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樱坐在书房里,目光在笔记本上的那些字上略过,却停不下来。将目光挪开,看向外面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读不下去书的感觉让陆月樱很不舒服。很小的时候,陆月樱就喜欢读书,成绩也非常好。如果是非常艰深晦涩的书,读不了就罢了。她记下了何锐对哲学的看法,其道理并不复杂,但是偏偏一思考就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弄的她心烦意乱。
陆月樱决定先不去考虑这些,就拿起了一本教科书看起来。只是看了一阵,陆月樱脑子里想到的就是何锐所说的内容。若是从修身的角度来读教科书,又觉得教科书内容有问题。
连教科书也看不下去了么?陆月樱是真的有些心惊。她站起身,收拾好了书包。
中午,陆夫人看到女儿回到家,就招呼闺女吃饭。在饭桌上,就见女儿看着心情不快,但是又有了决断的样子。陆夫人觉得此事只怕与何锐有关。就问道:“圆圆,谁惹你了?”
圆圆是陆月樱的小名。陆月樱听母亲这么说,本想说自己被倒是训了,却又觉说不出。她自己很清楚,事情的源头是何锐,或者说,是自家老爹。
陆月樱已经二十一岁了,又是个女生,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对于母亲的问题,陆月樱什么都回答。吃完饭回到自己卧室,陆月樱左思右想,不禁生出一个疑问。何锐是真的懂么?
老北洋对何锐的评价素来集中在‘权术’方面,属于传统士大夫的审美视角。君主们大权在握,但实际工作全是由士大夫们承担,君主拥有的是超出常人的道德水平。按照这样的审美视角,何锐这种拥有超强实际工作能力的家伙,明显不是传统士大夫们眼中的优秀君主。
陆月樱不知不觉也接受了这样的思路,她对何锐最强烈的印象在于何锐的军事能力,以及土改时的冷酷无情。
因为学习的是哲学,陆月樱也看过《君主论》等西方的书籍,对于君主本身的评价并不高。此时,又看着何锐的提出的哲学学习思路,陆月樱越来越迷惑。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对于何锐的看法,或者说自己对于何锐政府上层人员的看法是不是错了?
陆月樱收拾了书包,直奔学校图书馆。图书馆此时没开门,但图书馆的书籍索引查询中午开门。有其他学生正在拉开一个个细长的抽屉,从中翻阅自己想借阅的书。陆月樱很快找到了何锐的一些著作。
早在1914年,天津大学(原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前校长赵天麟就收纳了何锐在地缘政治学,经济学方面的著作。陆月樱甚至看到了那些最早的刊印本。不过标签上都写着‘藏书,不外借’的注释。
何锐的书籍以及论文有专门门类,那些书籍记录卡都翻的软了。等到下午图书馆上班,陆月樱当即递上了写了长长书名的书单。一个小时后,陆月樱在自习室的角落,开始看起来。
这些都是再版了三四版的书,印刷的精致,书中的错误以及瑕疵都进行了修改。这一看就看到了傍晚,陆月樱看的大脑都有些麻木了,却还是没能从中理出哲学的系统内容。
但收获也不是没有,甚至很大。陆月樱与同学们一样关心中国最近几年的巨变,通过地缘政治学初解,日本的未来等书,陆月樱确定了何锐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规划他要做什么,而且持之以恒的坚持到现在,并且将他的规划落实。
看着窗外绚丽的晚霞,陆月樱着实没办法想象,有人竟然在与陆月樱同样年龄的时候就已经将中国、东亚,乃至于整个世界都纳入视野内,竭尽全力从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出一条拯救中国的道路。
教室内,同学们三三两两坐在书桌边看书,教室一扇扇明亮的窗户大半开着,已经有些暖意的风吹进来,轻抚着陆月樱的脸颊与发丝。陆月樱突然对何锐有了极大兴趣,20岁的何锐,在他读书的教室里又是如何模样?
