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来了,北方吹得也更响了。
李和锁着脖子,手缩在衣袖里,脚都快跺麻木了,也不敢趴课桌睡觉了,多冷啊。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如果没有见识过温暖的暖气,热乎乎的空调,他也就挨过去了,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可关键他满满的回忆都是温和的冬天啊,所以无知果然是福啊。
一间教室有两块黑板,前面的用于上课,后面的用于黑板报,后面的黑板上方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志,就像穿的T恤衫,前后的区别在于前面的图案,知道了前后也就不会穿反了,教室就是这么简单,正着坐反着坐都行。
教室里没有暖气,这个季节大家冻得老脸通红,女同学带着装了热水的点滴瓶子,不到中午就冷了,所以脸和四肢被冻得大红大紫并不奇怪。
这种情况下,同学们只好用洪亮的读书声来驱赶寒冷。
早读时间,通常都是“english朗朗”,要了解美帝的霸权主义,就要学好英语,要跟紧世界科技发展,就要学好英语。
只要有一个同学高声朗读,马上就会有很多高音喇叭接上茬,分不清是读书还是唱书。
下课后,同学们就在教室后面走廊中,死命地跳皮筋,踢毽子,跺脚……等到下堂课开始,教室内已经是乌烟瘴气了。
靠跺脚驱寒取暖的运动,不止发生在一所学校,基本都差不多。
在有意识的关注下,李和每一天都要看学校报栏,细细的认真的看着这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这个时代的变动,中越争端还在继续、有70万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恢复了劳动者身分、实行议购议销、小平同志号召四个现代化。
1980年元旦社论:迎接大有作为的年代。
李和终于闻到了空气中清新快活自在的味道。
街面上虽然依旧酷冷,对于中国的未来许多人不曾去“做梦”,但是对许多中国人来说,他们是多么急迫的要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玩过维多利亚的,都知道中国只要一开化就是拳打美日俄,脚踢英法德。
玩过钢铁雄心的,都知道无论哪个党派只要统一中国,不说能吊打苏美德,至少敲打下英法日没问题。
怪不得中国人一向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没这种思维简直太奇怪了。中国人只要发展起来就是世界第一,这似乎是许多人的共识。
元旦晚会这一天,学校早早的就挂了元旦快乐、进入新时代、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之类的条幅,物理专业的两个班在一起举办了元旦晚会。
用班费买了不少瓜子,糖果,兴高采烈地,有的寝室合唱了黄河大合唱,有的挑起了舞,有的唱起了喀秋莎。
直到赵永奇这个陕北老闷男唱起了‘跑马溜淄的山上’,这首歌把气氛推向了高潮,后面大家跟在一起唱,那老式的扩音机都快被震颤散架了。
李和不禁感叹每一个宅男都有一颗闷骚把妹的心。
也许是为了御寒,也许是因为太寡淡,有人买了烧刀子,就直接对着瓶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喝的兴起,李和也带着陈硕兴冲冲的跑出去到学校商店买了15瓶北大荒60°,5瓶适合女孩子的山楂酒,两斤花生米。
陈硕,道,“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花钱吧,50多块钱呢。”
李和顶着兴奋潮红的脸,摆摆手道,“没事,高兴就好。”
李和和陈硕两人抱着草绳捆好在一起的酒兴冲冲的跑进教室,喊,“要喝酒的赶紧找碗,找搪瓷缸,手快有,手慢无。”
喔喔的,一群人又发出快活的呼声,每个寝室抽签、手心手背,速度选出了一个代表,冲回寝室拿碗,拿搪瓷缸。
何芳把李和拉到一边,气呼呼的道,“你又出来凑什么热闹,本来就乱了。”
李和笑嘻嘻的,道,“大家高兴就好,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何芳又没好气的道,“多少钱,我从班费给你报,不能让你花这冤枉钱。”
李和头一摆,道,“为人民服务,谈钱多俗气。”
说完就跑回桌子,给自己倒了半瓷缸酒,不管相熟的不相熟的,端起来就碰杯,教室里就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碰杯声。
大家用醉歪歪的脚步,哄抢着那台老式的扩音机,吼声,歌声,叫声,在教室里回荡。
李和也糊里糊涂的走到台上,流里流气的唱起了凤阳歌:
左手锣右手鼓
手拿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
单会唱个凤阳歌
……
我命苦真命苦
一生一世找不着好老婆
人家的老婆绣花又绣朵
我的老婆一上大花桥
量量一尺多咿呀哎呦
……
等到李和唱完,大家都笑疯掉了,纷纷嚷道,“这是哪里来的小流氓,赶紧撵出去。”
李和可能自己都觉察不到,能蹦能跳能唱的感觉真好,他的心态都在慢慢转变,也许是身体的活力,心态也越发年轻了,开得起玩笑了。
之后寒冷的冬夜里,一群年轻人丝毫没有拘束,也许长久的压力,在这一刻才能快活一点。好好的晚会已经全部乱套了,原本的节目已经没法正常演了,可是谁在乎呢。高兴就好。
喝到9点左右,外面的雪依然下的劈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更加冷了,不胜酒量的已经跑的干净了。李和拖着醉醺醺的脑袋,去找厕所,没走两步一个侧滑,摔到翻不起身,气的一扯头上狗皮帽,摔的远远的,握着拳头朝着雪地一砸,“干x娘,狗x的老天也来欺负我。”
身子深深陷在雪地里,李和有点茫然的看着黑乎乎的天,苦笑了一下,也许真的喝多了。
突然感觉有人过来了,用手电筒弯身捡起了地上的帽子,拍拍雪,猛的扣在了李和的头上。
“乍得了,大兄弟,想不开的话,也不用选这办法啊。你再等会,身上冻僵了,神仙都救不了了。”听声音李和就知道何芳。
“没事,黑乎乎的看不见,走路踏空了。”李和用手撑了起身子,何芳又过去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用手电筒在李和脸上晃悠了几下。
“嘿,原来是你,你个傻里吧唧的,放着有路灯的大路你不走,你往这钻整啥,要不是刚才我手电筒朝这晃荡下,瞅着有人,说不定明天给你开追悼会了。”何芳幸灾乐祸地说道。
李和,道,“你拉倒吧,少来埋汰我,只是没注意罢了。教室里人走完了?”
何芳被冷风冲到直缩脖子,“走完了,我们人多打扫卫生也快。走吧,我送送你,你这摇头又晃脑的,自己回去够呛。”
李和也没推迟,男生宿舍楼和女生楼本来就没多远,于是道,“谢了,那就一起吧。”
李和突然觉着自己越发清醒了,看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何芳,再想起全班都是这个样子,不由一阵心酸,有一件新棉袄都是奢侈的事情。包括很多人的棉鞋,一潮湿脚都能冻得麻木。
大部分来自农村的,每个月学校发下来的补贴,省吃俭用,都会想办法寄回老家,一个月自己能花个几块钱,就不错了,李和上辈子又何尝不是这样子过来的。
就拿宿舍里的赵永奇来说吧,老家还有婆娘和孩子,每个月基本都是硬挺过去的,身上只留2块钱用来买学习用品,剩下全部寄回老家。每顿饭只有两个馒头,再喝一碗免费汤,一份2毛钱的菜都舍不得买,按他的说法就是,天天能吃饱饭就不知道比以前强多少了。
李和模糊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