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甜香

谢忘之愣了,旋即睫毛一颤,李齐慎的指尖还点在她唇上,她不敢大声说话,怕把他的指尖抿进去,只能轻声说:“怎、怎么了?”

“……没什么。”李齐慎也愣了一瞬,迅速收手,掌心翻转,把指尖露给她看。

“啊……沾到了。”谢忘之看见上边的糖粒,底下还有道浅淡的红,大概是染了口脂。她当即想摸帕子出来给李齐慎擦手,但她出门就掖了一块,还给虎子裹碎银了,再抬眼看他时有点尴尬,“哎,我就带了一块帕子。”

“不要紧。”李齐慎垂手,自己碾了碾,糖粒是下去了,指尖却仿佛残存着刚才的触感。

柔软、温润,像是新剥的荔枝。

他吞咽一下,“不去珍味阁也行,还有什么地方想逛逛吗?”

谢忘之本来就不爱逛,只不过和李齐慎出来才觉得开心,没目的地,自然哪儿都好。她起身:“就随便走走吧。”

李齐慎应声,勾住照夜的笼头,率先往街上走。

长街漫漫,两个人漫无目的地瞎走,两边铺子多,但李齐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谢忘之倒是有,不过她喜欢的玩意全让谢匀之包了,都是从店里订的,没必要这时候买。

谢忘之今日穿的是绣鞋,鞋底软,但不是能走长路的,走了一阵,她觉得脚下开始不舒服,也不矫情,直接和李齐慎说:“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而且我脚磨得不太舒服。”

李齐慎瞥了一眼裙摆下的绣鞋,会意,带着谢忘之往偏僻点的地方走了几步,打算扶她上马。

他先伸手,谢忘之自然地抬手搭在他臂上,隔着衣衫感觉到其下紧绷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的起伏,显得有力气,但又不夸张。谢忘之没来由地心乱了一瞬,连踩马镫都忘了。

李齐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逗她:“怎么,走了一圈,忘了怎么上马?”

“……才没有。”谢忘之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颇有点闹小脾气的意思,含着三分娇嗔,但她借着李齐慎的力气上马又很利落,若不是身上的锦衣华服,活脱脱一个小侠女。

她坐在马上,垂眼看李齐慎,“你看,我忘了吗?”

“没忘。”李齐慎笑笑,一踩马镫,翻身上马,还是坐在她身后,一挽缰绳,“走了?”

谢忘之应声,抓住马鞍:“走。”

和李齐慎一起五年,照夜懂得很,缰绳牵动笼头,稍稍一动,它立刻小跑出去,迎着将落的夕阳,一路跑回了安兴坊。

李齐慎控着速度,没让它跑太快,到谢府时距离宵禁还有差不多两刻钟,谢忘之生怕他赶不回去,下马时顿了一瞬,都没让李齐慎扶,匆匆忙忙下马:“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回去吧,安兴坊里没有客栈,困住就麻烦了。”

“知道。”有照夜在,只要肯交罚金,必不可能赶不回去,李齐慎丝毫不慌,含笑点头,“回去吧。”

谢忘之点头,稍提起裙摆往谢府走,背影相当娉婷袅娜。

等她进门,李齐慎才收回视线,顺手抚了一把战马的鬃毛。他刚低下头,在马鞍上看见个东西。

是只荷包,里边空的,口子扎得很紧,颜色也鲜亮,显然是刚刚绣成。荷包的底色是靛青,绣的是写意的飞鸟,绣工比谢忘之少时绣的那几个好得多,乍一看有水墨意,倒像是信手勾出的小画。

难怪刚才下马时顿了一下,走得又这么匆忙。

李齐慎轻轻一叹,捡起荷包,指腹压过上边起伏的绣纹,笑了一下:“送个东西还遮遮掩掩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嘴上说得轻巧,手上却珍之重之,他小心地把荷包揣进怀里,正是贴着心口的地方,还拍了拍,确定不会掉下去才移开手。李齐慎单手扯住缰绳,另一只手在照夜的马鬃上拍了一下,语气轻快:“回去了。”

照夜听不懂人话,但它懂这指令,蹄子在地上一敲,拔腿往前跑。

夕阳将落,金红的光镀在小将军和战马上,像是幅用黄金描边的画。李齐慎控着马,朝着太阳落山的地方跑,浅琥珀色的眼瞳直视将沉的太阳和大片的火烧云,眼中金红交错,像是一池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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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

今年开年时李承儆听了安光行的进言,下旨让各地节度使进京,节度使所在的地方有远有近,紧赶慢赶才在二月底到了一半。但就是一半人,各自都带着亲兵,住哪儿也是个问题。大明宫当然不能腾出来,住来住去,最后还是到了驿馆。