陆夫人当天晚上带女儿去买菜的时候,见女儿竟然在出售何锐画像的摊位前慢下脚步,就觉得事情不对。走过摊位后,女儿竟然扭回头看了看何锐的画像,陆夫人大概确定事情向着陆夫人本人并不怎么喜欢的方向发展。
当天晚上,陆夫人和丈夫谈了一次,又打了电话给张锡銮的夫人。第二天一早,何锐刚起床没多久,电话铃响了。张锡銮亲自打电话过来,询问何锐可否去他家吃顿午饭。
何锐的计划里,要参观天津重工业。不仅是船舶制造业,还有合成氨设备制造等好几个非常重要的产业。既然是张锡銮邀请,何锐也不好拒绝。这次张锡銮就没派自家子弟大礼迎接,而是非常亲切简单的把何锐请进花厅。就见花厅里,张锡銮与张夫人,以及陆家三口都在。
陆夫人亲眼看到何锐,心里有些喜欢。她比何锐大了不到10岁,算是同一代人。在何锐身上有着这一代人极为罕见的自信。虽然何锐看上去有些急,却不是那种走投无路的压抑下生出的烦躁,而是为了尽快完成更多工作,不得不加快步伐导致的匆忙。
如果何锐不是现在这么一个身份,而是一位大有前途的年轻官员,陆夫人就会非常满意。
张锡銮并没有强烈的想给何锐做媒的愿望,但张锡銮也觉得何锐这日子过的未免太苦了。作为长辈,张锡銮有些心疼何锐。而且当下的中国,有资格给何锐做媒的人,大概也只剩下张锡銮一人。
众人落座,老头子也观察着何锐,见何锐还真的看了陆月樱好几眼。便觉得大概有戏。这顿饭吃的还行,吃完饭,陆家三口随着张夫人到花园里赏花。张锡銮把何锐请进内室,才说道:“贤弟,以你今日这般,想找个志同道合之人,想来已经不太可能。不知贤弟觉得可否如此?”
何锐此时有点心烦意乱,陆姑娘容貌谈吐都很不错,但何锐自己却还是顽强的抵抗着结婚的冲动。
张锡銮见何锐不语,叹道:“贤弟,少年夫妻老来伴。”
所以老头子便笑道:“贤弟,我二十岁前即为监生。同治初在武昌从军,投效于广东嘉应州军务处。32岁入奉天讨马贼有功,任通化知县。那时候也是意气风发,以为大有作为。成婚之时也不情不愿。与贱内相濡以沫数十年,现在很是感激贱内。”
“张夫人的确是张公良配。”何锐叹道。但何锐随即就想立刻婉拒,因为心里面的柔软让何锐十分警惕。
“贤弟,你惊才绝艳,定然担心温柔乡是英雄冢,哥哥我不奇怪。哥哥我以为,再过20年,贤弟声望地位必然高过现在无数。然而,贤弟可否想过,你终究是人,总有身体衰弱的日子,身边总是要有个人互相扶持。等贤弟过了壮年,身体开始衰弱之时再成亲,想来什么样的都能找到。可到了那个年纪,贤弟以为身边之人会觉得能与贤弟相伴多久?”
何锐有点不高兴了,“张公,那时候便更该独自生活。”
“贤弟,你并非闲云野鹤之人,今日中国无你不可。既然如此,便听哥哥一劝,此时你若成亲,找到的还是相伴一生的伴侣。再过10年,就算是贤弟一心想对夫人好,对方心思也不是贤弟能想。哥哥这么说,全是过来人的话。还望贤弟不要觉得哥哥啰嗦。”
张锡銮的话让何锐觉得无言以对,而且何锐也知道张锡銮并无恶意。所谓包办婚姻,如果是在上层,其实未必就没有好结果。因为双方都知道不仅是利益所在,而且也得对夫妻双方好。
连曹雪芹都知道给林妹妹写一对好父母,林如海与贾敏之间难道不是包办婚姻么?但是这一对恰恰是最合适的。因为当时的贾家与林家都处于上升期,而不是之后的衰落期。
想到这里,何锐答道:“再让我想一天……两天。”
然而何锐接下来却逃走了,更准确的说,是接到了电报后,就直奔北平而去。
本该给张锡銮答复的那天,何锐与赶到北平的国务院部长们在开会。
“人民币脱离金银本位,只作为单纯的法币而存在。这个规划必须在1928年6月前完成!”何锐说到这里,敲了敲桌子,继续强调,“我要求的不是1928年6月开始执行,而是到1928年6月基本完成。”
国务院一众部长都懵了。无抵押的单纯法币运行并不是前所未有,但是欧美各国都是在经济出问题,或者战争时期才会执行这样的政策。有些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何锐又要发动战争。
何锐并没有让大家猜测,他让财政部长就世界经济形势给大家做报告。而何锐自己则起身离开,这个报告很冗长,等于是一场学习。何锐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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