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世上存在神魔鬼怪。

人世间位于其中, 上下皆有另外的,被人们畅想过却不会有丝毫机会探知的世界。

原初之时,天上生出了一颗巨大的树,灵力以树为中心不断往外扩散, 随后滋养出了万物, 再然后, 万物有灵, 形成了一套独立的体系。

树是有自己意识的。

他对此并无感觉,只是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生物自己分出来个三六九等, 紧接着进化出各种官职, 开始分别管理起了上界, 称他为“尊上”。

原初之树的力量无法撼动, 他们自他而生,自然是要心甘情愿的处于下位。

树唯一在意的, 只有沵。

甚至亲手将自己的枝干磨成了木珠, 亲自套在了他的脚腕上。

沵是最初出现在树身边的, 那里有一个满是灵力的水潭,又或许是树本身想要生物陪伴的心愿所以他才出现,之后才衍生出别的事物。

辰是沵给他起的名字,沵也有他取的昵称。

所有事情的起因, 是他抓了一把莲子给沵当零食,而沵突发奇想, 想要用莲子种莲花。

这里的灵力如此浓郁, 要养出有灵性的植物轻而易举, 他却为了保险, 瞒着辰偷偷给其中一个莲子滴了血。

其实他也不知道莲花应该怎么种, 放在小溪边,还没仔细琢磨,那些莲子却全都被溪水卷走了,还难过了好一阵。

辰对此事是知情的,只是他纵容着沵,也知晓沵并非不明事理,经过这件事以后或许就吸取了教训,便假装不知道。

后来那莲花仙出现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对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莲花仙是极为罕见的并蒂莲,生得美丽,自身灵力纯正充沛,长袖善舞,一时间拜倒在她群下的仙魔不知几何。

可她似乎是将目光放得很高很远,所有人都知道她爱慕着尊上。

有人黯然神伤,也有人希望她得到幸福,帮助她吸引尊上的注意力。

不过先前也说了,辰在意的只有沵,至于其余的存在,不管在不在都无所谓,不在反倒还乐得清闲,就他跟沵两个不知道有多好。

莲花仙就时常因此表现得伤心难过,而辰并没有管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只是因为莲花仙身上那一丝熟悉的气息,知道她的真实来历,所以在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了那么一些,下面的那些人就想到了很多,觉得他对莲花仙特殊,可能也是有机会的。

沵听说过莲花仙,可他也不会特意想要去见她,还是一直待在辰的身边,泡在巨树旁的灵泉里,一步也不想动。

后来见到莲花仙还是偶然,随后发现对方跟自己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那时莲花仙正站在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奇异的是,她既不是对着湖面整理妆容,也不是顾影自怜,而是嘴上骂骂咧咧的,十分嫌弃的扯着自己身上那些叮叮当当的挂饰。

让她的那些裙下之臣见了,或许要惊掉一地的下巴。

“谁?”

听见身后的响动她猛地回头,看见是沵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你是……!”

沵看着她:“你好像跟我听说的不一样。”

这句话像是让莲花仙忽地回过神来一样,她原本还不知为何有些激动,此时却又冷静下来

“……不,”她道,“你听说的都没错。”

“我很少能……总之记住我说的,以后都请离我远一些。”

沵不明所以,见她冷下一张脸,快速的离开了。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只感到奇怪,接着又听见了翅膀扑扇的声音,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哎呦,大人,我可找到您了。”

一道上了年纪却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

于是沵又看向来人。

“婆罗。”他唤了一声。

被他唤作“婆罗”的是一名老者,看着有四五十岁了,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十分有精神的样子。

她是辰安排在沵身边的侍者,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大人您这样乱跑,要是尊上怪罪下来,我可就……”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罚你的。”沵道。

“您之后上哪去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这不是让人担心吗?”

“嗯,对不起。”

婆罗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跟在了他的身边。

说是这样说,下次该跑的还是会跑。

她带着沵一起回去,途中余光像是瞄见了什么黑色的东西,顿了一下,在发现对方飞走了之后迟疑片刻,还是收回了注意力,没有将这事提起。

沵在回到灵泉的时候直接就扎了进去,随后从池底捞上来一面镜子,问婆罗:“辰说这能照出生物的本质,我能拿给别人用吗?”

婆罗在看见那面镜子时先是一惊,随后听见了沵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劝您还是放弃这个想法比较好。”

“您说给‘别人’用,是想给谁?”

