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几路人马从女学直奔各个公侯伯府,甚至还有一路直奔东宫。不一时,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半刻,太子妃隋氏将自己的两个侄女接进了东宫。
其他几家,似乎是犹豫观望了一时,最后恒国公府打头儿,挨个儿派了老嬷嬷到学里,送了东西、留了训诫,然后利落地各自回去。
至于和国公府,对此事是一无所知。
女学。
微飏拉着又换了一身藕荷色裙袄的郭云筠围炉吃茶,低低说笑话:“你还记得她们几个趴在冰面上哭出鼻涕泡来的样子么?”
原本一脸胆怯不安的郭云筠眼睛一亮,接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忙自己捂住嘴,把声音压下去,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微飏凝神看着她,惊叹道:“云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让人心生安宁!”
“别瞎说……”郭云筠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低下头作势去饮早就一滴水都不剩的茶碗。
微飏笑嘻嘻地拉她的手:“云姐姐的眼睛就是好看嘛!我这个人从不说谎!”
实在是忍受不了这酸唧唧的牙碜,石磬抬脚走了出去。
屋里两个刚相识的小姐妹叽叽咕咕地笑作一团。原本声如蚊呐的郭云筠似乎也活泼胆大了三分。
石磬听着里头的动静,挑了挑眉。
这就算是,彻底地收服了一个了?!
女学的风波第二天传遍了京城。
端方帝眉开眼笑了没三声,便觉得不对,皱着眉叫了千山来问:“即便是贪玩,那也都是浸淫家宅多年的小娘子,十一月初而已,冰面冻不结实这种常识还是应该有的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学里的几个想要捉弄另一个,故意推着一起去冰面上……原想只害那一个的,没想到一群人上去会真的压塌了……”
千山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声音再压低一点,“原本也不至于。是三小娘子听见那几个欺负人的意思,命石磬给她们个教训。石磬脚上便用了些力气……”
“我就说,这才对嘛!”端方帝一脸的理当如此,心情更加愉快起来,站起身走了两个来回,才又笑道:“你去,把东宫的动静,让石磐也告诉她!跟她说,别怕,一切有朕呢!”
千山看了看自家摆明了要搭着长蓬给那位胡闹的三小娘子挡风遮雨的君上,只觉得这世上的缘分真是一言难尽。
“哈哈!阿衍还怕她闯祸!这怎么能算是闯祸?这是助人为乐嘛!顺便帮着朕肃清一下京城莫名吹起来这股子歪风邪气!哼哼!”
端方帝眸中精光大盛。
千山的腰顿时弯得更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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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家姐妹挨骂了?”微飏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石磬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太子妃隋氏是永宁伯的亲妹妹。太子妃的嫂嫂,也就是隋家姐妹的母亲冯氏,是靖安侯的幼妹。所以跟昨天说要生辰礼物的冯家两个,是嫡亲的姑表姐妹。”
“哇!那她们两家子亲戚姐妹联着手逼迫京兆尹府的女儿去湖心挖冰,岂不是平白地把太子的把柄送给了御史台?”微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里头的八卦吃瓜看热闹的烈火熊熊燃烧。
“夜深了,请小娘子早些休息。”石磬就差指着她的脸让她不要这么——三姑六婆!
无奈,强按下那颗好奇的灵魂,微飏只得先睡。
第二天早上,夫子传信: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
哟,这是要针对昨天的事件做安全教育了吗?
微飏顿时兴致来了——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安全教育是什么样的?
可惜,长公主殿下没有给她任何惊喜,而是一通惊吓。
“照着本宫看来,各位小娘子是没拿此处当学校,而是当了自家的后花园了!既然如此,本宫就让你们明白一下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长公主黑着脸拍出一张纸,递给迎新处的邓氏:“邓夫子,即日起,你暂代教导主任之职。”
邓夫子心中叫苦,却也只得上前接了那张纸,照着宣布:“自今日起,至腊月初七放假止,除请假外,在校所有学生,每天功课加倍……”
下头规矩站着的百来名小娘子们顿时轻轻地哄了一声!
加倍?!
那是什么意思?
是夫子们教授的课业加倍,还是课后练习也加倍?
“之前课后需完成两页习字的,以后改成四页;需写完一首诗词的,改成两首;需草拟一篇文章的,改成两篇;需要练习琴曲十遍的,改成二十遍;需要绣完一朵牡丹的,改成两朵……”
什么!?
