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狭路
商场里今天搞活动,一?楼大厅还有?抽奖,人挤人不要太?热闹。
温淩个子164,不算太?矮,可在这乌泱泱的人海里就像颗投进去?的小?石子,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抽奖券,邀功似的跑出来?,径直跑到他面?前:“傅先生,我抢到了。”
他看一?眼:“很厉害。”
没什么诚意的夸奖,温淩也不在意。能让他这类人上心的,本来?就凤毛麟角,遑论是这样的小?事。
虽然他从商,不过,这段时间接触久了,多少也听公司的人闲话?家?常般起?聊他的背景。关于他们家?,关于他爸爸,关于他姥爷……总之,离她很遥远,就算摊开了说她也无法想象的那种显贵。
就像在一?起?四年,傅宴也从来?不说起?他的背景一?样。
隔得?太?遥远了,说与不说,没有?什么意义。就算告诉她,她也无法共情,没有?办法了解他们这类人的生活,更别提融入。
不过,傅南期与傅宴不一?样。她可以不在意在他面?前丢脸,就像小?孩子不介意在师长面?前出糗一?样,但是,她已不能再忍受自己在傅宴面?前有?一?丝一?毫的难堪。
过多的牵绊,才让人望而却步。
温淩就是在这样神思?不属的时候看到傅宴的。
自动扶梯缓缓上升,隔着一?道过廊,她看到他静静站在广告牌前发信息。旁边有?位陌生女孩,像是还在上大学的学生,打?扮得?非常青春靓丽。她在挑衣服,挑完后,折返到他面?前,左右手分别提了件在他面?前晃。
似乎是手机屏幕被挡住了,他有?些不耐烦得?推开她,但是,眉梢眼角却是无奈、宠溺的笑。
温淩无来?由想起?四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他也是这样温柔、细心以待。
不过,如今她已是明日黄花。
扶梯到底,眼前场景如浮光一?掠而过,再看不到了。
温淩抽回视线,默默看着脚下的鞋子。
傅南期看她一?眼,单手插在兜里,没说什么。他对别人的私生活向来?没什么兴趣,也从不过多置喙。
不过,她这份低气压确实稍稍影响了他的心情。
走出几米后,他问她:“雪应该停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温淩楞了一?下,回头。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商场,去?了附近的一?处会所。那地?方挺隐秘,在一?处酒吧后头,进门要先进一?处寺庙似的古建筑。
进去?后才发现,里头还有?长长的一?道走廊,地?上是老石板铺就的路,两边的枯木已经掉光了叶子。风一?吹,扬起?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柳絮。
温淩探手一?接,发现是雪。
不是吧,又开始下了……
她抬头,傅南期已经走出了老远,此?刻也正好驻足回头。他人立在昏暗的灯影下,半明半昧,像老旧的相片里一?桢桢定格的剪影。
她紧赶一?步跟上去?,走得?急了,人已经开始喘气。
目光忍不住往下移,默默比对一?下两人的腿长,比对完后,又默默转开了目光。
心道:这没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
傅南期带她去?的是后院一?处里间,外面?如此?荒芜景象,里面?竟别有?洞天。衣香鬓影,灯火辉煌,连走廊里端酒杯的服务生模样都俏丽得?不像话?。
傅南期带她上的是三楼。上去?后,人明显比下面?少了很多,规格却似乎更高了。
她一?路亦步亦趋,生怕跟丢了他。后来?进了道八棱的玻璃门。门后,有?道屏风略略格挡,里面?的光线不甚亮堂。温淩抬头一?看,花鸟虫鱼,色彩艳丽却搭配雅致,相得?益彰,竟是手工苏绣。
温淩记得?,这种锦缎,稍微一?小?寸就要上万。
屏风后摆了张方几,几人正围着打?牌,三三两两说着笑,声音清越而磊落,杂而不乱,竟不显得?吵闹。
“坐啊。”他领她去?了最里面?。
温淩如坐针毡地?蹲下去?,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又看看那边。不过,这帮人除了傅南期进来?那一?刻静了会儿,纷纷招呼,下一?秒又各做各的去?了。
温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很快就安定下来?,有?些好奇地?四处观望。
傅南期在跟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说话?,看侧脸,有?些眼熟。注意到她的视线,那人回了下头,对她笑了一?下。
温淩认出来?,这人是那个信通大老板,叫苏什么的。
“苏总好。”她忙道。
“你好。”苏闻舟下巴朝傅南期抬一?抬,“跟这位哥哥做事儿,是不是特累?一?毛不拔铁公鸡,但凡涉及工作上的事情,没有?他不认真?的,一?针一?线都要较真?。”
“不是的,傅总很好,对我们都很关照。”话?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特傻,人家?只是闲来?一?句调侃,她却在这儿认认真?真?地?替他解释,当真?煞风景得?很。
果然,傅南期朝这边瞥一?眼,在她面?上多停了片刻,眸光微转,不知是觉得?她傻还是想到了别的。
苏闻舟拿肩膀顶身边人:“别看这位哥哥斯斯文文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小?姑娘,小?心着点儿,别着了他的道。”
温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讪讪地?杵在那儿,像根小?标桩。
傅南期睨他一?眼:“你今儿话?怎么这么多?”