沵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尊上以外几乎没跟其他人有所接触,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了这么个能够来往的对象?

婆罗觉得尊上要是知道了,或许会答应,可心中却绝不是“自家孩子长大了会交朋友了”的那种欣慰感。

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就不高兴,可能就是会有些……不愉?

而沵十分没有主见的,听见她说“放弃”,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就选择放弃了,后头的那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其实他是想给刚才见到的莲花仙照一照,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跟自己先前听见的传闻不一样。

这个事情只是个小插曲,他并没有多在意。

他就是因为等着辰回来,无聊到只能在池子底吐泡泡,这才想着去不远处的溪边捉鱼玩。

那些忽然就出现的,并且变得越来越多的人莫名其妙的就将辰推到了最高的位置上。

辰很少管事,就想看着他们自己运作着,最后能变成个什么样。

今天辰出去了,去了哪里也没跟他说。

严格来说沵不能算是孤身一人,还有婆罗陪着他,但他肯定是想待在辰身边的。

沵沉在了池底,从下往上看因为水面而变得模糊的天空,接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忽地浮了上来,掀起一大朵水花。

他就这么湿漉漉的爬上了岸,不等站在一边的婆罗开口询问,抬脚就往一旁的巨树走去。

婆罗:“尊上很快就回来了,您……!!”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瞪大。

沵直接爬到树的身上去了。

由于这棵树实在是过于巨大,他在树的面前甚至显得渺小,层层叠叠的树叶将他的身影遮盖起来,让婆罗一下子找不出他到底在哪。

她很担心,怕沵会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又不太敢太过靠近,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刚想要出声喊,几片落叶却像是忽然落了下来,明明没有风却飘到了她的身边,正正好好的落在了她的脚下。

她一愣,随后眸中出现了了然之色,行了一礼之后默默退了下去。

沵对此毫无所觉,他的身手矫健,很顺利的便往上爬了一段距离,然后在粗壮的枝干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周身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这让他感觉很安心。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忽地睁开了眼睛,瞧见离自己极近的一根枝丫上长出了一个粉色的花苞。

那真是极近,像是特意凑到了他的眼前一样,并且在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绽放开来。

沵盯着那朵花看,用鼻子嗅了嗅,随后竟是上前舔了那朵花一口。

没人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巨树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震颤,他坐在枝干有些不明所以,接着猝不及防的就被几根藤蔓缠住了手脚。

“?”

那些藤蔓将他缠住,他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是仍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游走,然后缠得更紧。

“冬冬。”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沵瞬间惊喜的抬头。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前胸略微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肌肤。

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玉佩。

他拿起来一看,又见那玉佩上的雕刻精美,仔细一看……察觉到上面雕着的好像是他?

“给你的,好好带着,”辰不知何时出现,坐在了他的身边,“我今早是去寻合适的材料了,然后亲手给你雕的。”

“真的?”

显然他送什么沵都会喜欢。

“那我一定会好好戴着的。”

辰摸了摸他的头,忽地有些欲言又止。

“冬冬,以后你要是见到花……”

他说到这里时又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最后他道:“算了,什么事也没有。”

“喜欢花吗?”他问。

“喜欢。”沵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特别喜欢你身上的。”

辰笑了一下,然后忽然凑近了他。

“上来多久了?不难受吗?”

沵放下玉佩,然后一把抱住了辰。

“喜欢你身上的灵力。”

“是吗?”辰用指尖摩挲着他的唇,“那我可真高兴。”

“今天,想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吃’?”

他低低的笑着,声音变得有些低哑。

沵将目光落在了他的颈脖之上,在被他摸了摸头表示默许之后,张口咬了上去。

他没有客气,血液一下就涌了出来,而辰的脸上满是隐忍,似乎是因为疼痛,又像是因为其他。

什么方式都一样的。

反正……到最后还是会忍不住。

他们都是。

……

原初巨树开了满树的花,上界的人却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如今看着,就会想到那莲花仙。

其实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或许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他们就喜欢茶余饭后说说莲花仙。

