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摄政王爷,她是摄政太后?。要想在?宫中再?开辟一个住所,给杨昪留宿,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只是留宿的正当性,以堵住朝野上下悠悠众口?。
这个也简单,只需要让杨昪多?在?皇城滞留几次,营造出?一种非常繁忙的迹象,那么?他因为过于忙碌,而无法回府休息,就顺理成章了。
重阳过后?,杨昪理所当然地在?宫中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所,是离蓬莱殿不?算太远的上阳宫。
而这个时间,距离太皇太后?摔下台阶,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郑嘉禾再?次带领几个朝廷重臣,到永安寺看望太皇太后?。
据太医所说?,太皇太后?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可以由宫人搀扶着下地,小幅度走动了。估计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下山回宫。
郑嘉禾步入房门?,坐在?榻边的刘太妃起身行礼,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郑嘉禾点了点头,走向?床榻,看到太皇太后?睁开眼,扫了她一眼,然后?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嗤:“不?容易,你终于来看我了。”
郑嘉禾笑了笑:“母后?哪里的话,我虽然人没来,但时刻挂心着您的身体,盼着您快些好呢。”
她睨了刘太妃一眼,刘太妃会意?,躬身退下。
郑嘉禾便径直到刚刚刘太妃待着的位置坐下了。
太皇太后?看她连行礼都没有,言语间也不?够谦卑,一时怒从心起,伸手指着她道:“不?用你假情假意?,滚出?去!”
“母后?,外面还有许多?大臣等着进来看您呢。”郑嘉禾唇角含笑,抬手把她的胳膊压了下去,“别让他们看咱们婆媳的笑话呀,若不?然有什么?流言传到慎王府,让照儿知道了,影响多?不?好。”
太皇太后?瞳孔一缩,知道她这是拿慎王的命威胁她,更是恼怒,却到底有些忌惮,情绪缓和了些,警惕道:“你来干什么?的?”
郑嘉禾道:“自然是来看看您,顺便与太医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接您回宫。”
太皇太后?闻言,不?相信道:“你愿意?让哀家回宫?”
郑嘉禾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这不?是您想的吗?既然母后?想回去,那我就满足您。”
太皇太后?不?信郑嘉禾会这么?好心,相反,她内心深处涌起一种恐惧感,直觉郑嘉禾想要对她做些什么?。
上次她来了一出?苦肉计,尽管有曹侍中帮衬,最后?也没有成功,那时候她还以为秦王一定会与郑嘉禾做对,以为有朝臣相逼,秦王推波助澜,事情就会乖乖地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可是她失败了。
在?没有找到新的方?法扳倒郑嘉禾之前,她根本不?想与郑嘉禾打交道。
郑嘉禾见太皇太后?说?不?出?话,于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看来母后?是答应了,我这就让大臣们进来。”
……
那些老臣,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都进屋与太皇太后?说?话,询问她身体如何,在?永安寺休养得怎么?样?。
郑嘉禾出?了房门?,把刘太妃叫到树下:“在?这边过得如何?”
刘太妃惯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细语道:“劳太后?娘娘挂心,妾在?这里一切都好。”
郑嘉禾便叮嘱道:“行,有什么?缺的,或者有什么?难处,都记得让人给我带话。”
刘太妃一一应了。
待刘太妃离开,郑嘉禾转身,正看到杨昪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郑嘉禾害怕被人看见他盯着她看,不?由轻咳一声,微微蹙着眉心:“秦王是有什么?事吗?”
杨昪方?恍然回过神来,顿了顿,拱手向?她一礼。
“臣是想起今晨朝会上议的那个折子……”他抬步向?她走来,很快便到了她的身前,然后?他话锋一转,低着声音说?,“你头发有点乱了。”
郑嘉禾:“……”
山上难免风比较大,郑嘉禾伸手把鬓边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到耳后?,肃容正色道:“秦王所言极是。”
杨昪一时没忍住,在?她面前弯起嘴角,低笑出?声。
郑嘉禾赶紧瞪他一眼,别开了头:“秦王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去厢房坐一会儿吧,等等曹侍中他们。”
杨昪唔了声,点点头,又问:“那太后?要不?要一起?”
“……”郑嘉禾绷着脸,“不?用。”
杨昪看到她眼神向?他示意?,就是不?想让他再?与她挨这么?近,生怕被人注意?到,于是他只好后?退一步,无奈地笑了笑,再?次拱手:“那臣告退了。”
郑嘉禾松了口?气。
其实她从前又不?是没和大臣们靠这么?近过,莫说?杨昪了,就是与宋婴、闵相公说?话的时候,并?肩走、或是面对面挨着都是有的。
可她现在?很怕与杨昪独处被人看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郑嘉禾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下,等到大臣们从太皇太后?居住的厢房出?来,方?与他们一同?下山回宫。
蓬莱殿内。
宫人们服侍郑嘉禾脱去繁复的礼服,卸下钗环,换上轻便的常服。
一阵轻微的响动声从侧门?处传来,郑嘉禾看了一眼琉璃,琉璃会意?,与宫人们道:“都退下吧,娘娘这里由我来服侍。”
宫人们躬身告退。
须臾,侧门?打开,杨昪便走了进来。
自从杨昪搬到上阳宫以来,这些天,每次他来蓬莱殿,都可以避开宫中守卫和伺候的仆婢,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也好,免去了他来她宫中的种种借口?,知道的人越少,他们的关系就越隐蔽。
琉璃退出?内室,将房门?关好,守在?外面。
杨昪走到郑嘉禾身后?,环住她,拉过她的左手,在?她腕上套了一个镯子。
郑嘉禾感受到皮肤上的冰凉质感,低头望去,怔了一下:“做好了?”