苏闻舟笑笑不再说了。
后来?他们去?打?牌,温淩就坐在傅南期旁边。这里头人多,地?方又跟迷宫似的,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迷了路,目光四下一?转后,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仿佛只有?他身边这一?处地?方才是安全的。
百无聊赖的,她盯着他手里的牌。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牌面?清晰却是哑光的,他闲闲拿着,好似每次都是信手丢出。但是,但凡他坐庄的,就没有?输的。
“不来?了,没劲儿。”对面?一?人丢了牌,笑骂,“搁谁不知道你算数好似的?次次卡我。”
苏闻舟抬了下头,一?扬眉:“要不你下次出个千?”
其余人纷纷爆笑。
温淩融不进去?,可他们都在笑,她不笑好像更加违和,便也扯了两下嘴角,勉力地?附和一?二?。
冷不防他回头问她:“嫌无聊?”
两人隔得?近,这一?声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温淩面?红耳赤,下意识退远了点,讷讷道:“……还好。”
他眼中滑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温淩还没捕捉清晰,他已回过了头。
他的情绪,她向来?是难以感知的,只能通过他难得?外露的表情变化,简单判断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此?刻……他应该还是高兴的吧。
她呆头呆脑地?想。
但是,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刚才见?到傅宴的坏心情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温淩掏出手机看时间,都夜半1点了。
她“啊”了一?声,浑然不知时间的飞逝。
回头,傅南期倒是神色自若,似乎并不觉得?在外面?呆这么晚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温淩踯躅道:“傅先生……”
傅南期:“大年夜,通宵不是很正常吗?”
温淩:“……”好像没什么毛病。
走到外面?,因为街道上的热闹景象,她很快也忘了这是半夜的事情,从一?个摊头蹿到另一?个摊头。
后来?,她停在一?个猜谜竞奖的摊头,猜了两次,都输了。她不信邪,像是被激起?了好胜心,一?下子掏了张毛爷爷过去?。
老板乐开了花,给她开了一?局又一?局。
十次,她一?次都没算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他身边。
傅南期往那摊头看了眼,轻笑:“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输吗?”
温淩不解地?望向他,求一?个答案。
傅南期:“看到那色子没有??每面?9格,就相当于一?个三阶魔方,每转动一?次,题目都不径相同。你自己算算这有?几道题多少答案,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能记住多少,算对多少。看着少,其实题目很多。”
温淩恍然,她这是想当然了。
因小?失大,亏大了。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定他,满眼的希冀。
傅南期微一?挑眉,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过,他不屑于去?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淡淡转开了视线,当没看见?她期待的眼神。
温淩垮下一?张脸,走出几步,人还有?些焉哒哒的。
傅南期侧头,颇有?些无奈:“等着。”
温淩愣怔抬头,他已经走远,三两步折返到刚才那儿。她看到他跟那个摊主搭话?,递了钱过去?,光屏上色子滚动,题目变换,他微微垂眸思?索,旋即抬头,目光坚定地?说了什么。那摊主的表情跟便秘似的,几次下来?,跟赶瘟神似的把一?个礼盒丢给他。
然后,他就单手勾着那礼盒缓缓向她走来?。
像踩着月光。
那天他们在市中心漫步到凌晨,天将亮不亮之际,他带她去?了潭拓寺敬香。说是敬香不大恰当,这时候寺门还是紧闭的,万籁俱寂,山间更无钟鼓声。
温淩在台阶上蹦蹦跳跳上上下下,活跃得?像只小?猴子似的。
那礼盒中没有?什么东西,拆开后就一?只破娃娃,她直呼那老板奸商。
这边这么大动静,他只是抄着手斜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看着她上蹿下跳,眼中隐有?笑意。
温淩跳到台阶最后一?格时,抬头朝他望去?。明明是个很静的人,对什么好似都不上心,不动声色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况味儿,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种漠视众生的傲然与自负。
这尘世中的俗人,有?多少能被他望入眼中?
