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试探

身后是石墙,身前是李齐慎,谢忘之被卡在拐角动弹不得,整个人拢在他的阴影里,视线一移就是他露出的肌肤,在暗处都莹润得像是美玉。她看着那截漂亮的颈子,面上忽然热起来,呼吸都重了几分,反倒把他熏在衣领上的香气吸了个满怀。

那味道分明是淡的,隐约有些苦,谢忘之却闻得胆战心惊,抿抿嘴唇,说了实话:“是我家里人让我见的。我不瞒着你,确实是有结姻亲的意思,但我和他并不投缘,绝无可能,各自回家后找托词推拒罢了。”

“绝无可能”这几个字听着舒服,但连起来总觉得不对,李齐慎品了品谢忘之的意思,往下压了一分:“那照你这么说,若是和那郎君投缘,你真要嫁去他那里?”

“怎么可能!”谢忘之一着急,忘了自己在什么境地里,本能地扬起下颌,差点和刚刚压下来的李齐慎撞个正着。她面上迅速红起来,颤着睫毛解释,“就算投缘,最多……也只是做个朋友而已。我暂且没有成婚的意思,何况只是一面之缘,成婚过后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哪儿有这么随便定下的道理?”

“是吗?”李齐慎像是信了,稍稍直起腰,手仍按在谢忘之身侧,两人的距离倒是拉开了点。

谢忘之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莫名的遗憾,再就是羞恼,她尽可能忽略心底的异样,想装作无事发生,还没开口,阴影再度投下来。

这回李齐慎比先前那下还凶,直接朝着她低头。她看着郎君的脸贴近,靠得近,那张脸显得更漂亮,最勾人的当然是眼睛,眼尾略略挑起,睫毛斜斜地撇开,眨眼时一半肃杀一半风情,和那对浅琥珀色的瞳子对视,有种酒酣后看着利剑挥来的刹那惊慌和瞬间欢愉。

谢忘之脑子里一锅沸水,咕嘟咕嘟地兀自冒着泡泡,她手脚发软,脸颊发烫,最先跳出来的想法让她心跳乍乱。

李齐慎好像……是要吻她。

谢忘之皱着眉,猛地闭上眼睛,浑身紧绷,僵硬地等着他靠近。她心乱如麻,知道该挣扎该逃跑,可偏偏身前的人是李齐慎,谢忘之在惊慌中近乎绝望地发现……

……她好像有点期待。

谢忘之把眼睛闭得更紧,呼吸急促,牙关却紧咬,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兀自等着李齐慎的审判。

她心弦紧绷,一颗心越提越高,等着崩溃的那个瞬间。然而在那个行将跌落的瞬间,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轻轻的,像是一瓣落花入水。

谢忘之感觉到指尖点上脸颊,又迅速撤离,原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移开,连带那股微苦的香气也移开了。李齐慎的声音响起,清清淡淡:“真是秋天了,满头桂子。”

谢忘之睁开眼睛,看见李齐慎和她隔了两三步,神色平静,眼瞳清澈,好像和刚才那场暧昧至极的幻梦毫无关系。刚才的紧张和忐忑全成了羞恼,谢忘之红着脸,语气都硬了三分:“你刚才那样,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语气不对,李齐慎一惊,只看见谢忘之涨红的脸,轻颤的睫毛下边蒙着薄薄的水雾,云雾缭绕,像是随时会化作大雨。

他承认刚才那下是故意的,看见谢忘之发间有桂花,想替她抚下来是真的,先前看崔云栖不爽也是真的,所以才会忍不住。把谢忘之堵到墙角,看她动弹不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他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终于获得了满足,一瞬间无比欢畅,紧接着的破坏欲蠢蠢欲动。

看着谢忘之想躲不能躲,不断颤动的睫毛,他真有那么点冲动,想用指尖拨拨她的睫毛,再尝一口唇脂,最好能在那截白皙的颈子上咬一口,看她惊慌失措,听她忍不住痛的低吟。

但李齐慎还能克制,不至于真做出什么,只学着崔云栖替谢忘之抚去发间桂子,就像是只循本能,要把崔云栖的痕迹抹去。

没想到过了头,女孩的心思最难猜,居然惹得谢忘之这么委屈。

李齐慎慌了,但他纵横草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再心慌也不至于表现出来。他想了想,忽然低下头,语气落寞:“……抱歉,是我失礼了。是我的错。”

谢忘之一愣,没说话。

“是我乱来,唐突你了,也不守礼。”李齐慎再接再厉,语气比刚才还可怜,“惹你生气了。”

谢忘之本来就不是真生气,见他这个样子,有气也发不出,憋了一会儿:“你刚才问我,那我也原样问你。你把我堵在这里,又……又像刚才那样。你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我怕你真要嫁人。”

