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过去后的第五日,朝廷在畅春园设了?擂台,让各族勇士与大魏的朝臣贵族比试武艺,获胜者?可得到大魏天子亲授的金马鞍一副。
如今天子年幼,且体弱多病,尤其是当初摔下假山之?后,更是三日一小?病,一月一大病了?。因此刘太妃很少再带着小?皇帝出?来见人,而是由太后代皇帝行使大部分的职权。
比赛共进行三日,最后一日即为获胜者?的最终角逐。郑嘉禾坐在高台上的棚子里,眺望着赛场中比试的众人。长安城下了?几日的雪,远处的楼阁与树木上有层层叠叠的积雪,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乌兰王子巴罕格与昔日随秦王一同在边关作战、如今在禁军中任武卫中郎将的刘希武二人进入终赛。
刘希武亦曾多次与乌兰王子交手,胜有之?,败亦有之?。前两日的比赛中,他们两人的表现都非常出?色。因此今日这场最终角逐,胜负还?是留了?些悬念的。不少外族人与大魏的大臣们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赛场上,盼望着自己这边胜出?。
其实对?大魏来说,就算是输了?也?没什么,为外族人授赐金马鞍,正好是彰显大魏开放包容的时候。若是赢了?则更好,可以弘扬国威。
蒙川公主古丽尔坐在离郑嘉禾不远的位置,她看了?一会?儿场上的比赛,又?回过头来看郑嘉禾,笑了?笑:“太后似乎对?输赢并不在意。”
郑嘉禾轻飘飘道:“一场比赛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古丽尔转转眼珠,看到坐在另一边的秦王,道:“我听说巴罕格不过是大魏秦王殿下的手下败将,若是秦王也?参与此次比试,这输赢可就没有悬念了?。”
郑嘉禾臂肘支在椅子把手上,一手轻轻托腮,转目望向杨昪,正看到他抬起头,眼风朝她扫了?过来。
郑嘉禾弯了?弯唇角,目光回到赛场上:“秦王最近这段时间很忙,实在是没功夫参与这次比试。”
杨昪端起酒杯,里面是烫得热腾腾的烧酒,他轻抿一口,没有出?声。
古丽尔乐了?起来,她哈哈笑了?两声,侧过头对?身旁的侍女说:“看到没有?大魏的秦王,根本不屑与那巴罕格比赛!”
声音不大,但棚子里坐着的人都听见了?,一时南蛮这边的使臣都笑了?起来,非常开心,北戎那边的使臣却很生气,面上露出?怒意,有人马上握住拳头,就要?发?作。
蒙川与乌兰私下里不和也?没什么,怎么打架都没关系,但当着大魏朝廷的面,郑嘉禾不得不眉头轻皱,道:“公主此言差矣,巴罕格是乌兰王子,北戎勇士,我们大魏的男儿,都很愿意与这样的勇士切磋。”
正巧这时场上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第一场比试结束了?,乌兰王子赢了?,围在场地?边上的北戎人都大叫着鼓掌。
棚子里坐着的北戎使者?情绪才被安抚下来,他们松开拳头,面上的怒容被大笑取代,看着对?面的南蛮人,尤其是那个蒙川公主,脸上露出?了?得意和轻蔑的笑容。
古丽尔咬了?咬唇,一拳头砸在身下坐的软垫上,非常不忿。
休息了?一刻钟的功夫,比赛的第二场开始了?。这次古丽尔没再与人闲话?,她微微侧头,对?侍女说了?什么,然后就见那侍女离席了?。郑嘉禾注意到,侧目对?薛荣使了?个眼色,薛荣会?意,便悄悄退下去,让人盯着那个侍女。
再去看古丽尔,就见她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场上的情况,任谁看了?都知道,她这是生怕那乌兰王子赢了?。
好在这次胜出?的是刘希武。
接下来,比较关键的就是第三场。
这时,薛荣回到棚子里,凑到郑嘉禾耳边,悄声说:“蒙川公主让人悄悄在巴罕格的水壶里下了?药。”
郑嘉禾扫一眼端坐着看比赛的古丽尔,神色莫名:“巴罕格喝了?吗?”
“喝了?,”薛荣道,“而且喝干净了?。”
“……”郑嘉禾往身后靠了?靠,“先静观其变。”
薛荣应诺。
第三场比赛进行到中间的时候,巴罕格突然脸色一变,一个不留神就被刘希武用未开刃但涂满颜色的刀在肩膀上砍了?一下,顿时留下了?一道清楚的痕迹。
比赛规定不能?用利器,每人选一件衬手的未开刃的武器,涂上颜料,在对?方身上留下最多痕迹的胜出?。
刘希武再接再厉,又?迎上去砍了?几刀,巴罕格勉强抵挡,却终是忍受不住腹部传来的疼痛感,转瞬间便失去了?抵抗之?力。
担任裁判的大魏官员吹响号角,宣布比赛结束,胜负已分,刘希武是最终获胜者?。
古丽尔瞬间欢呼起来,而站在场地?中央,一手抚着腹部的巴罕格脸色万分阴沉,难道是他昨夜和人去平康坊吃席,吃坏东西了??
