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量大管饱(十)

深夜2点,罗斯福的女秘书从睡梦里醒来,只觉得今天的白宫十分安静。寒气从窗户那边一个劲地往屋里侵袭,女秘书穿着睡衣去拉上窗帘。就见外面竟然下雪了,飘飘洒洒的雪花已经让白宫的草坪覆盖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站在窗口看出去,就见白宫旁边的雪地上竟然有灯光。

女秘书连忙下楼,推开书房,就见罗斯福正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雪花。听到女秘书进来,罗斯福说道:“请帮我泡一杯咖啡。”

“总统先生,您先去睡一会儿吧。”女秘书心疼地说道。

罗斯福看了看挂钟,“快要开会了。你帮我准备一杯咖啡。”

女秘书看向挂钟,此时正是夜间3点半,这让女秘书更心疼起上司兼情人的罗斯福。但今天的会议的确是4点半召开,女秘书连忙去泡了咖啡,回来的时候还拿了条毛毯,盖在罗斯福的腿上。

罗斯福把咖啡一饮而尽,很快就感觉好了点。与赵天麟会面后,罗斯福本以为确定了何锐的态度后,自己可以放心地睡觉,却没想到怎么都睡不着。何锐的评价中,“美国与殖民主义与种族主义绑定”的这段让罗斯福耿耿于怀。

罗斯福认为殖民主义与种族主义绝对谈不上是白人文明中正确的部分,但殖民主义与种族主义却是白人文明的基本理念之一。如果美国否定了这两条,就与白人文明彻底决裂。如果美国不去否定这两条,就没办法与中国争夺道德制高点。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在军事上彻底击败中国,再给中国扣一个野蛮报复的帽子。之后,再由美国白人世界进行改造。

鉴于中国有近7亿人口,发电量是美国的两倍,工业产能与美国并驾齐驱。罗斯福根本不会考虑这种完全没有可能的方案。

相对靠谱的方案是针对中国构建起海上的封锁,使中国无法从海上获得能源与原材料。在中英战争爆发前,美国陆军参谋部与海军参谋部提供的方案中,美国需要50个航母编队才能彻底消灭中国海军。

刚结束的新加坡战役中,中美空军进行了惨烈的绞肉机消耗战,以至于美军不得不先退出战役。新加坡战役结束后,美国陆军参谋部与海军参谋部立刻就最新的局势制定新的计划。这也是今天会议的核心。

罗斯福认为,英国与德国媾和之后,欧洲的内耗暂时停止。即便英国丢掉了在亚洲的所有殖民地,对德国与法国来说,那是英国的损失。即便丢掉了阿拉伯半岛,德国受到的影响也很小。

只要欧洲没有内讧,美国就只能与英国一起对抗中国。以英国表现出来的实力,美国在太平洋完全指望不上美国。即便美国击败了中国,也必然遭受到巨大的损失,剩余的力量未必能压制欧洲。如果美国在战后不能获得对欧洲的控制权,美国这场仗就白打了。

此时能够撬动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关键就在苏联身上。中苏两国已经构建了安全互信,经贸上深度捆绑。在中国对苏联表现出威胁之前,无法指望苏共对中国宣战。想利用苏联的国土与资源进攻中国,就只能先击败苏联。

且不说这个计划看上去就很蠢,只要美国支持德国入侵苏联,就如何锐所说,与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深度绑定。

在这些思考中,一晚上时间很快就过去。罗斯福希望尽早看到美国陆海军参谋部提出的计划,虽然美国必须参与这场战争,但是战争的目的可以进行调整。

4点15分,雪夜中几辆汽车冒着越下越大的雪驶入白宫。4点半,会议开始了。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与海军参谋长金梅尔先后向罗斯福介绍了最近的推演。如果美军在今天,也就是11月22日对中国宣战,并且立刻开战。美国大概需要现在美国海空军力量的1.7倍,就可以击败中国海军。

如果到了12月,中国占领更多东南亚岛屿,美国海空军力量就需要提升一倍才能击败中国海军。

如果到1942年开战,中国很有可能占领了整个东南亚,并且开始进攻澳大利亚。美国就需要3倍力量才能击败中国。

如果局面发展到美国在太平洋中只剩下菲律宾与夏威夷,美军无须再考虑如何击败中国海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如何防御中国的进攻上就好。

两位参谋长介绍完,参议院与众议院议长们都明白过来,留给美国加入战争的窗口期已经不多。在新加坡英军全部投降之后,中国一定不会停手。

见到两位议长还是迟疑,罗斯福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两位依旧首鼠两端的议长,大声问道:“难道对中国宣战比让我直立行走还难么?”

