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迷漫想象中的水手服小女孩,他只看到一坨血红色的雾气攀住自己的脚,时不时变换成各种莫名其妙的形状。
迷漫想起成奏说过自己左肩上还缠了一团,就保持着不转脖子只转眼珠的姿势一点一点看向自己的左肩。
果然,那儿缠绕着的一团浊气看起来比脚上的要阴森多了,它就那么安静地盘旋在肩头,黑气的边缘已经渗入了肌骨,就像成奏说的那样,快要跟迷漫融为一体了。
这样看来,还在右脚上忽而正方形忽而长方形忽而多面体的红色气团就活泼可爱多了。
迷漫是确确实实的乐天派,向来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行事准则,在经历了不久前的光怪陆离后能像他这样飞速接受现实的,还真是罕见。
可是接受是一回事,会不会害怕又是另外一回事。
迷漫趋于本性,自动忽略了左肩上看上去就更难搞的家伙,用力想要拔起被红雾纠缠住的右脚,在尝试了数次都无果之后,迷漫有些慌了,他怒气冲冲地对着红雾喝道:“放开!”
那团红气好似被他的气势震慑到了,短暂的静止几秒,忽而变本加厉地化作藤条直往迷漫的腿根朝上爬。
“哥哥你好凶!你跟轩哥哥一样凶!你们都是坏蛋!”
女童的声音变了调,尖锐又刺耳。
从脚踝一路往上的刺痛让迷漫彻底慌了神,他的右腿动弹不得,半边身体都出现了麻木,他不敢用手去拨那团红雾,生怕彻底失了自由,那就真离死翘翘不远了。
对!成奏!打电话给成奏!
迷漫醍醐灌顶,挣扎着捞出裤兜里的手机,冲着通讯录上方的第一个号码拨了过去:“老、老、老、老师,停车场的那个,快要爬我肚子上来了……”
成奏还在返程的车上,他像是预料到迷漫的这通电话,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说:“哦。”
迷漫惊得瞪圆了眼睛:“什么哦啊,我现在动不了了,你给的香囊半点儿都不管用!”
“不管用?”成奏虽然好似是在疑问,但声调却是毫无起伏变化的,“啊,不好意思,我忘了给它加咒符了。”
这也能忘?明摆着耍猴呢!迷漫有求于人,心里头老大不乐意也不能表现出来,继续一边磨牙一边对着话筒干笑:“那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来救救在下。”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成奏继续老神在在,“你自己就行。”
迷漫这下真装不了乖巧懂事了,破口大骂道:“我要是能动还会打电话给你吗?光会说风凉话。”
被训了的人倒也丝毫不气,还能隔着话筒运筹帷幄地指点江山:“我是说,劳烦你动动手,把香囊递到话筒边,我给它加咒印。”
原来是这样,迷漫赶紧把刚挂上脖子不久的小锦囊拆了下来,按照成奏教的递到了话筒边,那一鼓作气的架势,看上去简直是要恨不得把锦囊给全部塞到话筒里头进去。
成奏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加了一大段迷漫丝毫听不懂的符咒进去,已经嚣张到即将爬上胸口的红色怨气,只一瞬间就惨叫着从迷漫身上滚了下去,咻一下躲进了楼道的墙壁里。
重新获得自由的迷漫不敢再多做停留,一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的宿舍。
“干啥呢干啥呢,急着投胎?”叼了根牙刷过来开门的团内第一毒舌丁灿灿,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毒舌的机会。
迷漫挤进屋子,“砰”一下关上了门,仔仔细细检查了门锁后,才有功夫搭理一下显然在殷切期盼他回答的丁灿灿:“一半对,是急着投胎的在追我。”
“啊?噗——”丁灿灿笑咧开嘴,差点把牙刷给弄丢了,“漫漫,一个晚上没看到,你这冷幽默功力渐长啊,说,干啥去了?”
迷漫身体和精神短时间内遭遇了双重打击,实在是累的只想倒头大睡,他从衣柜里捡出换洗的衣物,绕开丁灿灿手中挥舞的牙刷,“哧溜”钻进了浴室。
外面没有成功堵住人的丁灿灿还在不甘心地絮絮叨叨,里面的迷漫则站在化妆镜前,特别严肃地摘去了右眼的隐形。
镜子中还是那张充满少年感又奇妙地带了点不矛盾的娇艳的脸,身体也依然是稍显单薄瘦削,可肩膀处的那团安静蛰伏的黑雾,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祥。
幸好脚上那团特别活跃的已经被成奏给的香囊吓跑了,可是迷漫并没有因此而庆幸,因为换一个说法,就是左肩头的这坨东西,连成奏都对付不了。
“喂。”迷漫鼓足勇气伸手指戳了戳黑气,说,“您——来自哪里?”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迷漫调整了呼吸,继续尝试着跟黑气讲道理:“我虽然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大好事,可也没做过亏心事,如果我不小心得罪了兄台,我跟您道个歉,您就放过我这等小人物,好不好?”
