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人启程改去祐城。途中常有关于陈渊之死的传言传到他们耳朵里,而且,从各处酒肆茶棚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内容要比最初客栈掌柜所讲的丰富完整得多,说法也是多种多样。
在诸多传言之中,有这样一个说法:行刺陈渊的不是他的私生子,而是他和被他抛弃的原配妻子所生的女儿。
这一说法的来龙去脉,听上去和话本里那些老套的负心汉的故事十分相似,说的是当年还是个无名小卒的陈渊因缘巧合受到了武林世家怀雁徐家老太爷的青睐,徐老太爷欲将自己的孙女许配与他。
当时陈渊早已娶妻,徐三小姐那可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爱护着的金枝玉叶,断然没有给人做小的道理,按理说这门亲事应是成不了的。可是陈渊贪图徐家的地位和财富,便抛弃了多年来替他在家乡侍奉双亲的糟糠之妻,决定与徐三小姐结为夫妻。
而后,就在陈渊与徐三小姐燕尔新婚洞房花烛之夜,他那被抛弃了的原配夫人正领着年幼的女儿孤苦伶仃地回娘家。
大人物们不为人知的秘密总是为市井小民津津乐道。此刻,小酒馆中坐在燕晴煦等人邻桌的布衣男子夸夸其谈,将陈渊的“往事”讲得有板有眼。
听到这里,齐茂远终于忍不住,强压着怒意问道:“我听兄台你说得头头是道,莫不是认识陈渊和他的原配夫人?”
男子回头大致打量了他们一桌人,嘻笑道:“咳,我哪能认识他们。”
“既然如此,想来兄台必定是亲眼见到了当年情景?不过看你年纪轻轻,陈大侠成亲之时,你还在自家院子里玩泥巴吧?”
男子意识到齐茂远并非善意,顿时撂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齐茂远不屑道:“既然未曾亲见又无真凭实据,你又如何知道陈大侠在与陈夫人成亲前还有一位原配夫人?道听途说不辨真伪,也敢出来宣扬?”
“谁说我是道听途说!这都是我二哥昨日回乡探望之时对我讲的,我二哥可是陈府的账房,他的话怎能有假?”男子起身,泼皮般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拿着筷子四面比划一圈,高声朝店内众人道:“我二哥,你们都知道的,如今他在城里住,是我家中顶有出息的一个人,对吧!”
与他同席的人纷纷点头附和,“别管他们,外乡人知道什么,你接着说!”
男子这才坐下,挑衅般对齐茂远扬扬眉。齐茂远握住刀柄就要动手,徐卓按住他,“哎,齐兄,先别急着跟他生气嘛。他说的这个版本我们还没听过,听听也无妨。”
那布衣男子继续说道:“后来呀,那位原配夫人就独自带着女儿生活,陈渊怕她们母女耽误自己的前程,还曾派人去暗害她们。母女俩命大躲过了追杀,但不幸的是那位夫人受了伤落下病根,后来的十多年一直缠绵病榻。这不,两个月前那位夫人病逝了,她女儿便背井离乡替母报仇来了。”
有人质疑道:“别扯了,之前的那个‘私生子隐忍学武十年,杀母之仇终得报’的传闻还能靠谱点,你说的这一个小姑娘就能给陈大侠杀喽我还真就不信了。”
布衣男子煞有介事道:“我听说啊,那小姑娘要杀陈渊的时候,陈渊根本就没还手。你们说这是何故啊?肯定是因为确有其事,他心中有愧才不还手的。还青松剑呢,我看他根本是个伪君子。”
齐茂远实在听不下去,却也知道就算他今日动手教训了一个胡言乱语的人,在世上的其它角落仍有千百个人在胡言乱语。他也无能为力,心中深感疲惫,只能用力握了握拳,站起身道:“我吃好了,去外面等你们。”
午饭后几人继续赶路,终于在傍晚入了祐城,直奔陈家。
到的时候,陈府已经闭门谢客。守门的小厮说这府中正筹办丧事,主人无暇见客,若是为了吊唁,就请等后天再来。
这下纵使他们再不愿相信陈渊的死讯,如今也无法不信了。齐茂远向那小厮表明了身份,请他进去通传一声,随后很快有人出来,带他们入府去了陈夫人所在之处。
陈夫人和陈家长子陈钧正在灵堂中,齐茂远先带着同行几人上前祭拜,随后至陈夫人处,道:“请节哀。”
陈夫人看上去方才三十出头,是位容貌姣好的女子,看得出她今日有用心整理过仪容,但仍掩不住眉宇间的憔悴之色。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有劳挂心了。”又问齐茂远道:“这几位是……”
齐茂远说:“他们是琼素派与书剑门的弟子,此次与我一道出去办事。”
陈夫人与他们相互打了招呼,又问齐茂远:“既然是去办事,可着急赶路?你陈大哥三天后下葬。”
齐茂远回头征询了几人的意见,道:“我们就等陈兄下葬以后再走。”
“那就先在我府上住下吧。”
“好,叨扰了。”齐茂远沉吟片刻,说:“嫂夫人,我来的路上,听到了不少关于陈兄的不好的传言,但我不相信那些是真的。陈兄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夫人对于齐茂远所说的传言好似并不意外,问:“你都听到什么传言了?”