两位议长早就与议员们进行了充分沟通,包括相当一部分共和党议员此时也都很清楚,中国占领整个太平洋与印度洋后,美国就要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霸主——中国。中国有着17倍的英国本土人口,工业规模是英国的两倍以上。中国控制了太平洋与印度洋后,获得了充足的原材料与市场,其工业产值必将高速增长。未来中国的人均工业产值有可能与美国相等,也就是说达到美国的6倍。

上一次美国与英国之间有这么大差距的时候,美国总统、政府、国会仓皇逃出华盛顿,英军进入华盛顿后纵火烧了美国总统官邸,等英国军队撤出美国,美国总统重回华盛顿,为了尽快掩盖被烧掉的黢黑的总统官邸墙壁,就暂时把整个总统官邸刷成白色。

虽然觉得不得不为,可身为议长,两位还是忍不住想讨价还价一番。这不是他们故意搞事,单纯是因为职业习惯。议会是一个讨价还价的地方,参议院讨论国家大方向,众议院则讨论如何征税与花钱。再小的事情都需要充分讨论,与各种利益集团进行博弈。爽快地答应某件事,无疑不合规矩。

椭圆形办公室内暂时沉默无声,突然间罗斯福的轮椅传来哗啦一声。就见罗斯福把轮椅往后倒了两米多,随即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硬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撑得站起来。

咣当的声响从罗斯福腿部下发出,发出原来是罗斯福在腿上绑了金属支撑,当他如同正常人那般用脚着地的时候,固定在鞋子下方的铝合金支撑与地面进行了碰撞。

参议院与众议院议长瞠目结舌地看到罗斯福用怪异的姿势强行挪动并没有打弯的双腿,就这样交替向前走了几步,随着咣当咣当的声响,罗斯福走到了桌子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位议长,气势十足的质问道:“如果我都能直立行走,为什么中国是不能被击败的?”

两位议长被罗斯福的气势震慑,终于点点头,“总统先生,国会将尽快对宣战议案进行投票。”

美国政府努力走自己的流程,赵天麟也在努力走中国希望的流程。早上7点,赵天麟就开始接受《时代周刊》的采访。时代周刊基本上采访了每年的世界人权大会,这次派来的记者就是采访了前年世界人权大会。

“赵教授,感谢您接受采访。在您的发言中,您认为美国会对中国宣战。那么中国是否考虑采取什么手段,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记者开门见山。

赵天麟不太确定这位记者的立场。既然是美国对中国宣战,中国只是希望世界人民认为“责任在美方”,并没有避免美国参战的打算。

既然时代周刊的记者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赵天麟诚恳地答道:“避免美国对中国宣战的关键是美国人民。如果美国人民认同殖民地解放是正义的,美国政府就不会轻易对中国宣战。如果美国人民认为殖民地解放与美国利益之间互相冲突,战争就不可避免。”

“赵博士认为美国人民要为了外国殖民地而反对美国政府?”时代周刊记者问得很坦率。

赵天麟在美国读过好几年书,对美国社会也有不少了解。美国民众嘴上吆喝自由,那真的是缺啥喊啥。在美国,政府在收税领域手段狠辣,在社会管理方面敢于痛下杀手。与中国民众相比,美国民众才是真正的顺民。反政府在美国可是大罪,不法不顺的要么已经被干掉了,或者正在被干掉。

“通过获得更大的市场来解决美国民众的就业,这的确符合美国民众的利益。但是殖民地真正得到解放,恰恰能够为包括美国在内的全球各国提供更大的市场。真正的解放,不仅仅是殖民地获得国际地位的独立,还包括政治上建立能够持续发展的制度,以及经济上形成有效的运行。”

“中国准备管理前殖民地政府?”时代周刊记者问道。

“我记得你参加过前年的世界人权大会,上缅甸与阿萨姆地区代表在人权会议上的发言内容就是我所说的发展。其核心是这些国家的经济不能被掠夺。工业国相对非工业国拥有天然的优势,只要工业国不制定对非工业国的保护政策,就必然造成实际上的掠夺。”

“赵博士,您作为留美学生,难道认为美国不是一直在帮助其他国家融入世界么?”