莲花仙的灵力非常纯正,仿若天生,只是实际上是怎么来的,辰一眼就清楚,并且也在之后看着她盛极而衰。

这都是“命”,若是就这么衰败了,好歹还算是留下了至美的曾经,可她却在肖想更多。

是真有那么多怜香惜玉的人会为了她去承受惹怒尊上的风险,还是因为其他,只有她自己知晓。

辰一开始倒没怎么觉得生气,这事太过滑稽,他就看着底下这些人在自以为是,本以为多少能有点脑子,结果还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当即怒极反笑。

他们全都知道沵是跟在辰身边的,也知道沵的特殊之处,可他们居然想着要让沵去救那莲花仙,在知晓他的态度之后,顿时又变得跟鹌鹑一样,再也不吱声了。

只除了一个人。

名字叫墨湖,职位不高不低,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却不知为何频频为莲花仙出头,即便是头破血流也坚持着,想让辰去救她。

这不亚于让辰动手,去为了莲花仙将沵杀害。

他当场震怒,回头看见了偷溜出来的沵,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怒火多少是平复了些许,又看向对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沵一般都不会离开那个灵泉,在那个地方不会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而他有时候待不住的时候,有这个玉佩在,还有脚上的木珠,同样很安全。

可也不知莲花仙是用什么方法蛊惑的墨湖,让他彻底入了魔。

莲花仙用血脉里的那一滴血扰乱了辰的感知,不过短短一瞬他便察觉过来,只是这么一点时间已经足够让墨湖将沵掳走。

沵自然是挣扎的,墨湖制不住他让他挣脱了,去追的时候反而被咬断了脖子。

事件本该就这样结束,后来他却掉下去了。

在那一块区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缝隙,他没有留意,就掉了下去。

婆罗听闻此事的时候满脸都是惊愕,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尊上的反应,迅速的就赶了过去。

她跟沵自然也是有感情的,知道沵掉了下去,内心也是难受至极,可她是去阻拦的。

她猜想到尊上是一定会下去的,她是企图让尊上冷静,再找别的办法。

那时辰诡异的平静,平静到令她看着便心生恐惧,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不是说什么上界没了尊上不行之类的,只是以他的力量,若想要下去寻沵的话,下面的世界是承受不住的。

他觉得这也很简单,既然承受不住,那就分散开来吧。

将一份撕开,跟树木生出无数分支一样,每一个都有他的神识,下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乱,或许也能早一点找到他的冬冬。

在沵出现之前,辰没有在意的东西,这么无欲无求的,自然也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

如今事实告诉他,他还是太过自信了,拥有强大的力量又有什么用?

底下的世界跟上界不一样,人类每天都要为各种事情奔波,连存活下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逢政权更替,更是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沵掉了下去,掉进了轮回里,跟凡人一样不停经历生老病死,只是这么想一想,辰就觉得自己心都快碎了。

可他找不到沵,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的力量在下界伸展不开。

并且残忍的是,他只有在沵濒死的时候,才能得知对方所在的位置。

哪怕知晓沵并非真的消亡,可这次数多了,他甚至快麻木了。

梵玉镜是辰之前给沵的镜子,是一个法器。

除了能够照映出生物的本质以外,境内还有一方小世界。

如今他跟邬佟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平淡,像是当真毫无波澜。

他并非将所有情节都对邬佟述说,邬佟在被那颗血珠一样的珠子没入额头后,脑海中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桎梏一样,那些记忆、那些画面都浮现出来。

那真是相当庞大的记忆量,辰在一旁跟他说话,不过是起着引导作用,帮助他快速接受,不至于陷入混乱。

邬佟:“……”

最后辰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

邬佟脑子里苏醒的只有他作为沵时的记忆,那些转世时的经历也就让辰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概括完了,而他对此并无任何印象。

可就算是不问,他也能大致想象到。

之前见到的那些墓碑,还有将墓碑嵌入自己身体的树,刚见到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想,他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

最后他语气轻松的说:“没想到我之前是个傻白甜。”

可不是傻白甜吗,被保护着,也没有什么烦恼。

……嗯,就是跟传统意义上的“傻白甜”好像也不太一样,能够一口咬断敌人的脖子,凶起来的时候贼凶。

反正邬佟觉得自己保持原样就可以了,没必要刻意恢复成那个样子。

“你辛苦了。”

邬佟对辰说完这句话后,又感觉有些不对,对方又不是他的下属,要算起来的话甚至分位还比他要高。

“我现在应该叫你哪个名字?”

辰看着他,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行。”

邬佟笑了起来,然后对他张开双手。

“其他的先不说,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