齐茂远将几种传言都简略说了,陈夫人听后长长叹息,无奈道:“这些传言中,或许真的有真相。最后弃女报仇的那一种,与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
“什么?不可能,陈兄不是那种人。”
陈夫人垂眸,“我也不愿相信。”
陈钧握紧了拳头,咬牙恨恨道:“我爹当然不是那样的人,都是那个女人在胡说!是她诬蔑我爹!”
“那个女人?”
陈钧说:“就是行刺我爹、还声称自己是被我爹遗弃的女儿的那个该死的女人。”
“这么说,你们见到她了?”
“岂止见到了,我们还……”
“钧儿!”陈钧的话未说完,便被陈夫人打断了。
陈夫人母子可能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但是碍于外人在场而有所顾虑不愿说明。韩江容知趣地道:“齐大哥,你们在此叙旧吧,我们就先出去了。”
“这……”齐茂远想了想,“也好。”
陈夫人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夫君出事后,这些天武林各界相熟的、不相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有些从未听说过的小门小派和来路不明的人,都陆续上门探望。今日我虽已吩咐了闭门谢客,但这府上已住了不少外人,人多眼杂,你们听到的那些传言,都是从我府中传出去的,我这心里总觉得……”
齐茂远道:“嫂夫人尽可放心,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两位姑娘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三位公子也都是可信之人,我敢保证他们不会出去乱说。”
燕晴煦心想,齐茂远就这么信任他们?她和语儿、韩江容、徐卓也就罢了,至少相互间都知根知底。但那个嵇承古真的可信吗?反正她对此人是存有怀疑的。
另外……她和语儿怎么就成了他看着长大的了,他们之间根本没差几岁吧?话说回来,她自己对陆语儿的形容也是“看着长大的”,齐茂远这样说也没毛病,说到底都是为了让陈夫人相信他们几个。
不过,她怎么觉得齐茂远在说到看着她们长大这一句时,那口吻仿佛有种……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感?
陈夫人听齐茂远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也就暂且对他们放下了戒备。她叫家仆到门外去把守,只留下了陈渊生前的心腹手下胡堂主在屋内,说:“其实我们已经擒到行刺的女子了,就关在我府中。你们听到的弃女报仇的说法,就是她被擒住以后对我们说的。
“我与夫君成婚十余年,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在与我成亲以前,他在家乡确实有门亲事,但只是订过娃娃亲而已,并未成婚。早在我认识夫君之前很多年,他就已经和那位订亲的姑娘解除婚约了。
“可行刺的女子却说,她娘就是曾与我夫君有婚约的人,而且他们早已成亲。夫君不是会为了攀附权贵而抛妻弃子的人,若他早已有了妻儿,当初定不会娶我;我愿意嫁给他,也是因为看中他的人品。我断然不会因他人空口白牙的几句话而怀疑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齐茂远追问。
“我们试了滴血认亲,她的血和钧儿、铮儿的都可以相溶,这却是事实。”
“怎么会……”
“陈夫人,”嵇承古忽插话进来,“据在下所知,这滴血认亲之法,实际上并不可靠。就算血液可以相溶,也不能说明什么。”
滴血认亲是从古时就传下来的,百年来一直被奉为辨别亲缘关系的最牢靠方法,从来无人质疑。陈夫人奇道:“哦?怎么说?”
嵇承古道:“此事说来有些好笑。我幼时顽皮,有一次不小心割伤了手指,适逢家中杀鸡,我便将一滴自己的血和一滴鸡血在清水中混合,结果两滴血竟在水中溶在了一起,成了一碗血水。在此之前我曾听人说过滴血认亲之法,我虽姓嵇,可是总不能说我与那芦花鸡是血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