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伴随着吴淞河上声声汽笛,上海,整个城市慢慢从睡梦中醒来。
“红楼梦剧组的同志,起来吃饭了”
还不到六点钟,剧组的剧务就开始在走廊里分发饭票,“宾馆不提供早餐,出门右拐就是国营饮食店,大家凭票吃饭”
哦,众人从里面往外走,唐秦却是从外面往里走,“唐老师,你吃过早饭了?”
迎面碰到青涩灵动的陈红,手里拿着一摞饭票,戏里她常伴陶慧敏左右,戏外两人相处得也不错。
“没有,一起吃。”唐秦看到了何赛飞,看到了陶慧敏,却没有看到谢铁骊,“谢导吃饭了吗?”
陈红摇摇头,她一个小演员哪会知道大导演的作息。
不过,看来,她这一生,始终是与北影有缘的,陈凯歌曾为北影的导演,她拍的第一部戏也是北影的红楼梦。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大家都在排队买四大金刚大饼、油条、糍饭、豆浆。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坐下,可是立马唐秦就感觉到,大饼油条的油香味、洗衣服的肥皂味、呛人的煤炉烟味、刷马桶的马桶异味,弥漫在整个空气中
这就是他对八十年代末上海早晨的感受。
“嗯,谢导没有吃饭,你带点油条和豆浆回去。”陶慧敏自己吃的是糍饭,看唐秦这个北方人只吃油条,她就嘱咐道。
“你怎么象个小媳妇似的,担不够的心思。”何赛飞就取笑道,她看得明白,陶慧敏在关心唐秦呢,是想让他给谢导带早饭,讨好一下谢导。
“嗯”唐秦感激地看陶慧敏一眼,可是她却低下头去。
这家宾馆,房间里没有外线电话,谢导也只能到前台去打这个电话。
当唐秦重新走回宾馆的时候,谢铁骊正好放下电话,电话他是打给王洋的,可是清早起来,两人的话题都有些沉重。
“谢导,这是我新画的分镜头”唐秦把手里的油条和豆浆递过去。
谢铁骊看他一眼,接过来,却没有展开。
小伙子,一晚上就搞得懂情怀?有人拍了九部电影十年时间,却连演员的情绪都调动不了
谢铁骊直接回房间了,他其实还在回想着刚才的电话。
一晚上搞懂情怀
王洋厂长的想法,最晚五一劳动节以前,红楼梦的第一部和第二部的上集,就要上映。
此时,电影的发行,制片厂说了不算,中影公司说了算,每部电影还是一刀切,就比如他们拍摄的第一部红楼构,上下两集,还是给七十万。
王洋是不同意的,一座荣国府就花了北影四百多万,照他们中影的算法,六部他们给四百二十万,连建造荣国府的钱都不够嘛
北影得赔到姥姥家!
王洋的意思,就是与八大制片厂一起,给中影做做工作,能不能不搞一刀切
嗯,谢铁骊也意识到,想打中影的主意,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重新来到大观园,桃花依旧笑东风。
“小唐,把你的说法给摄像说一下”赵元导演很关心他,“这场戏,摄像很重要演员也重要哎,你手腕上怎么还带着花环啊”
赵元导演就不说话了,陶慧敏的手腕上也有一串栀子花,这两孩子
“慧敏,”唐秦看看手腕上,顺手把花环摘下,递给陶慧敏,“刘工,周工,冯工,这场戏的成败,全在你们几人,在这儿,我先拜托了。”
“看您说的,这话儿,我们承受不住,”三位摄像笑着摆摆手,“有事您只管说话。”
“行,那我长话短说”
唐秦还是先看向陶慧敏,“我们山海人实在,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昨天我是太实在了,有啥说啥,其实,我就是一三流导演,也不会调动情绪”
陶慧敏突然感觉到心里一堵,昨天的情绪,就是你不调动,它也是起来的。
“那你现在想怎么调动?”陶慧敏认真起来,她明白这场戏对于唐秦的意义。
“留白”唐秦看一眼几位摄像,又强调道,“留白!”
留白,书画上的术语,会给观众与读者想象的空间可是在表演上怎么留白?
“就是克制,克制自己”唐秦指指自己的胸口,“克制着去表演,再说得俗一点,就是收着去演,一百分的力气,使六十分,你体会一下,这种无力感,才是两人小心翼翼”
嗯,这种“克制”的表演,才是演员要学会的“留白”,才会给观众一种解读的空间
“导演,是说要要收着去演?”陶慧敏眉头轻蹙,这一瞬间,她的眼前,不再是演员唐秦,而是导演唐秦,虽然唐秦穿着戏服,可是他确确实实是一导演啊。
“刘工,您是第一机位,当慧敏从桥上走过来的时候,背景要虚化,到了竹林这边,是实景,她俯身抚摸竹包,也要实拍”
“周工,我与慧敏看书斗嘴的时候,也是要实拍,中镜头”
“冯工,最关键处在您这儿,”唐秦指向贾宝玉和林黛玉共坐的那块石头,“这里,虚化,然后中镜头,慧敏说出我的是银样蜡枪头,然后仍然需化”
“明白。”三位摄影没有丝毫为难唐秦,这一场,是重中之重,大家都明白。
“谢导,可以了。”唐秦走向监视器后的谢铁骊导演,谢导挥挥手,那意思,这场戏他不干涉。
“陈红,你看出来没有”场边,何赛飞笑着指向唐秦,“他的身上,还真有导演的气场”
“可不是嘛,”陈红笑着,如果脱下戏服,就这架式,比谢导还象导演呢!
宝黛共读西厢,在这个桃花满天的日子,又一次拍摄了。
监视器里,陶慧敏肩荷花锄,鸟鸟娜娜而来,她走得轻快,与这大好春光一样的轻快,这状态比昨天还要好,好得多嘛。
“刚才,小唐跟慧敏说什么了?这才是林黛玉,”谢铁骊突然笑了,他手指监视器,“这下子,林黛玉跟陶慧敏,终于成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