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黄鹤楼,咱们多少还有些主动权,”我盘着腿儿恨恨地晃着军用水壶灌水,“到了寒山寺,被你外甥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好气!”
月饼从背包里翻出大大小小的瓶罐、竹筒,挑出一截赤红色两头烤焦手指粗细的竹筒,拔开塞子,倒出两颗暗绿色黄豆形状的药丸:“赶紧吃了,别墨迹。”
“你不说原材料我不吃。”我心里那口气扭不过来,肺管子堵得难受,梗着脖子嚷嚷,“月公公,你们蛊族能有正能量不?自打来了苏州,我成啥了?被下蛊、被解蛊……蛊族内斗的工具么?是不是到了决战的时候,我站你俩中间,所有蛊术都往我身上招呼?我活着,你赢了;我死了,你输了?”
“爱吃不吃!天山雪莲、冬虫夏草、灵芝粉、黄精……降火清心,专治南少侠现在的暴躁火气。”月饼把药丸往我手里一塞,伸手比量着西北角密林,“为什么精确到四十九米?”
“这不是解药啊?”我就着水吞下药丸,如同盛夏满头大汗灌了瓶冰镇可乐的惬意从丹田扩散,满肚子火气褪了不少,脑子也灵光些许,“你那宝贝外甥,暗示我已经死了。”
“嗯?”月饼扬扬眉毛,把瓶瓶罐罐装进背包。
“佛教七七追荐,始于北魏。《北史·外戚传》记载外戚胡国珍去世后,北魏孝明帝在七七日中为他设千僧斋,并度七人出家为僧……”
“说人话!”月饼皱着眉头,斜着瞥我一眼,“南少侠,当了几天大学讲师,好学生没培养多少,职业习惯倒是根深蒂固。能不能言简意赅?”
“细节决定成败!”我也懒得废话,抬起右手指着西北角(这时,我又泛起月饼用桃木钉从我的喉咙挑出蜘蛛时那种奇怪感觉),“头七知道不?亲人去世,第七天烧纸祭拜,要连续烧七次,一共七七四十九天。西白虎,北玄武,东阳西阴,南阳北阴。西北角,是幽冥老阴的双阴之地。解药放在那里,明摆着的事儿,咱在一小时之内,走不完四十九米。”
“我在想一个问题。”月饼点着额头,眉梢微微跳动,疑惑地盯着蛊鸦大战的江畔方向,“幻族在桃花源,魇族在黄鹤楼……”
“幻、魇、文、蛊四族,每族世代守护一处藏着《阴符经》线索的地点,”我拔了根青草塞嘴里嚼着,“寒山寺最先出现的是文族孔亮,蛊族跑到这儿,这不成了呛行么?”
话音刚落,我的心脏狠狠跳动几下,吐出草汁瞪着月饼:“月公公,你的……你的意思是……”
“召唤蛊鸦的,不是蛊王,而是两个人。”月饼双手合十抵在额前,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他们……”
“月饼,不要考虑他们是谁。”月饼所顾虑的事情,我在给他疗伤时已经琢磨过了,点了根烟递过去,“从桃花源到寒山寺,最困惑我们的,不就是这件事么?回到过去也好,黑化也罢,竹简那个秘密,四族各怀目的阻止咱们……”
“都是源于他们。”月饼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浑圆的烟圈漂浮在他的面前,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飘散断裂,却又始终保持着烟雾相连,随着察觉不到的空气流动,逐渐扭曲变形。
“所以,我们就像玩一场闯关游戏,碾压小boss,击败大boss。”我曲指弹向烟圈,顿时断成一条扭曲的灰白色烟线,溢散消逝,无影无踪。
“南瓜,我想问一个问题。”月饼用脚尖捻出泥窝,把烟灰弹进去,“他们会是回到过去,黑化的咱们么?如果真的是,咱们打败他们,会不会像四族传说那样,出于某种原因,回到了过去?然后布置各种线索,让现在的咱们进行这场文字游戏?这不是一个死循环么?”
“月公公,你的心里话是:‘南瓜,如果回到过去,你会遇到小九,会爱上她、几生几世寻她,情愿为她堕入黑暗么?’”我又拔起一根青草,缠绕在手指,淡绿的草汁浸染关节,留下一圈圈湿润冰凉的淡淡草汁,即便是用力擦拭,也会残留很久。
就像我和小九于传说中,几生几世的羁绊虐恋,总是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心间。每每想起,便会微微勒紧,直至心脏淌出某种叫做“酸楚”的情愫。
“没有你那么文艺,倒也差不多这个意思。”月饼把烟头插进土坑捻灭,起身伸了个懒腰,“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是么?”