这不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咱们又不是国子监,我们也不需要大战春闱。每天上完课就够累了,作业云者,那是给那些蠢笨的人做练习用的。
“我们耐着性子写写做做就不错了,怎么竟还让我们加倍?这算什么呢?
“昨天谁惹的事,长公主殿下就去罚谁,怎么能拿着大家伙儿撒气呢?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一个含着三分恼意的少女声音响起。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会意,都微微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那是谁?”现场的紧张气氛忽然之间无影无踪,微飏不由得好奇起来,忙悄声问身边的郭云筠。
郭云筠抿唇一笑,羡慕地往一个蜂腰鹤形、做男装打扮的小娘子处看去,低声解释:“那是善国公府的独苗,长公主的从孙女,叫崔莹。”
哦~!
这是一家子!
孙女儿嫌作业多,替同窗讨情,当众顶撞自家从祖母呢!
微飏轻轻摇头,低声喟叹,深表惋惜。
若在平常,这点子伎俩,说不准还真能收服一点人心。但在这个时候,长公主刚刚动了雷霆之怒,甚至免去了一个教导主任的职务,怎么可能因为自家晚辈胡闹,就真的忍下了?
这个崔莹,这是抢着送上门吃瓜落啊!
果然,长公主目光冷凝,手一指:“崔莹,你明春及笄,如今可以申请毕业考试了。元夫子,带她下去考试,考完后直接送回善国公府。不必再来女学。”
竟是连呵斥教训都懒得,直接便撵回了家!
崔莹顿时花容失色:“我,我……”
“退下!”长公主沉声怒喝。
众人噤若寒蝉。
微飏远远看着那位崔莹红着眼低着头握着拳大步走开,心中感慨万千:惯坏了的孩子啊……
第一世,她在宫里活得特别艰难。最后还是苦苦哀求了当时的太后娘娘,请旨去了太清观服侍静修的西华女冠,当了大半辈子的道姑,才算苟全了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第二世,她直接跟西华女冠结好,再通过西华女冠巴结上太后,让自己在深宫中稳如泰山——这两世里,长公主殿下都走得早,她甚至没来得及正式拜见。
而西华女冠,就是长公主殿下的养女,为了在母亲跟前尽孝,发誓一生不嫁,这才修了道。
这崔莹,恰是西华女冠最宝爱的晚辈——崔莹这点子小脾气,全是被西华宠出来的。她当年在西华身边的时候,也颇忍受了崔莹许久的刁难嘲讽……
微飏看着崔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对西华女冠的思念。
前后加起来数十年的忘年交,彼此早已心意相通——她的苦,只有她懂得;她的难,也只有她看得到。
前一世她风华正茂便做了太后,西华女冠进宫去看她,满面伤感:“真要把一辈子都扔在这个慈安宫么?连颜色衣裳都要谨慎着穿……可苦了你了!”
“我不苦。你才苦。连还俗都不行……”
她和西华女冠抱头痛哭了一场。最后,两个人低低地同时说了一句话:“没办法,要活下去啊……”
微飏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曾经抄写了整整八大柜子佛经的手,指尖轻颤,精神恍惚……
“三妹妹!三妹妹,发什么呆?山长在叫你!”郭云筠狠狠地一把拧在她胳膊上!
微飏疼得呲牙咧嘴,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都变了:“噫——咦?什么?”
“三小娘子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长公主威严的声音遥遥传来。
前后左右的人都在看她。
什么什么就如何处置……
微飏尴尬地咧开嘴,呃啊了两声,搪塞:“我年纪小、见识浅、人微言轻……”
“嗯,那此事本宫就做主了……”长公主略带欣慰的声音接着她的话尾慢慢响起。
“问你石磐姑姑救援不及,致使冯家二小娘子落水该怎么处置?!”郭云筠急忙把前情补齐!
我去!!
这事儿?!
那可真不能不管啊!
微飏再呃啊一声,急忙续上:“此事我本是不该置喙的!只是石磐姑姑是陛下赐给我的教导姑姑,若要在她救了人之后还要怎么怎么惩罚,我以后也没脸再去见皇帝爷爷了!
“不如我把石磐姑姑退回给皇帝爷爷吧!长公主殿下也不用问我,直接去问皇帝爷爷,姑姑毕竟是御前的人呢!”
救了人反而要被罚?!
这是什么鬼道理?!
你要处置?行啊!那是你兄弟的人,你自己去跟你兄弟说去!别拿我一“小孩儿”当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