“……怎么……”

“我怕你真要嫁作他人妇。我不过此身,自幼和我阿兄阿耶都过不去,混到今天,住在长安城里,也不过是郡王而已,不知道多少人耻笑我无能。”这当然是没有的,就凭他在草原上征战的战绩,还有手里那杆枪,看不惯他的人最多在背后酸,当面说那就是找死,早晚被照夜特制的蹄铁踏死。

但李齐慎就是有这个本事,把压根没影儿的事说得诚恳且真实,他低着头,漆黑的长发有几缕绕过肩头,隐约有点少时披着长发的模样,孤寂、悲戚,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他接着说,声音低低的,“若你出嫁,往后我就该避嫌,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和你相见,否则于你也不是好事。我知道你总是要嫁人的,我只是希望,或者那一天能迟些,又或者我能提前知道你要嫁的是谁。”

阳光割过宅巷口照进来,李齐慎又低着头,只能照出那头长发,还有隐约的脸部轮廓,他的表情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谢忘之看着他,万千心绪刹那涌起,直接忽略了李齐慎刚才干的事儿,抬手轻轻地放在他发顶上。

“不会的。长生,你听我说,不会的。”她像是少时那样,轻轻摸着柔顺如同丝绸的发丝,“谁说女孩一定要嫁人?我虽然不会做什么,但我识字,还会弹琴,实在不行,去东市抄书或是做乐姬,也能养活自己,不需要把后半辈子托给哪个男人。”

她顿了顿,忽然笑笑,“若是嫁人后不能再见,我倒宁可像现在这样。”

听她这么说,李齐慎一面欣慰一面心酸,欣慰于来这么一回,以谢忘之的性子,短期内是不会再去见哪家郎君;心酸在他都暗示成这样了,谢忘之愣是一点都没接收到。

但他总不能大喇喇地说“那你不如嫁给我,后半辈子既有依靠,还能天天相见”,怕挨打,只好顺着谢忘之的意思,稍稍抬头,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那你答应我了,不能作假。”

“我答应你了,当然不作假。”谢忘之点头,又摸了摸,“何况其实也未必要避嫌呀……我们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把你当作阿兄……”

“阿兄?”李齐慎猛地出声打断。

“……对呀。”谢忘之一惊,莫名其妙,接着说,“你不记得了吗?当年上元节,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在那个馄饨摊子上,你说让我把你当……”

这句话李齐慎也没让她说完。十九岁的郎君年轻气盛,一时上头,一把抓住谢忘之还没收回的手臂,上前半步,直接把女孩压在了墙上。

这下不是刚才转身的机缘巧合,结结实实是李齐慎先动手的,谢忘之被圈在石墙和他之间,敏锐地感觉到面前的郎君不对。和她的印象不同,此刻的李齐慎不像是猫,倒像是被触犯了领地的豹子或者老虎,死死地盯着她,给人的感觉陡变,何止不可怜,简直是凶猛暴烈。

有那么一瞬间,谢忘之甚至觉得李齐慎要咬死她,但她又知道他不会这样。她有点矛盾,看李齐慎时睫毛都在发颤,呼吸急促,声音却尽可能轻软:“长生……”

李齐慎是一时冲动没错,但他生来随心所欲,想要的东西哪怕捏碎也得握在手里,觉得干脆坐实也无妨。然而顶着那双澄澈的眼睛,他久违的良心又蹦跶了两下。

他稍作思索,一手仍按着谢忘之的手臂,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对着颜色浅淡的嘴唇碾了上去。

视线被隔绝的瞬间,谢忘之感觉到微苦的香气拂面而来,还有李齐慎简直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谁要当你阿兄。”

下一瞬唇上压上来什么东西,同样柔软,但比她的凉一些。那是李齐慎的嘴唇,这一下结结实实,确切地让谢忘之感觉到,这会儿控制住他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而是个嘴唇微凉的男人。

谢忘之自认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不至于被抱或是被亲一下就要去跳曲江,何况晋江有的是规矩,这一下能不能被放过都是问题,遑论做些什么。李齐慎就算只敢在脑子里想点儿有的没的,也早晚被抓进大理寺,三堂会审以后就得在牢里蹲着。

但她闻到身前这郎君染在领子上的香气,微微的苦,一瞬间居然有些恍然。

好在李齐慎没再逼她,厮磨片刻就放过了,再度拉开距离。他抬手,在女孩略微泛红的唇上轻轻抚过,拇指指尖到嘴角时点了一下,像是暗示她不够乖。

“……笨。”李齐慎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声音里带着三分微微的哑,“连张开嘴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