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愈发尴尬,空气仿佛凝固。
服务员小姐姐强笑道:“我去找个袋子来。”
话一说完,人就溜了。
杨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们看看瞧,这玩笑开的。”
詹千蕊硬忍着大笑,肉乎乎的小肚皮一抽一抽。
宣优好整以暇地端正了坐姿,表现得温和婉约,好似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昨天宣优去家里吃饭,詹千蕊有给她介绍,詹家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爷爷奶奶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除了詹永德做生意以外,其余都在体制内工作。
爸爸妈妈未发迹前,多多少少有点被亲戚们看不起。这两年生意走下坡路,杂七杂八的闲话再次多了起来。
叔叔詹永典是公务员,老老实实做了大半辈子,升官无望。婶婶杨艳在商场里做导购,惯会捧高踩低。二人的性格品行南辕北辙。
詹千蕊的小嘴一张一合,吃饭说话两不误:“虽然婶婶这种人不讨喜,但我最烦的是小姑一家。你是不知道,那三个人优越感爆棚了,估计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小姑张口闭口,就是她老公怎么怎么厉害,儿子怎么怎么优秀。每次家庭聚会,无论聊什么,她总能把话题往小表弟上了X大引。”
X大,国内一所知名的985211大学,名气仅在清华北大之下。
反观詹千蕊自己,从小到大,只要谈到学习成绩,都叫詹永德和童洁灰头土脸。
宣优:“可能是儿子考到好学校,她喜悦的心情还没过去。”
“拉倒吧。”詹千蕊把鸡脆骨咬得“嘎嘣嘎嘣”响:“方屿新明年就毕业了。”
宣优顿了顿:“那是有点过。”
詹千蕊越说越起劲,小嘴叨得飞快:“她要是光吹自己的儿子就罢了,以前总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问我期末考试考了几分。我学习不好,她又不是不知道,还明里暗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什么,蕊蕊就算成绩普通,以后也是有家业要继承的。再不济,嫁个有本事的老公就好了。什么玩意儿嘛,重男轻女,这点和婶婶一模一样!”
童洁笑着,往詹千蕊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好了,你就不要说你小姑了,本来方屿新就值得夸啊。妈妈倒是也想在外面秀一波你的学历,你给我机会了吗?”
詹千蕊嚼着肉,不吭声了。
宣优用筷子挑着雪白晶莹的饭粒,眼神中流泻出一丝狡黠:“没关系,蕊蕊没能给的机会,我来给。”
詹千蕊白眼一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大学毕业的,能跟人家X大高材生平起平坐吗?”
“先保密。”宣优张开红润的嘴巴,轻快地往里面送了一口饭。
果不其然,詹永德给大家介绍完宣优,一番寒暄问好结束。
詹永兰开始了:“优优啊,看着温柔娴静的,学习成绩一定不错。”
宣优矜持道:“还可以。”
詹永兰怜爱地看了方屿新一眼:“我们新新,原本清明节是不打算回宫州的。X大考研的竞争太激烈了,他想利用假期,好好给考试作准备。因为优优认祖归宗这件大事,他才特意从北京飞回来。”
她侧过脸,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对了,优优的大学是在哪里读的?”
宣优淡笑道:“我也是在北京读的大学。”
“是吗?”詹永兰摸着茶杯的杯沿:“不知道……”
她微微笑着,故意不把话问全。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她想问的是什么。
詹千蕊就晓得詹永兰爱问人学习。爸爸妈妈都不好意思主动问,宣优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她一个小姑跳出来问。
万一宣优学历不高,问出来岂不难看?
宣优:“我是清华毕业的。”
她音量不大,说出的内容却比放几千响的爆竹,还要震耳欲聋。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一桌人都炸懵了。
詹永兰缓了好一会儿,见宣优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勉勉强强挤出点笑容来:“那么厉害,高考得是当地的状元了吧……?”
宣优垂下眼,睫毛如小扇子一样扇了扇:“没那么厉害,探花而已。”
“怎么可能啊。”杨艳弹了弹长长的指甲:“我听说,你之前是在宫江镇生活的。那边不是状元,估计上不了清华。”
言下之意便是,宣优说谎了。
“这种话,肯定是不敢随便乱说的。”詹永兰貌似在给宣优解围:“清华毕业,也不一定非要全日制。”
是不是全日制,里头区别大了。
气氛在朝尴尬的方向发展,其他人静静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童洁喝着茶,不露声色。
“服务员怎么还没上菜,坐半天了都。”詹永德窘迫地搓了搓脸,想把话题岔开。
杨艳不理他,顺着詹永兰的话往下说:“不会是成人自考,函授什么的吧……”
她看着方屿新,声音提高了八度:“新新那年高考,不就是他们学校的第一名吗?名副其实的高考状元!”
