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交大臣阿瑟心中,法兰西银行的董事很大概率应该是个大腹便便,或者外貌干瘦精明的商人,他们有着广阔的人脉,以及被酒色掏空的身体。眼前的马白夫先生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学者,文雅,坚定。尤其是马白夫先生方才表达了对于经济学的认知,让阿瑟很受震动。
不管是亚当·斯密,还是自由贸易,又或者是国家信用、金本位、财政平衡。这些名词对于阿瑟·亨德森来说不算陌生,并不只是马白夫或者剑桥大学的学者才说过这些名词。只要讨论起经济问题,英国上层或多或少都会用到一两个这种名词。
阿瑟先生铸工出身,之后成为后为铸工工会纽卡斯尔地方分会主席。能成为外交大臣,当然要有比较广博的知识。经过一番补课,单独拎出来这些名词,也不至于让阿瑟先生全然无知。
马白夫董事与英国学者之间所说的内容,并非只把某个经济学名词拿出来。在英国外交大臣阿瑟·亨德森只能模糊的感觉这种组合是在描述某一种经济状态,却无法理解这种经济状态到底想揭示出什么。
这种感觉让阿瑟大臣不太舒服。他知道自己与前任英国外交大臣奥斯丁·张伯伦那种出身贵族,三一学院毕业,精通外交,熟读经济学著作的外交大臣不同。他在经济领域的确有很大的欠缺。
(1937-1940年担任英国首相的内维尔·张伯伦是前外交大臣奥斯丁·张伯伦的异母弟弟)
但什么不说也不行,希望能够在禁止战争上有所作为的阿瑟·亨德森对马白夫董事说道:“马白夫先生,不知法国政府是否乐见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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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白夫董事长一愣,他觉得阿瑟大臣的意思是,法国的经济持续保持高增长状态会打破欧洲的政治平衡。便答道:“外交大臣先生,从历史经验来看,英国面对欧洲大陆出现强势经济体的时候,一般会采取相当保守的观点。”
阿瑟大臣认为这话的意思是,马白夫希望和平。如果法国经济界认同和平,阿瑟大臣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推动的英国外交政策会得到很好的回应,便继续试探道:“如果法国愿意大力支持国际联盟,支持国际裁军会议。世界就会更加安全。”
马白夫整个人都呆住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就在马白夫董事准备继续试探的时候,站在阿瑟大臣身边的私人秘书赶紧开口说道:“大臣阁下,BBC已经有了新的消息。您要去看看么?”
阿瑟关心中国形势,连忙暂时离开。马白夫倒是有了兴趣,便留住阿瑟大臣的私人秘书,试探道:“英国想签署裁军条约?对象是各国列强,还是英国与美国?”
私人秘书心中对阿瑟大臣着实埋怨。工党出身的人就是不懂国际政治,现在的英国是很认真的考虑起军事手段来影响中法关系的可能性。虽然最后也不会打起来,但是对于法国不能有丝毫的妥协才是当下的要务。如果说外交大臣阿瑟真的不懂这些,也不至于。但是阿瑟面对法国人的时候绝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法国方面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利用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里,私人秘书冷淡的答道:“您的话可否认为,马白夫先生又操纵法国内阁的实力?”
马白夫身为法兰西银行的董事,在英国金融界有过10年工作经验,当然知道身为文官的英国秘书们可都是人精。阿瑟大臣的私人秘书在对答的时候,先是一个‘资本家干政’的大帽子扣下来。马白夫当然不能承认法兰西银行控制法国政府,只能否认这样的可能性。那么接下来,阿瑟大臣的私人秘书就可以继续询问:“马白夫先生,您既然没有操纵法国内阁的打算,那么您打探此事的目的何在?”
