法存活下来，然后在此基础上达成通关条件。
如今这个副本是现代背景，也没有想方设法生存下去的紧张感，游戏既然一开始就安排了他们去画展，那就肯定是要让他们在里面得到或者是经历什么，通关条件只有那么简短的一句话，“找到一切的真相”，不给点线索的话那完全就是无头苍蝇乱转，这是不合理的。
而他也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当他在警察局见到黎穆的时候。
“一切的真相”，看来是跟凶案的悬疑解密有关了？
不管怎么样，有鬼也好没鬼也好，只要不邪就行。
“邪”就是指上个副本的那种邪。
科学万岁。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黎穆见到卜楚的时候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根本没有在意背景是警察局。
卜楚：“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黎穆老师。”
“不用喊我‘老师’。”黎穆说。
“那我喊什么？”
“想喊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想喊‘老师’。”
黎穆有些无奈：“好吧，你喜欢就好。”
卜楚表面上一派轻松的跟他说着话，想着的却是其他事情。
黎穆会被喊过来，就证明这个案件跟他有很大关系。
可是这又能有什么关系呢？充其量就是案发现场在举行画展的展馆内，没有将黎穆喊过来的必要。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警察小姐姐走过来，给他们送上了水，然后又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黎穆道：“老师您不用担心，就只是例行的问话工作而已，我相信您是无辜的。”
“谢谢。”
黎穆对她笑了一下，她便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警察的问话，其实他们在现场已经跟齐警官说过一遍了，如今相当于又重复了一遍。
两个女生的状态不好，闵阳成脸色也很难看，卜楚知道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可警官却不知道，只认为他是跟女生一样受到的心理冲击比较大，也就稍微问了几句，主要的问话对象还是卜楚跟台继同。
他们跟黎穆是分开问话的，随后卜楚就感觉几个警官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对。
“你的心理素质，很好啊。”
齐警官的语气有些奇怪。
卜楚表现得太平静了，台继同多多少少也表现出了一些不适，他却完全没有。
这句话一出，卜楚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忘记稍微装一下了，这表现的确是不太像正常人。
可能会被怀疑？
不过问题不大。
“是挺好的。”
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仍由他们解读。
“这样啊，”齐警官道。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刚才也见到黎穆了吧？就是那个画展的作者。”
“他跟你一样，平静得很呢。”
……
刚才那个警察小姐姐递水离开后，卜楚状似无意的调侃了一句。
“黎穆老师的粉丝真的遍地都是呀？”
“遍地都是，跟没有，也并无太大区别。”
黎穆这么回答。
他的话乍一听，听起来像是淡泊名利，有没有粉丝都一样，可联系到他的知觉障碍跟他眼中真实的世界，却又显得可怖。
因为人跟烂在地上的红石榴一样。
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