杨昪在?她颈侧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轻声:“试试?”
他握着她的右手,带着她触碰镯子上的机关。
这是一个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镯,精致的金累丝花纹在?宝石旁边缠绕,勾勒出?漂亮的形状。镯子的侧面,有一处暗扣,拨动两次,便会从宝石旁弹出?一枚拇指长的钢针,是绝佳的杀人暗器。
如果在?拨动暗扣之前,又旋转了一下,那弹出?的针,就会变成淬了毒的。
功能很简单,与郑嘉禾之前让人做的银簪一样?,但使用起来,会比从头上拔下银簪更为方?便,动作更小,出?其不?意?。
郑嘉禾右手指尖停在?那枚暗扣处,半晌没有说?话。
杨昪问她:“喜欢吗?”
郑嘉禾道:“喜欢。”
杨昪撩起她一缕发丝,温和地笑了笑:“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遇到危险,用不?上这东西。”
郑嘉禾嗯了声,幽幽道:“我也希望。”
颜慧步履匆匆,来到蓬莱殿外,琉璃伸出?胳膊拦住她,低声道:“颜姐姐,秦王殿下在?里面。”
颜慧焦急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有急事要向?娘娘禀报。”
琉璃一愣,于是侧开身子,让颜慧入内。
颜慧站在?屏风外,唤了一声:“太后?。”
郑嘉禾挣了一下,让杨昪松开她,朗声问道:“什么?事?”
颜慧一阵迟疑。
郑嘉禾便懂了。她仰头望着杨昪,一双清澈的眸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尾指指甲刮蹭了一下他的掌心,语气轻飘飘的:“那你先回去?”
杨昪磨牙,俯身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方?蹙着眉头道:“行吧,你去忙。”
郑嘉禾走出?内室,与颜慧来到书?房。
颜慧急道:“娘娘,刚刚凉州那边传来的消息,王太医不?见了!”
郑嘉禾神色一凛。
……
朝堂之上。
郑嘉禾站在?玉阶上,看着大殿中身形挺拔的曹侍中,久久无话。
就在?刚刚,曹侍中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对先帝驾崩之事提出?异议,声称他已经找到了当初太医院的院丞王太医,并?得到了王太医的亲笔供状,说?他是受太后?指使,在?先帝服用的药物上动了手脚,以至于先帝病重,到最后?不?治身亡。
带着王太医血手印的供状被曹侍中拿到殿中,在?几位重臣面前展开。
群臣惊骇。
闵同?光颤着手把供状还给曹侍中,抬头看向?玉阶上端庄沉静的太后?,试探着唤道:“太后?娘娘……”
郑嘉禾垂目一一扫视过去。
如果这纸供状成真,那她就是弑君之罪,她所有的权力和荣耀都不?复存在?,原本支持她、亲近她的大臣,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仍然听信于她。
她望着曹侍中,曹侍中也盯着她,两人对视着暗暗较量。
然后?郑嘉禾眸光一转,看到了站在?一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杨昪。
在?群臣的注视中,郑嘉禾问:“王太医呢?”
曹侍中道:“老夫找到他时,他仍负隅顽抗,不?得已之下,只能让他身上带了点伤,如今他不?时昏睡,不?能走太快,过几日才能到长安。”
郑嘉禾掀起唇角:“曹侍中,你屈打成招,就想来污蔑朕?”
曹侍中一怒,甩袖道:“是不?是污蔑,到时候等王太医到了京城,交由三?司会审,一问便知!”
郑嘉禾挑了下眉稍,不?咸不?淡道:“嗯,那朕等着与他对峙。”
散朝。
昔日里比较亲近郑嘉禾的大臣们照例跟了上来,宽慰她几句,说?什么?行的正坐的直,就不?怕污蔑,也有比较忧心的,害怕曹侍中所言是真的,但他们看着太后?娘娘一脸淡然,毫不?畏缩的模样?,一时又有些放下心。
郑嘉禾神色如常地安抚了他们的情绪,与他们分别,然后?才回到蓬莱殿。
看见杨昪坐在?榻上,抬目向?她看来。
郑嘉禾微微垂眸,没有说?话,她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伸手执起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杨昪一直盯着她,看着她饮完一杯水,又给自己满上,在?她拿着杯子再?次往唇边送的时候,出?声叫住了她:“阿禾。”
郑嘉禾“嗯?”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杨昪沉声。
“说?什么??”郑嘉禾满不?在?乎地饮着清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说?那曹侍中是如何对我不?满,如何蓄谋找来一个告老致仕的太医,然后?严刑逼供,诬陷于我的?”