好歹是在外是郡王,在军中是郎将,李齐慎在驿馆里分到个独居的屋子,至少不用睡大通铺,和士官挤在一块儿睡。

不过他不在乎,在哪儿都是睡,露宿街头也一样。李齐慎沐浴完,席地而坐,肩上随便披了件大袖,袖摆和衣摆在地上铺开,衬着盘曲的长发,像是成卷的流云。

他点了灯,对着灯翻看放在桌上的两只荷包。

谢忘之给他绣的荷包不少,但最后到手上的也就三只,绣了煤球全身的那只还在乱军中丢了,战后李齐慎折回大漠,找了好几回,终归是没找到。草原女孩不会荷包这种精细的东西,李殊檀不爱绣,梁贞莲绣的李齐慎当然不收,这么多年用的就是谢忘之一开始绣的那个。

不过如今倒是多了一个可用,李齐慎笑笑,正式宣布煤球退役,收进盒子里,留了飞鸟纹的那个。

他刚把荷包收起来,门被敲响,不轻不重,恰好是三下,李容津的声音随之透进来:“我进来了?”

“进。”李齐慎快速扯下肩上的大袖,两手一动,套进外衫里。

李容津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侄子慌慌忙忙地套外衫,啧了一声:“干什么呢?又不是小娘子,也不是没穿衣裳,着急火燎干什么?”

“仪容不整,不好见客。”李齐慎摸摸鼻尖,顺手把外衫的腰带扎紧。他平常穿圆领袍或是轻铠,潇洒利落,现下穿的却是大袖,又披着长发,又有点儿温雅风流的意思。

李容津摇摇头,不发表评价,在他身边坐下:“刚才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李齐慎本能地不想让叔父知道荷包的事儿,信口掩饰,“发愣。”

长安沉浮,这么多年说的谎不计其数,几乎成了本能,张口就来,且眼神诚恳得李容津都看不出来。他看了侄子一会儿,一阵无力,但只能接着说:“愣什么?”

李齐慎真没想到李容津连这话都能接,真愣了一下,没注意,把刚才想的事儿说了出去:“我在想,女孩儿的口脂是不是甜的。”

李容津:“……”

“死小子你先前到底去哪儿了?!”他惊得肝胆俱裂,要不是没带马鞭,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

被吼了一嗓子,李齐慎回过神,倒没掩饰:“去见了个人。”

“送你荷包的那个?”

李齐慎心里莫名一惊,面上没显,只点点头:“是。”

“看来就是你那个小相好,”李容津松了口气,带了点戏谑的味道,“你给了聘礼的小娘子?”

他这么一说,李齐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在丰州瞎说是一回事,在长安城里就是另一回事,但当时情势所迫,是为了搪塞梁贞莲的事儿,现下若是改口,等回了丰州,李容津真能把梁贞莲塞他帐里。

他只能在心里给谢忘之道了个歉,顺着糊弄:“对。”

“那你现在回京,要不要商量婚事?”李容津挺有兴趣,“带那小娘子去丰州?”

李齐慎真顺着想了想,心说敢带谢忘之去丰州,怕不是要被谢匀之千里击杀,他摇摇头,含含糊糊:“早着呢。”

“早什么早,你觉得早,保不准人家不觉得,明儿就成别人家的人了。你得问清楚,定亲了没,有没有看上别的人,家里阿耶阿娘又是怎么想的。”李容津也不是非要把梁贞莲嫁给李齐慎,可惜归可惜,若是侄子真喜欢别家小娘子,他也能上心,“另外,我好歹是你叔父,这小娘子我得见见,看看哪儿比妙心好,勾得你魂儿都没了。”

“别了。”李齐慎随口糊弄,“我怕吓着她。”

“吓着?”李容津失笑,“能降住你的,怕是只老虎,我还能吓着老虎?”

李齐慎一愣,看向李容津,忽然笑了一下。灯光暖黄,落在他身上,镀出漆黑的长发,睫毛一动就是满城风光。

“不,不是老虎。”他轻轻地说,“是个桃花妖精。”

李容津一阵牙酸,起身,拍拍下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走了走了。”

“叔父慢走。”李齐慎嘴上说得客气,人却坐那儿,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好在李容津不在乎,兀自出门,将要关门,忽然又探出半身,带着三分戏谑:“对了,侄子啊,既然你那相好是个桃花妖精,那也别想着人家嘴上抹的是甜是苦,只管上去尝,尝完就知道了!”

他没等李齐慎答话,说完就走。“砰”一声,门重重一关,屋里又安静下来,听得见烛花爆开。

军中全是男人,多粗话荤话,李齐慎自己不说,但好歹长到十九岁,不可能听不懂。李容津这话不算太粗,背后藏着的意思却勾得人心痒。

李齐慎蓦地想到当时在东市,谢忘之唇上点的那抹花香。他抬手,无端地在食指指尖抿了一下,恰巧是先前抹过谢忘之嘴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