还?是说,他是被人算计了??
他参与大魏这种比赛,少说也?参与了?两三次,大魏向来讲究的是大国风范,开放包容,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耍手段。如果事实证明没有阴谋诡计,那他们北戎闹起来,不仅不好看,还?会?显得气量小?,输不起,实在丢人。
可惜他还?想?着若是赢了?,他不要?金马鞍,他想?娶汉女。
现在也?无望了?。以那日馆驿时大魏太后对?他的态度,是不可能?答应的。
巴罕格决定先把这事压下去,首先……他得去找个恭房。
刘希武被迎到棚中,由太后钦赐金马鞍。
古丽尔看了?会?儿,突然起身出?列,走到了?中央。
郑嘉禾转目看她。
只听得古丽尔道:“太后,我非常喜欢长安,想?留在这里,也?很喜欢大魏勇士,我想?嫁给他。”
她侧首看向刘希武。
棚中众人一懵,还?来不及反应,刘希武就连忙拱手道:“臣家中已有妻室……”
古丽尔愣了?一下,点点头:“那就算了?。”
她目光环视棚中在座的大魏人,视线落在了?杨昪身上:“那秦王呢?我听说,秦王至今没有娶妻。”
杨昪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还?未回答,就听见上首的太后娘娘直接道:“不行。”
古丽尔抬起下巴:“这得问秦王殿下本人的意思吧?”
大臣们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几日,皇城中疯传的流言。
秦王都没说什么,太后就这样替他拒绝?如此笃定、如此霸道,他们两个……莫非是真?的有什么关系?
郑嘉禾不置可否,她哦了?一声,含笑道:“那你?问吧。”
杨昪放下杯盏,道:“承蒙公主厚爱,但本王已有心上人,实在担当不起。”
这时,古丽尔的侍女凑上来,悄悄地?在她耳边用南蛮语说了?几句话?。
古丽尔眉头一皱,抬目看向郑嘉禾,又?转头望望杨昪,露出?了?然的笑来。
大约是那侍女将流言的事告诉她了?。
古丽尔耸了?耸肩:“行,那本公主就不横刀夺爱了?。”
郑嘉禾感受到大臣们奇怪的、打量的目光向她和杨昪扫来,不禁微微垂眸。
古丽尔回到馆驿,被同来的蒙川使臣痛心疾首地?叫住,劝阻了?好一会?儿:“公主,您怎么能?那么大胆,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跟大魏人求婚啊!”
古丽尔道:“我不想?回南蛮。”
使臣捶了?捶胸口,悔的肠子都青了?:“若早知您是这样的打算,臣当初怎么也?不该心软,让您混进出?使长安的队伍里。幸亏这和亲的事是没成!要?不然,臣回去之?后,该怎么跟王上交代啊?”
古丽尔不理他,她大大咧咧地?坐在窗户边上,一手托腮,出?神地?望着外面。
借联姻光明正大留在长安的路已经断了?,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
乌兰王子让手下的人暗中调查他当时在赛场上突然腹痛的事。郑嘉禾把古丽尔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巴罕格调查了?好几天,直到各族使臣团该启程离开长安了?,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巴罕格只得认栽,觉得可能?是自己前一天晚上浪荡,喝酒吃肉,吃坏肚子了?。
在蒙川与乌兰一前一后离开长安,估摸着距离已经有二三百里的时候,郑嘉禾才派人北上,去追上巴罕格,给他提供了?他被下药的线索。
巴罕格自然大怒,当即就想?找南蛮人讨个说法,找大魏朝廷要?求重新比赛,却为时晚矣。大魏授金马鞍都授了?多久了??当时不说有问题现在说,大家能?信吗?
他得到的也?只是线索,不是有说服力的证据。
想?找南蛮人讨说法就更难了?,两地?之?间搁着大魏,不是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他们连交集都不会?有。
巴罕格生了?几天的闷气,只能?再次忍下去。
与此同时,郑嘉禾派人远去边关,其实是暗中分了?三波人的。
其中一队去西域找人,一队暗中跟着北戎人,探探北戎的虚实,最后一队,目标则是在西北驻扎的玄甲军。
上元节,宫中没有设宴。郑嘉禾与杨昪赶在傍晚时出?了?皇城,一路往东城去,城中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灯会?设在曳湖边上,各个商贩都支起了?摊位,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灯笼,还?有一些别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未婚的青年男女得以结伴出?游,还?不会?被人说闲话?。
郑嘉禾亦梳了?一个有些少女的发?型,大部分头发?披散下来,发?髻上别着精致的金钗与绒花,她和杨昪一人在脸上带了?个遮住半张脸的面具,这样就不用担心被熟人认出?来了?。
她的是一只黑猫,杨昪的则是一只白?狐。
万千灯火下,黑猫拽着白?狐的手,身体灵活地?穿过人群,往湖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