待她们一唱一和完,宣优不紧不慢道:“我指的是省里。”
——省里的理科探花。
“我的天!你的意思是,你高考考了全省第三吗?要不要这么厉害?!”詹千蕊不管不顾,上去就是一通夸:“宣优,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天才啊!天之骄子,满腹经纶,雄才伟略,国士无双!其他什么的,比起你全弱爆了!”
众人:“……”
方伟滑着手机,之前一直没有加入聊天。
此时此刻,他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六年前,清华北大在本省的录取名单里,好像没有姓宣的。”
詹千蕊小脸一白。
——完蛋,夸她夸早了!
她瞄了宣优一眼,看长相就不像能考清华北大的,如此漂亮的一张脸,去北影中戏差不多。
宣优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我早上了一年学,中途还跳过一级。”
方伟愣了楞,又滑了两下手机,确认后抬眼道:“早两年也没有姓宣的。”
“是吗?”宣优注视着他,并不急着解释。
场面越来越僵,尴尬蔓延至包厢里的每一个角落。
宣优优雅地放下杯子:“我当时的名字叫吴有优,当地媒体做过报道,上面应该有我的照片。”
众人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点开浏览器就要搜“吴有优”三个字。
大姑詹永菊问:“你怎么还把名字改了?”
“姓吴,名叫有优,似乎不大合适。”宣优一笑:“念出来,意思正相反。所以改从母姓。”
詹永菊未置可否。
詹晋先开口了:“你们不用找了。我查到了,马上把链接发家庭群里。”
他转载的文章,标题赫然写着:
“史上最美高考状元,被天使吻过的孩子。”
题目很古早,有八年前那味儿了。
宣优的照片附在里面。她当时穿着蓝白色校服,头皮比现在短不少,望着镜头有些羞涩,眼神单纯而稚嫩,与现在的样子像也不像。
五官脸型是差不多的,神态气质是天差地别的。
方伟和詹永兰讪讪地将手机锁屏。
杨艳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翻:“清华毕业的高材生,赚的钱肯定不少。”
“我在创业,赚的还不一定有投入的多。”宣优措辞委婉,那是她为人低调。
听在杨艳耳朵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想法多。下海做生意九死一生,你爸妈就是个例子。前十多年还搞得不错呢,上个月公司刚被收购。你既然会考试,何苦不去考个有编制的工作,不比你在外面创业强?”
宣优淡淡道:“婶婶的话,有道理的。”
杨艳更来劲了:“我前两天还在网上看到个笑话。说有个年轻人问创业者,你现在有多少钱?创业者说有三百万。年轻人感叹,创业太挣钱了。最后你们猜怎么着,创业者说我原来有三千万。”
她段子还没讲完,自己先笑开了。桌上的人都在跟着笑,只有詹永德一家没有。
杨艳无聊地多问了一嘴:“那你这个创业者有多少钱?”
宣优低眸,杯上的桃花印在了她的眼中:“不如你笑话里的创业者钱多。”
“是吧,搞这些投机倒把的没意思。”杨艳翘着个小拇指剥桔子,剥完给詹晋塞了一瓣:“你可没条件创业,爸妈没那么多钱给你烧。”
詹晋不耐烦道:“谁要你的钱了?”
“倒也不一定需要自己有钱。”宣优勾唇浅笑,眼帘掀起的同时,一双漆黑的瞳孔似在发光:“我恒州的总公司,刚融资了三个亿。”
他们略带嘲讽的神色,蓦然一僵。
詹永德脸上的笑意,早就掩饰不住了:“你们知道洁德服装是谁收购的吗?”
他把桌子拍得“当当”响,狂喜的心情根本无法克制:“就是优优他们收购的!优优现在是洁德的总经理!”
童洁点了点詹永德,让他不要表现得过分夸张:“没有想到,阴差阳错,最后全又回到原点。这一切可能就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一杀,二杀,三杀,四杀,五杀,团灭……
——震慑全场!
詹千蕊脑海里,响起了游戏中杀红了的背景音。随着妈妈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一个巨大的,带着各种华丽特效的“胜利”跃到了正中央。
之后上菜吃饭,大家都没再提学习工作上的事,尽聊些日常没营养的话题。
比如,最近什么电视剧热播啊;哪家店的东西打折啦;新开的餐厅味道还可以呀……
杨艳用钳子,辛苦地剥了一个巨大的蟹钳,放进詹晋的碗里:“快吃吧。”
“我自己会弄。”詹晋烦躁地把蟹钳往骨碟里一拨,自己夹了片海参。
杨艳瞪着双眼:“妈妈伺候你还伺候错了?!”
她不爽地别过头,心里直骂儿子不识好歹,视线无意和宣优对上了。
宣优对她客气地一收下额。
杨艳咬了口蟹肉,没话找话道:“你那边的父母还好吗?蕊蕊是不是也要回去,跟他们见一见啊?”
举座皆惊,谁也没想到,杨艳会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她自己后知后觉,眼神不由躲闪起来。
众人望着詹千蕊,却听宣优风轻云淡道:“我妈在我小的时候,生病走了。另一位,几年前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