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诤几乎是本能下意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院子里。
跟着他的年轻人往前迈了一步,刚要开口,忽然身边倏然多了一个人,胳膊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
耳边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恭敬轻缓地响起:“这位徐监生,我们娘子管教儿子,您先随小人去歇歇?”
年轻人身子一僵。
他记得很清楚,微二往家传信的时候,只说了要带一个同窗回家过假期,并没有说自己姓徐。
所以,是回来传话的小厮多话。
徐云客缓缓地放松了自己的肩膀和后背,乃至全身,含笑偏头,看着发话的那个仆从打扮的人,低声道:“说清就是,何必动粗?”
那仆从随即松手,叉手欠身:“得罪先生了。”
徐云客大袖款款,跟着那仆从,慢慢地走到了厢房,有人开了门,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先生先歇歇,我们娘子教训小郎,没有半个时辰完不了,何况还有小娘子在。”
虽然很想看看微家是如何训子的,但此刻所有的选择只能是保持微笑听安排。
徐云客慢条斯理地迈步进了厢房,然后被关住了门。
两个童儿和两个媳妇迎了上来:“屋里预备了我们二小郎君和先生的洗澡物事,还有换的衣衫,不知先生可要先沐浴?”
这勋贵人家,竟对自己这等穷酸书生,是这样的待客方式?
徐云客只稍一踌躇,便微微笑了笑:“这个样子,委实也是见不得林娘子。那便洗洗换换吧。”
居然便泰然自若地宽衣解带,一身细白皮肉地进了大浴桶,舒舒服服地泡着澡,目光所及,正是蜀锦所制的全新衣袍。
蜀锦。
一两蜀锦十两金。
这该是微诤的衣裳。
可国公府刚见着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地放在这儿了。
真……真他娘的有钱啊!
徐云客滑进了浴桶,闭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正房。
厢房的门一关,微诤便被拎进了正房。连带战战兢兢的拨儿和弦儿。
“微诤你给我闭嘴,敢说话我就绑了你堵上嘴!”林氏气急败坏,先一声断喝,接着冲着拨儿弦儿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闯祸还带着旁人?!”
“是……是……”弦儿很想说清楚,但在林氏的目光下,舌头发硬,实在是说不出来。
拨儿立即抢话道:“是我们刚出了国子监,回来的路上,旁边几个人高谈阔论的,说咱们三小娘子的坏话!”
微飏的眼睛轻轻一眯。
林氏一愣,疑惑起来:“阿芥有什么坏话让他们说的?”
“说,说……”拨儿偷眼看看微飏,垂下头去。
这时候,弦儿却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稳稳答道:“有人说小娘子小小年纪、多智近妖,有人应和,说小娘子妖孽现世、迷惑君王……”
林氏脸色一白,呆呆地看向微飏。
却见微飏神情淡然,端凝正坐。
“然后呢?”不知何时出现的石磐双手抱肘,脸色沉得锅底一般,死死地盯着地下跪着的三个人。
“徐小郎坐在马车里就高喊了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妖言惑众!咱们小郎就忍不住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弦儿叹口气,继续低声续道:
“那边马上,一个是靖安侯家的小郎,一个是礼部尚书家的独子。”
礼部……礼部那个一根筋的老头子就算了。
可是冯家!?
微飏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冯家啊!女学里,不就是因为他家的女儿过生日,才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么?”
众人惊觉。
对啊!
就是因为冯橙的生日,搅进去了被众人孤立了的邬喻、因此而对自家小娘子下了狠手的贾家小娘子和隋家二小娘子、甚至还波及了的被长公主殿下直接从女学退回善国公府的崔莹。
荀阿嬷,甚至林氏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微飏。
小姑娘昂首挺胸,高高在上,目光却瞄向了门外窗外的远方。
“后来小人听着那声音,发现,说咱们小娘子年少智广的,是礼部家那位;说妖孽惑君的,是冯家的。”
弦儿根本没看见微飏的样子,自顾自低头絮絮,“小郎君下了马车喝问时,礼部之子只管讲道理,那冯家的却是一拳就挥在了徐监生的脸上。
“后来就乱了。等到被大家拉开时,四位的脸上都不好看。小人想着,这番模样回了家,想必四位小郎谁都讨不了好去。
“所以小人留心了一下那二位。分开时冯家那位过去关切礼部家的,似乎还想跟着一起走。
“礼部家那位十分礼貌,只作了一个深揖,然后就自己走了。后来看着冯家那位上车的时候,好似摔了一下袖子。”
微飏的目光轻轻地落到了弦儿的身上,凝视片刻,转向目瞪口呆的拨儿,轻轻笑了笑,看了看林氏。
早就听呆了的林氏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直了直腰,问道:“怎么着?竟都是小郎的事儿,你们两个就木头一样,半个字都没有、拦都没拦一下的?”
“拦了拦了!我们拦了!没拦住啊!”拨儿急了,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微飏一个眼风飘去旁边。
石蜜二话不说,一步跨上去一个嘴巴抡起来抽在了猝不及防的拨儿脸上!啪地一声!几乎要响彻了整个院子!
厢房里几乎要在浴桶里睡着的徐云客瞬间惊醒!
“怎么了?”
“哦,想必是咱们娘子在管教人呢。”
“水温了。”
“您再泡会儿么?小人再给您加点儿热的?”
“嗯——不了吧。”
“那需要小人帮您搓些澡豆吗?后背您搓不到的。”
“……好。”
正房。
拨儿的牙被打掉了两颗。
“娘子在说话,你喊什么?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微飏偏着头看着他问。
拨儿和弦儿同时瑟缩了下去。
“说吧。谁拉了?为什么没拉住?”
“小人拉了。”弦儿低着头,声音中有一丝委屈,还有一丝愤懑,“可是冯家那位张嘴就喊,说咱们国公爷的爵位是懒驴打滚泥浆里硬沾来的!
“他说,说咱家那根传世的朱缨大枪根本就没一个人能举得起来!说小郎君也就是在国子监里混混日子罢了!还说小娘子不过八岁就懂得了狐媚惑主!
“小人听到这里,就没拦着小郎。还狠狠地在那……那位公子的肋下腹上踹了两脚……”
弦儿的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跪在一旁的微诤惊讶地看着他,喜上眉梢的样子,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行啊你小子!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