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夏。轩窗内外,有多少追忆与牵挂。归人过客,万户千家。沉李浮瓜,甜滋滋啊。
薰风荷花,香馥馥呀。说什么诗礼簪缨,做什么琴棋书画。
怎抵得!山肴野蔌,薄酒清茶。蓑衣箬笠,嬉笑怒骂。
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哪一个是仙葩,哪一个是泥渣。
夜雨霏霏,晚风细细,宋辞摘下新编织成的斗笠,关切地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唐离会心一笑,摇了摇头,又朝那笆篓里望了望,见尽是些药草,脸上尽是失落衰颓之色,又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更觉饥肠辘辘。
“那就好,只是这姓萧的绝非善类,修行漫漫,来日方长,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不打紧,大哥,我也会更加努力修行的,对了,你那有没有什么野果子之类的,我都一天没吃饭了,肚皮快贴着脊梁骨了。”
宋辞嘿嘿一笑,道:“吃的没有,都是药草,你要不要尝尝?”唐离忙道:“我可不尝,万一有毒,丢了小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胆小鬼,你平素谙熟这些药草,若果真有毒,你岂不知?”宋辞笑道,又生疑惑,他们在悟无宗修行可是衣食无忧的,问其中缘由,唐离一五一十将在无边阁之事娓娓道来,当然提及与云嫣的偶遇时,即轻描淡写而过。
“走吧,去后山断刃峰看看,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弄只斑鸠或是野兔,烧了吃。”宋辞不由分说,就拉起唐离的衣袖向后山走去。
霡霂绵绵,山间野地上潮乎乎的,唐离心里打了问号,道:“大哥,山上刚下过雨,到处湿漉漉的,咱们去哪儿找干柴啊。”
“嘿嘿,你还倒挺心细,难道你忘了,这里是钟灵山,到处被覆蓁蓁草木,要找到柴火不难的。”宋辞道,“对啦,方才你说打算练习擒拿体功?”
唐离使劲点了点头,暗寻思莫非大哥是要指点迷津,岂知迎来的是一盆冷水。
“那种功夫不好练,再说你底子还很差,身体孱弱,当务之急,要打好基本功才是。不过如今,咱们正炼体,你可以慢慢来。”
“那咱们就跟着白芷师傅好好修行,争取早日成为灵侠。”唐离说着,又握紧了拳头。
宋辞赞许道:“兄弟,我对你一直有信心!我也很期待明日‘白大姐’的新酷刑。”
听到“白大姐”三个字,唐离哑然失笑了。
旦日清晨,巍峨的钟灵山上,一片葱茏,在花草树木的掩映下,风雨不动的无止亭,若隐若现,与那寻常之时却有所不同,只因今日,唐离等人所集合的亭子中多了一个人。
但见其:身着灰衣,负手而立;眉长过目,双耳垂肩;瞳仁清净,智慧内藏;鼻子瘦削,嘴巴厚方,或曰疆场飞猛将,亦称楼宇立门神。
“他是何方神圣?”唐离犯起了嘀咕,虽不见其庐山真面,但只是一个背影,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场,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莫名的困难。他没有过多时间去冥思遐想,白芷已经出现在无止亭中,见那灰衣男子,也只是莞尔一笑,俩人心照不宣,都无寒暄之意。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接下来这一门修行内容叫‘跑山滚草,炼体双修’。”白芷郑重道,“跑山,你们要在清晨进行长跑,选择崎岖坎坷蜿蜒的路径,为的就是强化腿部各处筋骨肌肉,跑山后紧接着就要躺在野草地上,翻复滚转,让身体皮肤与草木、沙石、土砾等充分摩擦,与朝露荆针棘刺亲密接触,久而久之使皮肤坚韧。”
一干弟子听言都变了脸色,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涌了上来,体之修行果然名不虚传。
“跑累了还能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歇会,嗅嗅花香,听听鸟语,还不错啊。”宋辞小声说道。
唐离没有那般闲情逸致,也未回应,暗忖这跑山滚草,确乎要比之前的望日更有难度,“跑山?爬山都上气不接下气、勉为其难了,如今还要在山间奔跑,我可不是猛虎啊。”
“好了,先说这么多,具体要怎么修行,到时你们自然会知晓。云嫣跟我走,其余弟子跟着这位古谚师傅,接下来这些日子,他会‘照顾’好你们的!”白芷说完,就领着云嫣离开了。
唐离目不转睛地望着云嫣的背影,内心又多了几分惆怅与失落。
古谚转过身来,神情显得很平静,目光没有在这群稚嫩的少年身上有过多的停留,只是一瞥,便悠悠地道:“你们都跟我走吧!”