“我认为美国的确在按照自己想法去帮助其他国家,但是从结果看,美国帮助的国家都站到了美国的对立面上。而美国貌似对这些事情的反思并不深刻。在中国文化看来,如果帮助别人是为了控制别人,这并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

……

半个小时后,结束了时代周刊采访的赵天麟休息了15分钟,就继续接受了芝加哥邮报记者的采访。这位记者上来的第一个问题,“赵教授,亚洲经济合作组织的贸易壁垒是否比英国的帝国特惠制更加阻断了世界贸易循环?”

一整天时间,赵天麟接受了8家媒体的采访。到了晚上,赵天麟看了全部采访摘要,发现美国对中国的差评主要集中在贸易以及势力范围上。赵天麟根据中国科学院提供的分析框架套了套这些内容,发现美国主流社会对于中国的态度可谈不上友好。

亚洲经济合作组织本就是类似于一个关税同盟,在组织内部的关税非常低,甚至没有。对经济合作组织外的国家则保持一个实际上的拒绝态度。正如美国记者的提问,亚洲经济合作组织的作用甚至比英国的帝国特惠制更强烈。

中国解放殖民地后,完全将其纳入到亚洲经济合作组织的框架内。譬如刚获得解放的南部四国,在独立之前,这四国的进出口有50%是与法国以及欧洲之间进行。独立后,其进出口99%都是与亚洲经济合作组织各国之间进行。

如果南部四国独立后经济凋敝,美国或许还能比较单纯的看看热闹。偏偏越南、占城、老挝、柬埔寨在独立后的一年中因为实施了土改,加上中国的大量投资,经济增长超过7%,进出口在保持均衡的情况下增加了73%。见到这些的美国主流可就有些忍不了。

如果是法国殖民政府继续统治印度支那联邦,为了多攫取73%的收益,必然要支付数倍于73%的成本。法国人定然不会做赔本买卖,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73%的增长。

美国主流本来看中的是法国从印度支那联邦掠夺到的那部分利益,希望能够干掉法国殖民政府,通过美国的优势贸易与印度支那联邦进行法国原本获得的那部分利益的交易。

但中国解放了印度支那联邦,又额外创造了新的整体利润,没能分到其中好处的美国主流社会认为“这不能忍!”

赵天麟能理解美国的反应,只是赵天麟不接受美国的态度。眼见美国社会的战争需求正日渐增长,赵天麟只能尽力往后拖延。赵天麟也发了封电报给何锐,介绍了美国国内的变化。

何锐在派赵天麟去美国之前就很清楚战争不可避免,如果美国肯放弃这样的利益,历史上罗斯福就不会逼着日本对美国发动袭击。这不是罗斯福好战,罗斯福本人只是为了解决美国的战略问题才选择了战争。

现在的中国也一样,战略问题关乎国家发展,本就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何锐选择战争的原因只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只能靠战争来解决战略问题。

看完电报,何锐甚至没去考虑美国的反应。中国没有故意引发中美开战,也不会去避免中美开战。美国看似有选择,但是忠于美国的那些政治家们其实没有选择。对于100年才出现一次的历史机遇,合格的政治家都不可能放弃。

负责南下战役的李润石也很快接到了赵天麟电报的抄件,他看过一眼之后也完全放下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人,李润石笑道:“任柳同志,请继续说。”

任柳其实不太想继续说下去,可他也没办法。谁让他的确花了时间与精力在研究美国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上,还忍不住和雷巴西这个藏不住事儿的家伙说了。而雷巴西因为与胡磊合作,搞出了新式的企业组织模式,被负责研究“社会主义法权”的李润石看中,进行了很深入的探讨。结果雷巴西不知怎么的,居然把任柳判断美国伤亡的模型给说了出来。

但任柳并不害怕。他搞的是科学,没什么见不得人。接着之前的内容,任柳说道:“工业国的崩溃只源自于工业体系的崩溃,而不来自于外部的压力。德国即便遭到了法国那么激烈的压榨与打击,也在很短时间里面就重新拥有了强大的军事工业。根据我们看到的最新数据,英国只是对德国放开了一年的贸易,德国民用企业立刻就兴旺起来。

对美国来说,这是它第一次通过总动员进行战争,其伤亡承受能力将是空前的。伤亡全部人口的20%,对美国来说肯定做不到。但是1500万的伤亡一定能够承受。”

说完,杨柳站起身,对着黑板上挂着的评估模式进行解释。美国农业机械化程度在1929年后其实在提升,不仅是农业,由于经济危机,大量美国企业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提升管理能力以及技术水平。凡是做不到这些的美国企业都倒闭了。