温淩在心底叹息。所以,分手没多久傅宴就找了下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实在犯不着意难平。
她甚至卑劣地?想,也许他们在交往的时候,他还有?像这样的很多“妹妹”。
这么想,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笑了一?下。人就是这样,一?旦不再信任,不再爱,便只有?徒然的幽怨和不甘,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曾经那个枕边人。
她原以为,她会很容易放下的。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
又或许,她不是放不下,只是看到他离开自己以后过得?这样好,仍是游戏人生的漫不经心,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痛,心里难免意难平,终究还是意难平。
可是,哪怕是仅有?的一?点自尊和傲骨,她也要过得?比他更好。
有?一?滴雨落在手背上,她伸手抹去?。
接着又有?第二?滴,“啪嗒”一?声砸开。
原来?不是雨,是她眼眶里流下来?的眼泪。
可能实在是不好看,她默默背过了身去?,自己伸手胡乱抹了几下。
傅南期兀自出了会儿神,无意低眸,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偷偷抹眼泪——那模样,好像还以为他没瞧见?似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淡漠理智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看得?太?透,见?识得?太?多,便很少有?事情能拨动他的心弦。所以,大多时候情绪内敛,很少见?人哭成这样。
不过,他没过去?,任由她一?个人发泄。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她脸上的眼泪也干了,他走过去?,递给她一?方帕子。
温淩讷讷地?抬头接过来?,发现还是之前那一?块奢侈品手帕,有?些纠结,可脸上实在鼻涕眼泪糊的难受,咬牙擦了上去?。此?刻,心里想:这算不算是命?
这块手帕,还是逃不过被她荼毒的命运。
他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人际交往间,与人之间的尺度把握地?刚刚好,不该问的绝对不多问一?句。
“谢谢。”她声音压得?很低。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因为,她没听到他的回答。
第一?声撞钟声敲响,两人拾级而下。
傅南期回头,她已经哭完了,虽然两只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温淩感应到他的视线回头,道:“想哭就哭了。”
“挺好。”
“就是难看了点。”她又抹了把脸,脸上的妆已经花了,白色帕子上,还沾上了眼线。
她索性破罐破摔,也不想拿出手机照了。
反正她什么模样他都见?过——
“我在您这儿,已经没有?体面?可讲。”
傅南期笑了一?下,手垂在身侧跨下最后一?道台阶:“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发乱得?就像鸟窝一?样。”
温淩挫败地?看了他一?眼。搞半天,他已经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厦门工厂那次了。
她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好歹也是从小?一?路被人追到大的校花呀。他连记都记就不住?
可是,看着看着发现,他唇角是微微翘起?的。此?刻回一?下头,眼中意味分明,多有?揶揄。
温淩:“……”她这是——被涮了?
也对,这人过目不忘,怎会记不得?一?个人的长相?
那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近了不少。至少,在温淩心里,他可以划分入“朋友”那一?类了。
共度新年,说上去?,怎么着也有?点“革命友谊”在里面?了。
不过,他心里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也许是她一?厢情愿也说不准。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他至少是不讨厌她的。
那天她仗着自己刚哭过,是个弱势群体的份上,还顺杆往上爬地?问:“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家?的事情吗?”
他觑她一?眼,没上钩,反问:“你是想知道傅宴的事情吧。”
温淩顿时就语塞。
这人实在太?敏锐,想糊弄他比登天还难。
她索性承认:“在一?起?四年,我都不知道他家?里面?什么情况。如今分手了,想彻底了结。”
好比死刑犯死之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样。
执拗地?求一?个答案。
原以为他不会搭理她,谁知他并不避讳地?谈起?:“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她竖起?耳朵,表情虔诚,犹如即将聆听“某某大家?族秘史”。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继续道:“我父亲有?过很多女人,不过,只结过两次。”
温淩:“……”就这样?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于是她转而问:“那你呢,傅先生?”
原意是想刁难刁难他,看看这张永远冷静沉稳的面?孔会不会出现波动,谁知他毫不躲闪地?迎向她的目光,反将一?军:“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询问这个问题的呢?”
言外之意,她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问这种私密问题?
温淩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从这人嘴里套话?,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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