话音刚落,古谚就率先走开了,大家伙不约而同地跟上,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复杂的,甚至是矛盾的,期待与抗拒,渴望成为灵侠,与此同时,又盼望成为灵侠的那一天可以早些到来。唐离的眼神是炽热的,也是迷惘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大抵都是如此吧。
古谚把这些弟子带到了另一个亭子里。钟灵山上的无止亭,包含了太多亭子,以至于悟无宗的人恐怕也会迷路吧。在这个没有什么特别的亭子里,唐离再一次见到了萧坎,后来的种种,也解开了一些谜团,但又衍生了许多疑惑。
“老大,那小子送上门来了!”林没鸟狡黠地笑道。萧坎轻蔑地斜看着唐离,恨意如涨潮般,一波又一波,激荡在胸口。宋辞也发现了萧坎,却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唐离的肩膀,自是不把那家伙放在眼里。
“兄弟,我明白了,为什么白大姐要把云嫣单独领走,起初,我还以为是要秘密传授什么高深莫测的悟,现在看来,是我臆断了!”
“大哥,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唐离诧异道。
“你看这里的人全是男的,据我所知,咱们这一批进来的弟子有男有女,多半是因为这种修行需要赤膊上阵吧。”宋辞嘿嘿一笑道。唐离后知后觉,狠狠给了他个白眼。
古谚又三言两语,叮嘱了几句,就把这些人带到了跑山滚草的修行之地,卧龙岭,但见那:长虹贯霞,流岚飞烟。壁仞挂芳草,石堆抹苔藓。深又密,两壑藤萝接地舞日月;挺且直,一岭松柏连天弄风云。仙鹤麒麟争相过,可通紫府入凡尘。
此岭称为卧龙岭,山势奇绝,起伏层叠如汹涌波涛,一派逶迤磅礴。卧龙岭并非一般山岭,细瞧不难察觉,远处岭树能重遮千里目,脚下却是石砾和灶心土混合铺成的山路,上面又垫了薄薄一层紫地榆的根茎和晒干的老槐花,二者颜色皆是枯黄,和灶心土浑然一体。
“就这?能让皮肤变得坚硬粗糙,增强抗击打能力?”宋辞喃喃自语,又想问,“有用么?”但有了上次望日的前车之鉴,他也只能是有贼心没贼胆了。
“灶心土、地榆、槐花三者都有止血的功效,大家在跑山的途中随时可能栽跟头,跌倒损伤,在所难免,伤口接触这些东西,想必就可止血了。”唐离道,“大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采药的老江湖了,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切,岂会不知,我只是怀疑,修行总要有点怀疑精神对吧,不然,那些包罗万象、层出不穷的悟是如何得来的?”宋辞不尴不尬道。
“好了,安静,别再窃窃私语了,我先给你们演示一遍,要聚精会神地看啊!”古谚厉声道,说完,便如履平地,举步生风,竟有翩翩起舞之姿。
“这——脚踩在上面,竟然听不到跫音。”唐离暗暗道,“真是不可思议,灵侠真的无所不能么?”唐离还没回过神来,古谚早已无影无踪,又几个呼吸间,便回到原地。
“跑山练的不止是体力,身体的平衡性、协调性都要好,否则,就会一步一个跟头,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刚开始练,你们不要急于求成,先慢慢跑,把控好节奏,假以时日,便熟能生巧,水到渠成了。”古谚难得说了这么大一段话,“还有,跑山滚草修行好坏的最终衡量标准,要求你们在两炷香的工夫,跑完一个来回,也就是说一炷香要从’龙头’到’龙尾’,也就十里。”
诸弟子听了哗然一片、沸反盈天,只不过,古谚一声令下,喧闹声顷刻戛然而止,紧接着,大家伙便如脱缰野马,奔跑开来,唐、宋二兄弟,并肩而行。
跑前几十步,唐离尚能勉强应付,或许是好奇心、或许是新鲜感;又十几步,则气喘吁吁,脚酸腿软,步虚身晃。其实,宋辞还好,毕竟他身强体壮,底子厚实,可唐离就苦不堪言了,跑得越来越慢,眼看就快要停下来了。
“我要坚持住,不能停下来。”唐离暗暗道。“兄弟,试着把注意力从身体上的疲惫酸疼转移开,你看这丹崖削壁、怪石奇峰,含烟吐幽壑,鸟鸣深涧中,多好的景致啊!”
对宋辞的甘之若饴、苦中作乐,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唐离不得不由衷敬佩,自己都喘不上气来了,他还能在这吟诗作对、锦心绣口。
“啊哟”,一不留神,唐离重重摔了一跤,胳膊磕在石子上,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俗话说,“摔个跟头学个乖”,摔得多了,跑山修行也有了进步,虽说还不能渐入佳境。
日复一日,唐离每晚回到住处,只觉浑身酸疼乏力,脱了衣衫,才发现四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在奔跑于不同寻常的卧龙岭上,不会伤筋断骨。
一连几日,唐、宋二人修行跑山时,总能遇到萧坎一伙,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并没有大打出手,最终都相安无事。唐离戒备心随之渐减,何况有兄长宋辞相伴,想来也无大碍,便专心致志在卧龙岭上来回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