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翠微这个主意,却出得正和微飏的心意。
张宽笑着点了头。
然而看着他,再看看翠微,微飏忽然想到了虞小四,问道:“你不是去跟了虞小四几天?怎么样?”
“他果然找了个机会,跟慎国公家的一个家将擦身而过。本来我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那家将的神态有些发僵,我才忙改了道,回头去跟着那家将。
“那家将当即便转头回了府。我没敢跟得太紧,但是过了一刻钟,见又出来一个人,去了相同的地方,却请了一位大夫回去。”
这就说明,自己等人,没冤枉了虞小四。
微飏冷下了脸。
“张爷说,这样的人,反而轻易不能动,已经跟梁先生说过了。梁先生给他吃了一碗酒,如今就在客栈里睡着。听说,大概会睡个天长地久了。”
张宽低头说完,静听吩咐。
微飏轻轻吐了口气出来。
梁擎的动作够快,手段也够绝,倒是不用自己再面对那种背叛的小人了。
“回府吧。”
这一整天下来,微飏也觉得心累,放下车帘的同时,歪在了车座上,叹息一声,自己抬头揉着太阳穴。
“公主,都怪我。”翠微在车厢里跪了下来。
微飏睨她一眼,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有错?”
“婢子从前该果决些……”翠微轻轻咬了咬唇。
微飏看着她刚要再度张口,忽然坐直了,声音也高了一个调儿:“不用!
“我告诉你,从前虞小四,你们未必算门当户对,但都是在我的治下,我管得了。所以只要你有主意,我就能帮你。
“可现在不同了!你但凡去了那位家里,我就必须尊重你也尊重他,我是半只手都伸不过去!万一人家欺负你,我除了能免了他的官,我是做不到逼着他对你好、逼着他跟你和离的!
“你赶紧给我犹豫再三,多想想!别一时冲动做这种一辈子的决定!我不怕等!
“我巴不得等你满了二十五再说!”
到时候,不仅胆气壮了,身子骨也长全了,便再有个生育事,也不用太过担心。
只是这个话,两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面对着面,却是不大能说得出口的——
尤其是外头赶车的是人家亲爹,车辕上还坐着一个外男张宽。
翠微的脸越发红了,垂着头,半晌才说:“婢子无论如何,都会等大事底定,公主出嫁,再说自己的事。”
“这还差不多。”微飏放了心,伸手拉她起来,让她坐好,自己索性倒下,枕着她的腿。
这才轻声漫语地劝她:“真的,你多想想。那个人,对死去的原配一腔痴情。他万一日后拿你跟她比呢?你再怎么努力,你也没法跟一个死人争宠的……”
“公主,我不怕他对我不好。他敢对我不好,我就敢回公主府重新给您当差。我就不信他拦得住我。
“我跟了您这么久,再怎么着,也该有些脾气,我怎么会让自己受了委屈还不说?那不是丢您的脸么?我自己也就罢了,给您丢脸的事,我便下辈子也做不出来。”
翠微的说法,极为有力。
微飏想了想,很对,便真的放下了心。
这一松,疲惫上涌,便合了双目,一瞬间便朦胧睡去。
翠微怜惜地看着她的侧颜,帮她拢拢衣衫,轻轻地踏一踏车厢底板,低声传话:“阿爷,稳着些,公主睡着了。”
尹叔在外头已经听见,轻轻地应:“好,好!我听出来了。”
马车慢慢地回了长公主府。一直进了二门,翠微才轻轻地叫醒微飏:“公主,咱们回房去睡?”
微飏迷迷糊糊下了车,迷迷糊糊爬上软兜,又迷迷糊糊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这一觉便到了二更天。
微飏在梦里翻了个身,却似乎听见院子外头有人轻声细语,还伴着倒吸凉气的声音。
“翠微……”微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外头怎么了?”
翠微匆忙走进来,端了烛台走到床边,轻声道:“吵着您了?原本不想惊动您的。”
“没事儿。我正好也饿了。”微飏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又回忆起刚才的声音,皱了皱眉,“怎么似乎是个男子?还挺耳熟?”
翠微手脚麻利地挑起床帐,又帮她收拾衣衫长发,轻声禀报:“是梁先生来了。”
微飏一愣。
这大晚上的,他怎么也不怕被人瞧见……
“走来的。从桓王府,说是一个人散步,走着走着,就发现已经走到了公主府……”
翠微说着,鼻子有些发酸,“正赶上张爷来府里找张宽,一眼瞧见先生在后门对面的巷子里蹲着发呆。吓一跳,赶紧搀进来……
“走得路太多,偏又是双新鞋,脚上便起了泡,泡也破了,满鞋都是血。”
微飏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早叫我?”
“先生一进府,婢子就想叫醒您。是先生不让。说您今儿奔波,累着了。让您睡您的。他就守着您呆会儿就行。”
翠微眼里的泪没忍住,啪嗒掉了下来,“然后就在您窗下台阶上坐着。我们说请他旁边耳房坐着喝茶去。先生说,他守着佳人晒着月亮,多雅致。耳房有什么好坐……”
佳人……
还是家人?
微飏顾不上梳头,披了外袍大步出了房门。
梁擎光着两只血淋淋的脚,笑眯眯地坐在她窗下的台阶上,旁边是两盆快要开败的玫瑰,正扭脸看着她,自自然然地冲她打招呼:“你醒啦?”
“嗯。饿醒了。你吃了晚饭吗?”微飏自如地说着闲话,大步过去,轻轻地扶着他起身,“翠微找双软鞋来。”
翠微一僵。
这年头的软鞋,可不就只有睡鞋么?她们家可没有男子的睡鞋啊……
硬着头皮,翠微拿了一双微飏的家常睡鞋过来,还是大红的。
微飏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梁擎。
梁擎面不改色:“嗯,这个好,家常旧的,更舒服。”说着,便把脚伸了进去,“午饭忘了,下晌跟他们吃了两杯酒,几块点心。然后就溜达出来了。”
微飏低头看那鞋。
满是鲜血,淋漓惨烈。
就像是,刚刚被断了手足一般。
微飏抓住梁擎的手,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颈肩之上,亲手扶他:“厨下弄些清汤面来,咱们一起吃。”
梁擎没有动,直直站着,搭在微飏肩上的手臂用力,把小姑娘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阿芥,我终于,要给我的家人,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