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夜半钟声(九)

李晏不是杭州本地人,标准普通话不带丁点儿口音,听不出是哪儿人。三年前在胜利河租了家店铺,老板跑堂厨子一肩挑,凭着炒菜做饭的好手艺,短短几月就招揽了不少回头客。

一个人忙里忙外,上菜难免慢了些,架不住李晏长得俊俏,结账时又极为爽气,二三十的零头直接就免了。一来二去,竟成了胜利河有名的饭馆子。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觊觎李晏美色的食客大有人在。

俗话说“苍蝇不钉没有缝儿的蛋”,李晏吃、住、睡在店里,生活用品全都网购,食材都是商家送到店里,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总是一副“即便满脸笑容也拒人千里”的气质。和顾客的往来仅限于二维码扫款,从来不加好友,建个顾客会员群这种营销方式更是不存在。

这么一枚精致的鸡蛋,别说缝儿了,连点儿瑕疵都没有,倒也无形中打消了诸多登徒子的邪念。

按照中国“单身男女十米之内必有热心大妈”的神秘诅咒,左邻右坊的好事儿大妈们,纷纷以媒婆为己任,给李晏介绍了乌泱泱一大堆对象。奈何男方家境再好、相貌再帅、存款再多,李晏也不为所动,压根儿没这念头,埋头打理店铺。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时间久了,人们习以为常的同时,诸多恶毒谣言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个李晏,长得漂亮吧?呸!变性人!我同学的邻居的亲戚是她之前同事。她是上海人,挺俊俏的小伙子,心理变态,给自己转了性。这不,拼命挣钱还贷呢。”

“我怎么听说她是同性恋呢?有个小相好刚上大学,她是挣钱养那个零零后女大学生。现在的娘们儿,啥都会玩。”

“你们说得都不靠谱。我倒觉得吧,她就像前阵子被抓的‘杀人女魔劳荣枝’,怕不是犯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你还别说,真不是没这个可能!要不怎么不出门,天天躲在店里。”

“这年头,世道乱了,什么人都有。你们隔三差五就去吃饭喝酒,当心哪天喝多了把你们剁了,做成人肉包子卖。”

“啐!乌鸦嘴说不出好话!你也没少去。要剁也是先剁你。”

一人谣言,三人成虎。关于李晏的种种腹诽叵测,经过掺杂着肉屑、菜渍、酒液、口沫的艺术加工,仿佛都成了真的。谁愿当“不怕死的好色之徒”?一来二去,饭店的生意也就凉了,由最初的宾客如云直至门可罗雀。

最高兴的,莫过于几家相邻饭店的老板。

平日,李晏的饭店高朋满座、日进斗金,自家店里寥寥两桌、生意冷清,早就恨得牙根儿生疼,偷摸打了好多回匿名投诉电话。就连美团、饿了么都找朋友点过李晏家的外卖,再洋洋洒洒几十字配图来个差评。奈何“上不了台面的阴招搞不垮众口皆碑的牌子”,嫉妒之余,只能作罢。平日相见还要装出一副热心肠的好模样:“晏子,你那忙不过来就跟哥(姐)说。咱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可千万别客气啊。”

如今,虽说自家店的生意依旧不好,可是李晏家的饭店也黄了,端的是无比痛快!各自拿出绝不能给顾客用的好肉好油,使出看家本事做几道拿手菜,关门喝酒庆祝。

令众人不解的是,生意虽然倒了,李晏却像没事儿人似的,该怎么过怎么过。每天早晨开门,打扫卫生,桌椅擦得锃亮,购买食材,半夜闭店,熄灯休息。

如此一来,那些喝酒庆祝、幸灾乐祸的店铺老板,又愤愤不已,胸闷头痛比喝了假酒还难受。

——

“老羊,你觉得哪儿不对?”方旭东讲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夹了粒花生米,丢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我正听得入神,冷不丁没转过脑子。此时几个食客摸肚子打酒嗝结账,挡住我看向李晏的视线,忽然想到一件不合常理的蹊跷事,正要说出来,却让月饼拔了头筹。

“饭店没顾客,每天还要买那么多食材?”月饼和方旭东碰酒杯扬脖灌下,“难道不是给人准备的?”

“月老师反应真快!我可是寻思好久才琢磨明白。”方旭东满脸“恨不得拜月饼为师”的崇拜,“月老师您委实聪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方旭东几句话,月饼大为受用,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喜气洋洋:“哪里哪里,方兄抬爱了。若不是方兄讲述清晰,我也想不到这一层。”

“哈哈哈哈!知音难求,知音难求。”方旭东肉嘟嘟的双下巴都快笑掉了,脖子里的肉夹着一溜汗渍油印,“兴之所至,当浮一大白。”

得!这俩人互相捧臭脚还用上书面用语了。当你们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呢?

我心说小爷早想到了,喝多了舌头不利索没赶上趟儿而已。郁闷之余,难免抬杠,微微一笑做“你们仅知皮毛”状:“祭祀阴人,都是用纸烛做成阳间玩意儿,随火焚烧成阴灰冷烟,取‘灰飞烟灭,阴存阳灭’之意。那些食材可都是阳货,哪能伺候那些东西?”

“老羊,你知道渡劫么?”方旭东收起笑意,又低着身子把那颗大脑袋搁在一堆盘子上面,眼神里竟有一丝恐惧,“不是女孩每个月那几天,就是那个正儿八经的渡劫。”

关于“渡劫”,我之前记录的经历中有过详细解释,还因此遇到几件离奇诡异的事件,就不多解释了。

“渡劫?”我的脑袋“嗡”了一声,头重脚轻有些晕眩,“你是说?那些食材……月公公,你是怎么想到的?”

“南少侠精通中国传统文化,第一反应自然是祭祀之类的事儿,”月饼扬扬眉毛,摸出一枚桃木钉摆在酒杯旁边,“蛊族是干嘛的?可不是拿纸烛喂养蛇虫吧?老方,你继续……”

“这就是月老师传说中的桃木钉?!”方旭东的脑回路实在跳跃,搁着正事不讲,倒是对桃木钉大感兴趣,想拿手里把玩又很不好意思地扭捏着。

“送你了。”月饼这人虽然性子冷淡,但是对认可的人,异常热情爽快。

“真精致啊!这是百年雷击老桃木做的吧?我一定好好珍藏。”方旭东摩挲着桃木钉,曲指弹了弹钉尖,“这动静儿,真脆生!”

“老方,咱谈点儿正事行不?”我从背包里掏出瑞士军刀,“啪”地拍在桌上,“讲明白了,这把刀送……咳咳……借你玩一会儿。”。

邻桌刺龙画虎几个小年轻正进行到酒后相互吹牛环节,无非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打十个”的恩怨情仇,情节大多雷同于香港黑帮片,被我拍桌子的声音扰了兴致。齐齐扭头正要聒噪质问,趁着酒兴尽显英雄豪杰本色。看到桌上明晃晃的军刀,二话不说默默转身,低头接着喝闷酒。

“你这淘宝货的军刀,有啥稀罕的?”方旭东撇撇嘴满脸嫌弃,“聊到哪儿了?”

这要是倒退几百年,就冲方旭东这句话,我能立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戳他几个透明窟窿。如今只能暗自忿忿:“你才买淘宝货!你全家都买淘宝货!这是全球只做了200把的Victorinox限量款,好几万的专用格斗刀!不稀罕?你稀罕得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