技术以及管理水平的提升,使得美国可以靠先进的研发团队与工程师团队维持技术持续迭代,靠3000万妇女与儿童的劳动力来支撑美国的工农业持续良好运行。只要经济不崩溃,即便打光1500万美国男人,美国也不可能投降。

让美国不得不退出战争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常见手段,杀进美国本土,彻底摧毁美国的工业区。第二个则是因为雪片般的阵亡通知书使得美国人民不仅失去赢得战争的信心,还失去了报复的信心。

如果只是考虑通过在战场上不断歼灭美军而逼迫美国投降,这是农业国才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符合工业国的特点。

任柳是文明党党员,只是从事企业工作,与雷巴西和胡磊一样,都是搞了与生产能力挂钩的虚拟股份,并且获得了成功。

李润石虽然不喜欢任柳这种把人命视为数字的态度,依旧问道:“任柳同志,你不认为美国民众会起来反抗美国政府的反动统治?”

“美国政府是为了争夺更大的市场与主导权才选择了战争,投入战争的决定并不是对美国现行经济政策的‘反动’,而是顺应了美国的现行经济政策。所以美国人民不会觉得美国政府是反动派,即便战争持续受挫,美国人民只会认为美国政府无能。

面对无能政府,人民的要求是换人,而不是结束战争。从人性的角度来看,既然前期已经投入了如此巨大的成本,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认赔杀出。那是非得赌到借不到钱为止。

对工业国来说,钱只是政府印钞机里面印出来的。只要还能获得原材料,继续维持生产,工业还在运营,国家就能继续战斗下去。只有工业生产无法维持,工业体系崩溃了,工业国才会完蛋。

美国眼中的反动派,是那些让工业无法维持下去的人。至于这些人是资本家或者是共产党,对美国人民来说无所谓。”

雷巴西本来不太敢表达自己的看法,但是听任柳说到这个程度,他心有所感,也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总动员制度的基础是维持每个人都有就业,都能靠收入维持生活。以美国的自然禀赋,工业水平,基础建设,想只靠战场的胜利就导致美国经济崩溃,难度非常大。中美两国比较的话,中国经济更脆弱。想让美国承认战败的前提是,美国上层必须认清美国的战略意图彻底破产,而且美国人民厌倦了战争,不肯再为他们的情绪付出代价。”

李润石作为政治家,思考的自然是如何通过政治来解决问题。面前这两个家伙的见识虽然缺乏政治内容,但是他们本就是金融与企业出身,本就是从金融与生产的角度看问题。

听着这两个家伙的评价,李润石觉得自己不太好对他们作出判断。如果从工业发展角度看,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反动派。但是从政治与人道主义角度,李润石实在是没办法喜欢他们。

结束这次会谈后,李润石并没有继续工作,而是默默地抽起了烟。雷巴西与任柳这样的同志无疑是何锐执行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政策所创造出来的代表性人物。理性,坚定,孜孜不倦地追求效率。从个人角度,这两个人即便谈不上爱心人士,也不是充满恶意之人。两个人在政治上的最大特点只是对“普遍公平”的理解与普通民众有很大差距。

何锐之前对李润石描述过的“未来的不平等”在这两个家伙为代表的一批人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现。这批人对于食利阶层并无好感,甚至反对食利阶层。所以他们的企业中不存在终身股份收入,企业成员所有收入与其对企业的贡献挂钩。

进入这些企业的门槛只有其成员的个人能力,由于消除了封建与行会因素,这些企业内部不存在剥削问题,或者剥削成分很少,所以企业成员收入远高于同行。

因为有相近的能力特点,这些人很容易达成共同观点。那些试图通过打击别人获得垄断地位的成员因为伤害到了整个企业的利益,都被无情解雇。企业内部的互帮协作成为必需,所以内耗很低,进步格外迅速。

这些企业处于各个行业的龙头位置,得到了国家产业发展的最大红利。这种企业领导者们有足够的战略眼光,所以乐于合法纳税。种种特点,都强化了这些企业在行业中的领导地位,很自然地创造出了巨大的不平等。

如果没接触过这些企业,李润石会认为这些垄断企业需要被限制。接触过之后,李润石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想出一个政治上的合理解决方式。打击这种企业就是自毁长城,对中国经济有害无利。但不扭转这种合理合法的不公平,对政治上有害。

最终,李润石掐灭了烟头,先把现阶段怎么选择都是错的问题放到一边去。东南亚地区的解放事业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以当地人民的经济发展水平,有着基本属于100%正确的路线。对于现阶段怎么做都错的选择,就等到世界解放战争结束后再去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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