“诬陷?”
“很奇怪吗?”郑嘉禾道,“曹侍中对我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你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杨昪皱眉:“阿禾!”
郑嘉禾放下杯子,目光有些飘忽地望着案几,没有看杨昪。
“你又说?谎。”杨昪看着她道,“曹侍中为官多?年,为人最是刚正,从前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对你,如果……如果皇兄驾崩与你有关,那我算是明白了。”
郑嘉禾默然不?语。
王太医是曾经的太医院院丞,皇帝的专属御医。年初先帝驾崩之前,就被郑嘉禾派人送离长安。他们一家老小都在?凉州,由专人暗中看管。
王太医曾帮她做了不?少事,同?时也有了她许多?把柄。郑嘉禾不?喜欢卸磨杀驴,更不?喜欢对忠于自己的人动手。因此她只是让王太医辞官远离长安,并?让人留意?着他的动静。只要他今生不?再?踏入长安城,郑嘉禾永远不?会对他下手。
可这到底是一个隐患,并?在?今日爆发了。
前几天郑嘉禾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猜测王太医是不?是被人劫走的。她还派人搜寻王太医家人的下落,但长安到底离凉州太远,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至今没有好消息传过来。
杨昪一手按在?几案上,手掌渐渐用力。
他问:“你怎能弑君?”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一记重锤,击打在?郑嘉禾的心口?。
在?杨昪从小所受的教育里,忠君卫国这四个字占有很大分量。当初先帝被立为太子,他便当即收敛锋芒,做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后?来先帝登基,他更是请赴西北,戍卫边疆。他没想过造反,更没想过争权夺利,因此他也想不?到,郑嘉禾竟会弑君。
此时杨昪才算把眼前的郑嘉禾,与皇兄密函中所说?的“郑氏阴毒,素有野望”联系在?了一起。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兄宁愿让他取而代之,都不?愿意?让郑嘉禾把控朝政。
杨昪手握成拳,微微颤抖,他望着郑嘉禾,觉得今天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她。
“出?去。”郑嘉禾道。
杨昪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让你出?去!”郑嘉禾猛然抬头,伸手指向?房门?,而她的腕上,他送她的金镯还在?轻轻晃动。
杨昪道:“阿禾,我们不?能好好说?话吗?”
“没什么?可说?的了。”郑嘉禾望着他道,“我已知你的立场,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蓬莱殿找我了。”
杨昪看到她眼中的冷漠,一时只觉心中凉意?更甚。
“难道你大胆弑君,我也要夸你做得对吗?”
郑嘉禾放下胳膊。
她唇角勾起一个略显凉薄的笑意?:“所以你要如何,与曹相公等人一同?,把我拉下台,替你的皇兄报仇?”
杨昪抿唇不?言。
郑嘉禾想起什么?,哦了声:“我差点忘了,你的皇兄给你留有密旨,他一定还给你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吧?是不?是让你对付我的?让我猜猜,他让你对付我,又许诺了你什么?好处?难道是让你登基,兄终弟及吗?”
杨昪依然沉默,只眸光微动。
郑嘉禾道:“看来我猜对了。”
她再?次端起杯盏,仰头灌了自己一口?茶水,道:“可你当真以为,你的皇兄会愿意?看到你上位?”
她手里握着空了的杯盏,指尖捏着边缘在?掌心转了转。
“他不?过是想让你对付我,再?让我反击你,看到我们互相残杀,两败俱伤,然后?让他心爱的云贵妃的儿子渔翁得利呢。”
“你为什么?弑君?”杨昪突然问。
郑嘉禾怔了一下。
“因为皇兄宠爱云贵妃?因为夺嫡?”杨昪看着她问。
郑嘉禾把杯子搁到案上,眉心微动:“姑且算是这样?吧。”
但她与先帝之间的恩怨,比这个要严重的多?。
“太皇太后?呢?”杨昪想起之前听说?的,她派人埋伏在?东郊,准备对太皇太后?动手一事,他还没有向?她证实,“你会怎么?对她?”
郑嘉禾开始不?耐烦起来。
她根本不?想与杨昪说?这些。她还要忙着处理王太医的事,一个不?好,她就会满盘皆输。
“你出?去。”郑嘉禾再?次下了逐客令,“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杨昪沉默片刻,站起了身。
他绕过眼前的案几,走到房门?处,正想离开时,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来问她:“那个太医的事,你要怎么?应对?”
郑嘉禾抬目,有些冷漠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昪道:“曹侍中是在?凉州找到的人,我在?西北的驻地离凉州不?远,凉州刺史与我有故。”
他凝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渐渐显出?一点柔情:“你需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依然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