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昪听她这么说?,面色才缓和些。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华阳县主对他?莫名的敌意,一时?绷住下巴。
一直这样肯定是不行的,郑嘉禾与她母亲虽然分?离多年,但?关系不差,看她们相处时?的状态就能看出来。
他?不能像无视王崇智一样无视郑嫣。
想了想,他?说?:“改日我和你一起去郑府,登门拜访。”
郑嘉禾抬眼看他?,眸中掠过?一丝思量。
现在他?们两人的传言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许多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看他?们的时?候,也会露出一些异样的目光,虽然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表现出来,但?还?是能察觉到的。
郑源却是个例外。
他?从前对秦王就很疏离,如今依然。但?与其说?是因为他?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不如说?是,他?根本就没把?郑嘉禾与杨昪的这段关系放在心?上。
他?们郑家,郑源,还?有?郑嘉禾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舅郑卓,都对这段关系保持一种漠然的态度,游离在外,仿佛根本就不曾知道似的。而刚回长安的郑嫣就更不友好了,她简直是把?偏见和敌意写在了脸上。
杨昪自然能察觉到。
所以他?提出登门拜访,有?点想得到认可的意思。
郑嘉禾垂下眼睫,语调轻飘飘的:“不必了吧?”
她阿公阿娘对杨昪什么态度,她还?是知道的,何必硬把?他?们凑到一起,闹得难看了多不好。
今天和阿娘说?话让杨昪听到了是个意外,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她伸手挠了挠杨昪的下巴,把?头靠在了他?的颈侧:“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我不想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
杨昪沉声:“那毕竟是你的家人……”
郑嘉禾顺口道:“我们又不会成婚。”
马车内突然安静下来。
而杨昪的身体?僵住,他?松开揽住郑嘉禾肩膀的手,垂目看到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顶,语调僵硬:“阿禾,你什么意思?”
他?一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有?轻微的颤抖。他?在竭力控制着?声调,才能强压下那从内心?中涌上来的、差点就止不住的怒意。
“因为不能成婚,所以我就活该被你的家人漠视,连上门拜访都不配吗?”
郑嘉禾被迫坐直身体?,目中闪过?一丝懊恼神色。
她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那句话的确是事实,但?她不该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嘉禾两手握住他?的拳头,安抚性地捏了捏,“只是觉得对你来说?有?些麻烦。你不必为了我去向我的家人示好,反正我又不会根据他?们对你的看法就改变什么。”
她又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划过?他?的侧脸,声调一如往常:“你怎么能想这么多呢?”
杨昪一把?抓握住她的手腕,拉到唇边轻咬了下她的指尖。
她说?的是真的最好。
杨昪道:“我不嫌麻烦,你只说?行还?是不行。”
“……好吧,”郑嘉禾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你一定要坚持的话,过?几日我们就去一趟好了。”
杨昪又把?她拉到了怀里。
他?的愤怒被安抚了。但?他?知道郑嘉禾说?的是事实,一个让他?觉得难堪、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实。
难道他?们这一生,都只能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持续下去吗?
太后?的确不能下嫁一个亲王。
但?,如果她不再是太后?,他?也不再是亲王呢?
……
郑府。
邵煜敲响了后?门。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厮前来开门,他?看见门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不禁愣了愣:“你们找谁?”
郑嫣上前,递给小厮一个牌子:“把?这个交给郑公,他?就知道了。”
小厮懵懵地接过?牌子,没看出个所以然,对他?们说?了句:“那你们等等。”就转身往正院里跑。
郑源却还?没回来。小厮想了想,转了步子去找郑卓。
“郎君,外头有?两个人要找郑公,他?们给了这个东西。”
把?牌子举高递过?去。
郑卓正站在廊下逗鸟呢,闻声也没理人,等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随意把?牌子接了过?来,举到眼前一看。
“啊!”
郑卓惊讶出声。
这不是他?姐姐的牌子吗?
“来人在哪?”郑卓正色问。
“还?在后?门那里等着?呢。”
“速速随我过?去!”
郑卓将牌子握在手心?,然后?快速朝后?门那边走去,夏季的天闷热,走到后?门处,就出了一身的汗。
正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身材高挑,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请问……”
郑卓刚一开口,就见那两人转过?身来,而女子摘下帷帽,对他?露出了真容。
郑卓猛然愣住。
郑嫣上前一步,含笑道:“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进去说?吧。”
……
郑卓的夫人何巧兰神色复杂地站在房门外,她能隐约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即使相隔多年,她也能认出来,这是华阳县主回来了……
华阳县主居然没死!