“是的。”我扶着膝盖站起,站在月饼身侧,“如果南晓楼真因为小九黑化了,月无华会不会于我傲行地狱?”
“先找到解药,解了你的蛊毒再说吧。”月饼前行一步,转身,双手摁住我的肩膀,嘴角扬起一丝自信的微笑,“我一定会让你活着。”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死。”我推开他的手,满脸嫌弃,“矫情啥呢?赶紧的吧!再耽搁会儿,一小时过去,小爷蛊发身亡,你咋让我活?”
“站我后面,千万小心!”月饼跨步走向西北角密林,“蛊族的事,蛊族解决。文族南少侠,做好现场记录,千万别漏下杂家的光辉细节。”
“长得帅就一定是主角么?”我紧赶了几步,“哈哈”笑着,“咱要整明白,我才是主角。”
来苏州寒山寺的路上,我和月饼由桃花源和黄鹤楼的经历以及竹简中的秘密讨论了很多次。虽说各有各的意见想法,有一条基本能明确——隐藏于唐诗宋词的《阴符经》线索,应该分为四处,分别由幻、魇、文、蛊四族守护。
然而,文族孔亮和蛊族蛊王同时出现在寒山寺附近,召唤蛊鸦袭击我们的是另外两个人……
那么,《枫桥夜泊》是否就是《阴符经》最终线索?
寒山寺,就是我们的最终一站,也是最终一战?
所有的谜团,将在今夜,解开?
我们已经走进密林,横七竖八的枝桠阻碍着前行步伐,也阻碍着漫夜星光冷峻地挥洒。
一团阴云,由视线所及的漆黑天际,如暴风推动的海浪涌向整片天幕。在光明与黑暗角逐撕扯的边缘,阴云化成巨大的人脸形状,将群星大口吞噬,直至咽下那轮,冷冷冰月。
天地,瞬息,黑暗。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月饼左手挥动捡来的树干,拨开枝桠叶藤。
我又一次泛起极其怪异的感觉……
“南瓜,你中的蛊毒,最少两三天了。”
“月饼,你是右撇子,突然用了左手?”
我摸着中蛊的喉咙,月饼盯着卷起衣袖的右手。
“你是说?”
“你是说?”
月饼摸着喉咙,我盯着卷起衣袖的右手。
在我们彼此的视线里,有一条细长的红线,顺着血管,延伸到喉咙、脖颈、肩膀、大臂、小臂,直至与手掌的生命线,相连。
“咯咯……好寂寞呢,好想有人陪呢。”
“是的呢。千百年了,没有男人来过。”
像被浓墨浸泡的密林,飘飘忽忽升起四团忽明忽暗的绿色荧光。沉闷潮湿的空气,幽幽飘过成熟女人特有的体香,蛊魅的娇笑声随着荧光忽左忽右:“两位公子,来找我们呀。”
两声吟唱,从密林中飘然而至。时而清亮、时而沙哑;时而娇憨、时而性感;时而甜蜜,时而惆怅。就像一抔孤坟那两只嬉戏于花丛的蝴蝶,双翅翩跹,飘忽翻飞,撩拨着初春盎然的爱意,花粉呢喃着相思情断的《梁祝》;又像是一汪西湖中修行千年的青白双蛇,扭动着曼妙光润身躯,抵死缠绵,为满湖春水荡起丝丝涟漪,水珠轻诉着爱恨别离的《白蛇》。
世间任何男子,都抵不住这妩媚中透着清纯、成熟里包裹天真的歌声。世间任何男子,即便是瞎子,也会被她们的歌声蛊惑,心神荡漾无法自拔。世间任何男子,都会被她们的歌声吸引,迷失心智,心甘情愿献出生命。
击败男人最致命的武器,永远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柔软的、温柔的、风情的、美丽女人。
我和月饼,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野史中让无数浪子书生,丧命于深山密林、古刹老宅,“吱吱”低鸣的,狐语。
——
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仆一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抗直,颇不在意。宵分,女子复至, 谓宁曰:“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小倩, 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觍颜向人,实非所乐。”
——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三《聂小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