黑气继续纹丝不动。
迷漫透过镜面与黑气对视了大约五秒钟,最终自暴自弃地垮下了肩膀。
“行!您老人家爱咋咋滴,反正不就是个糊嘛,我要是糊到吃不了饭饿死了干脆一了百了。”迷漫赌气似的开始剥身上的衣服,他所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这句明显带了情绪成分的话语从嘴里出来后,攀附在左肩的那团死气,几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另一边,载着成奏的车子正缓缓驶过被树丛掩映的小路,停在了小路尽头的一幢颇有年代感的西洋式建筑前,成奏下车,高大的司机紧随其后,成奏看来心情不错,正难得有兴致地哼唱着自己要在Fu电视台跨年晚会上表演的歌曲。
司机观察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好奇,大跨步追上去,说:“您今天很高兴。”
成奏挑眉,并不否认:“无聊的生活突然有了点格外的趣味,是个人都会高兴。”
“可您不是人。”司机说。
成奏的脚步一顿,摸上门把的手也停了下来,他暗暗喟叹一气,轻声道:“早晚……会是的。”
司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拍了自己一掌,默默跟着成奏进了屋。
迷漫洗好澡出来,发现队友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看视频,他擦着头发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队里的老幺顾停向来最喜欢迷漫,马上主动挪开屁股让出点位置,扯着迷漫就让他也坐下,然后指着视频中的帅气男人说:“看刚才的彩排呢,章姐录了一部分,成奏老师真的好帅气,明明岁数差不多,五官轮廓也是秀气挂的,怎么看起来就是比我们要有气场得多?”
“气场,呵呵。”迷漫现在怕极了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就去望了一眼左肩,果然,黑气还是动也不动,迷漫忽然就有些适应了。
“所以他能这么红,说真的,我好羡慕他的气质,那种清清冷冷不让你靠近,但又没有霸道到锋芒毕露,又有节制又有礼貌,每次看到他我都能想起四个字,君子端方。”队里的rap担当More也跟着夸起成奏来。
顾停兴奋地一拍大腿,附和说:“君子如莲,似苍翠竹!”
接着就是一群人的“对对对”。
迷漫耳朵听着队友们对成奏“君子如莲”的高度评价,脑袋里慢放着那人的各种所作所为,撇着嘴暗暗吐槽:还莲呢,从墨水潭子里长出来的黑心莲吧!
当夜,成奏又做起了熟悉的梦。
“阿奏——阿奏——”在白茫茫的浓雾里传来一个声音,朦胧中成奏甚至分辨不了它的方向,他知道这是梦境,只是眼前一切都过分真实,真实得就像亲身经历过的过往。
成奏使劲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明朗起来。
他依旧站在群山之巅,目之所及尽是兀立危峰、嶙峋怪石、缭绕云雾,他看到了不远处有两具颀长的背影,略高的男人正踏着一尊方石,意气风发地指点着脚下江山:“这万山大川,这莽莽昆仑,都是我给茵诗公主的聘礼,阿漫,待我迎娶公主那日,你莫忘了回避……”
成奏想要靠近那个背影,可他刚迈出一步,一阵天旋地转就把他拉回了黑暗,周围的景色急剧变化,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许许多多未曾见过的画面,他的心脏难以抑制地剧烈跳动,最终,他停在了一处静寂的空旷之中。
“阿奏——”又是那个声音。
成奏急切地朝四周张望,茫茫然发问:“是谁?你是谁?”
“去找他——找回他。”那个声音虚无缥缈又无处不在,它像个符咒那样一点点侵入成奏的意识,成了日日困扰他的执念。
“找谁?我要去找谁?”成奏再次大喊。
“找回他——帮我赎罪……找回他……”
“咚咚咚,成先生!咚咚咚,成先生!”来自现实世界的呼喊把成奏从梦境中生生扯了回来,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步履不稳地挪过去开门。
“今天您还有个代言广告要拍,要抓紧时间出发了……诶,程先生您怎么了?”司机发现了成奏的面色不大好,遂有点小小的担心。
成奏搓了一把脸,无所谓地说:“老毛病了,没事。”
司机听他这么讲心里就有了数,知道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也没有啥结果,就赶快换了个话题,讲起了昨天给成奏带来了快乐的迷漫:
“成先生,昨天舞台事故的事不知道怎么的大半夜上了热搜,到现在还是榜一,迷漫的微博一下子涨了好几百万粉丝,我听郝哥说,今天就有好多通告找上迷漫了,刚刚去他宿舍楼围堵的记者采访片段也爆了热搜。”
“哦?”成奏瞬间来了精神,“给我看看。”
一个不足一分钟的短视频,播放量竟然达到了快两百万,足以见得网民们对这个莫名其妙杀出来的糊比男偶像有多么浓厚的兴趣。
镜头里的迷漫看起来睡得不怎么样,神色有点憔悴,但是那惶恐不安地上下扑扇的长睫又是分明撩人,更别说是好像自带滤镜的美颜效果,迷漫像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大阵仗,一双手紧张地不住绞袖子。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烟花喷射器会突然发生故障,不过没关系啊,是好彩头!新的一年就快来了,大家都要热热闹闹,有惊喜才会收获开心,对不对?”
成奏拉到底下的评论区看了几眼,果然,一片花痴盛况:
“一分钟内,给我这个小糊咖的所有资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气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
“不管了先啊为敬。”
“天呐苍天啊,我这些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个小哥哥是偶像男团锋利Team的哦,这个团全都是宝藏男孩,姐妹们快去pick!”
“崽崽啊崽崽,你还缺麻麻吗?麻麻可以给你买好吃的。”
“姐妹们克制点,据我了解,小漫漫很单纯害羞的,你们这样会吓到他的,虽然我也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成奏哼笑两声,把手机锁了屏丢还给了司机,而后转身回房间去换衣服。
司机不知道主子这举动意味着什么,掩不住好奇跟进去问他:“成先生,您不是说,迷漫只要被那古怪的黑气缠着就没有走红的一天吗?可是现在这阵势……”
“情况有变,”成奏拉上羽绒服拉链,又笑了一下,“先去拍广告,结束后我们再去会会那位小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