事情的发展就如马白夫董事所料,对面的这位部长私人秘书几乎一字不错的的说出了马白夫预先推测出的话,将本来很可能影响中法关系的事情强行给消弭掉。
马白夫先生只能向部长秘书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而此时,在宴会会场上,出现了一个人群拥挤的圈子。马白夫先生觉得有趣,就靠了过去。很快,就听到里面有人操着欧洲不存在的古怪口音的英语,正在里面与围城一圈的人交谈。
听声音,马白夫觉得大概可能会是中国代表梅友乾。这家伙是中国财政部的顾问,有点好酒,听他的声音,应该是喝上了兴致。不过梅友乾作为顾问,所说的话只是一个顾问的话,对政治的影响力并不大。站在圈外听了听,梅友乾虽然情绪饱满,所说的都是经济学理念,这让马白夫相当的佩服。
中国财政部顾问发表经济学的看法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事情,在欧洲,这属于学术交流,那是相当公开与自由的。除非梅友乾在这次学术表态后很短时间里获得了中国财政部的任命,成为了正式官员。否则他的一切学术观点即便不被人接受,欧洲也不好拿此事做文章。
“我真的建议诸位好好读一读何主席的新书,在《经济学迷宫的道标》一书中,何主席阐述了一个观点,马克思主义作为学术理论出现后,不仅对空想社会主义进行了终结,也同样终结了空想资本主义。在马克思主义诞生前,资本家来自好几个不同的来源。而且他们能否被认为是现代资本家,也非常值得怀疑。而马克思主义诞生后,就为现代资本家做出了明确的定义。所有现代资本家都应该立起一块祖师爷的牌位,每天向马克思与恩格斯做礼拜。”
人群中传出一阵笑声与掌声,有嘲讽的,有被逗乐的,也有些与会者是真心表示支持与赞同。
梅友乾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在马克思主义诞生后,才出现了真正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这两者成为硬币的两面,而硬币的本质是对资本的营运。当空想资本主义与空想社会主义特有的朦胧猜测被理性现实取代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就会发现,它们两者之间有着如此多的类似,与如此多的不同。而反对封建与特权制度,就成了这两者的共同的目标。”
马白夫觉得梅友乾未免有些喝多了,以至于得意忘形。正想转身离开,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人圈里面问道:“您认为特权制度指的是殖民主义么?”
马白夫的身体不由得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虽然看不清发话的年轻人到底是谁,但是这话也太犀利尖锐了。英法之间矛盾重重,但是两国也属于同一个硬币,殖民主义的古老硬币。
“一个黑人奴隶,与一个黑人国民的区别在哪里?”梅友乾反问。虽然他的声音里面还是有种喝多之后比较兴奋的感觉,但是马白夫明白,懂得避开尖锐的问题,足以证明梅友乾完全没有失控的迹象。
圈里众人都没回答。梅友乾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一个黑人奴隶的没有属于他的财产,自然没有消费能力,一个黑人国民在法律上被赋予了拥有私人财产的权利,正常来说,绝大多数正常人都希望拥有更多的私人财产与财富,如果用有的话,他们就有消费力的可能。当然,可能性只是可能性,未必能变成现实。但是,存在增加国家消费力的可能性,就有机会通过消费推动国家经济的发展。空想资本主义为何是空想,因为空想资本主义创造出了资本主义可以控制一切的可能性。现实中,绝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即便全世界的资本家们联合起来,通力合作,难道他们就能控制世界上的一切么?”
马白夫身为资本家的一员,觉得这话说的可太贴心了。法兰西银行拥有法郎的铸币权,但是法兰西银行期待的只是自己别出事。在自己别出事的基础上,如果能拥有更多的影响力,也挺好。如果看到自己没能力解决问题,那就赶紧把麻烦踹一边去。统治整个法国,法兰西银行既没有这样的意愿,也没这么干过。但是社会上偏偏认为法兰西银行是法国背后的主导者,马白夫先生现在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无疑是一个‘空想资本主义者’。
此时,梅友乾的声音在他周围一群低笑的声音中格外响亮,“而且大家不用担心资本家控制世界。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全世界无产者们也会联合起来!”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爆笑,由于听众们笑的太厉害而导致了相互之间的些许推挤。方才整齐的人圈都有点东倒西歪。
马白夫先生从人缝中看到在中间的梅友乾举起酒杯,优雅的向周围的听众致敬。随即向人圈外走去。听众人让开了通道,不少人鼓起掌来。以至于周围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看着这位有点胖乎乎的年轻学者从容的举止,马白夫很是感慨。现在的中国上层有着马白夫难以想象的自信,这是基于军事胜利,经济发展,制度建设,以及人民福祉快速提升综合而成的自信。
如果以前的中国人对于富国强兵的期待是空想,当何锐领导中国人民真正获得了这些后,至少中国上层的自信心空前提升。身为法国这个曾经的世界帝国的公民,马白夫很能理解中国上层的变化。
像之前那样懒得向中国解释,只要求中国服从列强的决定。无视中国的感受,就是对中国最大的傲慢。现在,再没有列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中国。中国就已经改变了世界。中国人靠着对自己实力的有效运用,已经让世界列强们不得不选择与中国合作。列强对中国的尊重,是通过中国自己的力量获得的。只要中国人不主动放弃,谁都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