当年华阳县主也是名动长安的人物,不仅生得很好看,还?饱读诗书,满腹才华。连景宗皇帝都对她另眼相待,甚至还?有?传言说?,景宗皇帝曾想让她入宫,被她拒绝,而景宗皇帝竟也没恼。
何巧兰知道华阳县主能耐不小,她没死,还?回来了,对郑家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对她的丈夫来说?,就不一定了……
原本郑卓就不受待见,现在郑公最疼爱的女儿回来了,郑卓在府里的地位可就更不好说?了!
她早就担心?过?这种事,盼着?丈夫能多与太后?亲近,可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这么久了也不做出什么实际行动,眼睁睁放着?与太后?这么近的关系不处,真是个顶顶的傻子!
何巧兰绞着?帕子,思量半晌,暗暗有?了些计划。
郑嫣打开房门。
何巧兰迎上去,面上挂着?亲和的笑:“阿姐回来了?提前也没个消息,要不然我就能让人帮着?收拾一下,你从前住的那个院子,父亲从不让人动,一应布局摆设,还?跟你走……你离开长安的时?候一样呢。”
郑嫣颔首:“有?劳弟妹。”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邵煜,道:“这是我在外面收的学?生,他?在长安暂时?没地方?住,就先让他?住我旁边的那个院子吧,等过?段时?间,我安顿好了,把?他?送去国子监。”
何巧兰一一应下,却忍不住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一眼邵煜。
这少年看起来年纪还?挺小的,估计跟自己的女儿郑婉差不多大。可到底是个男子,华阳县主就这样把?他?安置到她旁边的院子,也真是不避嫌。
邵煜察觉到何巧兰的目光,朝她看过?去,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有?些质朴、又有?些憨厚的笑。
何巧兰连忙躲开目光。
她又道:“阿姐既然回来了,不如这两日在府中设宴,把?长安城的夫人、娘子们都请过?来,也好叫他?们知道。”
她想得很简单,既然自己的丈夫不争气,不知道跟太后?处好关系,那就她自己亲自来,同为女子,能说?的话也多些。
谁知郑嫣却摇了摇头,笑道:“我正是想与弟妹交代?,我回来的事,暂时?还?不打算让外人知晓。我已经见过?嘉嘉了,等一会儿父亲回来再见见他?,之后?啊,你们就还?假装府里没我这个人就行。”
何巧兰一懵,这又是为什么?
不过?她深知不能多问的道理,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
郑嫣回到长安,在郑家住下,虽然没有?外人得知,但?显然,郑源非常高兴,这几日,他?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连在朝会上怼人的情况都少了。
惹得不明真相的大臣们都以为,丧妻十多年后?宅清净的郑源,是不是又迎来了第二春。
朝会结束,郑嘉禾把?郑源叫到偏殿说?话。
“阿娘这几日在家中待得还?习惯吧?”
郑源胡子一翘,气呼呼地:“她住了几十年!所有?摆设我都没让人动,这还?能不习惯?”
郑嘉禾莞尔:“那阿娘最近又忙什么呢?”
郑源道:“忙着?把?她那个学?生送进国子监。我也是不明白了,明明她出个面,或者?让我跟人说?一声,就能达成的事,非要磋磨着?她那个学?生,让他?去报名什么国子监开放给普通百姓的考试,考过?了才能进。”
“阿娘大概是想考验他?吧,”郑嘉禾回忆着?当初在茶馆时?母女二人说?的话,“那个学?生是她在回长安的路上收的,可能她想再通过?考试确认一下他?的水平。”
郑源皱了皱眉,喝口凉茶:“随她去吧!懒得管她那么多。”
郑嘉禾看着?阿公面上嫌弃,眼神里却藏不住的爱护之意,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说?到正题:“阿公,过?两天我要跟秦王一起去府中拜访。”
郑源一愣,放下杯盏,看向她微眯了眯眼:“你带他?来府中做什么?”
郑嘉禾道:“上次在大街上碰见阿娘,他?就在我身边,所以也知道了阿娘的事。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回府看看你们。”
郑源默然不语。
“阿公,”郑嘉禾唤了声,“我目前还?没打算与他?结束呢。”
言下之意就是,面子功夫还?得做做。
郑源脸色不太好看,过?了会儿,他?问郑嘉禾:“你派去北地那边的人,有?消息了吗?”
郑嘉禾颔首:“有?了。”
她已经将杨昪在西北三年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那所有?忠于杨昪的将领,都在她的监视之下,每隔半月,即送一封信回来,提防着?所有?可能的异动。
只要再给她半年时?间,她找到机会,把?这些人一一调动、分?散……
他?就再没有?掌控她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