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慢慢

易雪逢淡淡地看着那笨拙说话的乌鸦一眼, 握着它身体的手微微用力,轻声喃喃道:“你的身体?”

乌鸦被他捏得胸腔一阵剧痛,终于忍不住扑腾了两下, 易雪逢却无意再抓着他, 任由它扑腾着从自己手中挣扎出去。

乌鸦一得到自由后,徘徊在半空飞了一会,才扑扇着翅膀朝着一个方向离开了。

易雪逢抬头看了一眼, 那正是虚无之地的方向。

他的住处没有其他人,宁虞更不会惹他生气派人守着他, 易雪逢将窗子关上后,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去了院子,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顺着乌鸦飞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走去,手指上缠绕着一根若隐若无的红线,一路蔓延至天上,最后缠在了那只展翅飞翔的乌鸦身上。

易雪逢像是在放风筝一样,顺着无人的小路跟了一路, 最后停留在了一处雾障之地。

那是蛮荒和三界的分界之境, 因雾障而使得那片地境真假难辨,魔修同道修更是相对面而不相望,仿佛身处两个小世界, 正是几百年前众人所说的“道魔殊途”。

切云所说的石窟正在易雪逢左手边的小道上, 雾障蔓延到了不远处,隐藏着旁人所想象不到的凶险。

若不是那乌鸦突如其来的话,他本是想再过几日等经脉修养好再来找牧雪深的, 只是现在,他却等不了这么久了。

但是易雪逢却没有去看那鬼气森森的小路,而是视线一直落在面前一望无际的雾海出神。

不知看了多久,他神使鬼差地缓步朝着雾障走去,细长的手伸着,在触碰到雾气的一刹那突然像是胆怯了似的猛地往后缩了缩。

正当他想要将手收回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主人,你找我?”

易雪逢被吓得一惊,往前伸的手猛地落在了雾气之中,雾海中仿佛有一只手直接将他强行脱了进去。

一入雾海,易雪逢眼前一阵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不知为何,易雪逢却仿佛对那白茫茫的雾气有极深的恐惧,他眼眸睁大,心跳如鼓,浑身发抖地想要往后退,但是身体却像是僵硬了完全动不了。

眼前的雾气逐渐散去,似乎有人从自己身边跑过,易雪逢死死闭上眼睛,知道那只是虚无之地的幻境罢了。

那些幻境有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有的则是雾海常年累计虚幻出来的,一旦进入便让人分不清楚真假。

易雪逢紧紧闭上眼睛,挣扎了半天身体突然能动了,他正要满心仓皇地往回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雪逢茫然抬头看去,等面前的白雾散去后,那场景令他瞳孔一缩,险些尖叫出声。

宁虞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整个腹部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似的一片血肉模糊,他眸子恹恹地垂着,似乎下一瞬便会死去,却不知被什么强撑着保持着清醒。

易雪逢愕然看着他。

宁虞死死抓着他的手腕,长发上已经沾满了血,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显得极其触目惊心。

“你……”宁虞唇角全是鲜血,却还是强撑着艰难道,“别让我恨你……易雪逢!”

易雪逢浑身都在颤抖,感觉宁虞身上流出来的鲜血仿佛蔓延到了他脚底似的,将他冷得一哆嗦。

“给我滚!不准回来。”

“易雪逢……雪……逢。”

“易雪逢!”

螣蛇死死抓着他的手,使劲晃了晃的肩膀:“易雪逢?主人?你怎么了?醒一醒!”

易雪逢浑身一个激灵,迷茫地张开眼睛,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抓着他的人是螣蛇。

螣蛇面容俊美,瞧着十分刚正不阿,他见易雪逢回过神来,轻轻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突然碰那雾气,之前不是都不让我们碰的吗?还说里面的场景都是虚假的。”

易雪逢还停留在那幻象中回不过神来,被螣蛇吵了半天才终于按住头,皱着眉使劲摇了摇。

螣蛇见他脸色惨白,疑惑道:“你在那里面瞧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易雪逢的手腕上依然残留着鲜血的粘稠感觉,令他不自觉地拿着手腕往自己腰上的衣服上蹭,直到整个手腕通红一片才停手。

易雪逢脸色有些冷淡,螣蛇知晓他不愿提这个,只好小心翼翼转移话题:“那主人,你把我单独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还不让切云知道,难道……”

他大吃一惊捂住了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一个大男人连姿态都开始变得扭捏造作起来,十分晃眼睛。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戏,直接道:“带我进石窟,不要让切云知晓。”

螣蛇一惊,慌忙摆手:“不成不成的,那石窟中危险重重,就连切云进去了都不一定能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里面还有个牧……牧什么来着,反正有个想要你命的大魔头,这样就更不能让你单独进去了,要是切云知道了,指不定把我烤了吃了。”

易雪逢面无表情:“你不带我进去,我现在就把你烤了吃了。”

螣蛇:“……”

片刻后,易雪逢坐在螣蛇身上,利用螣蛇的隐藏灵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石窟。

百年前蛮荒虚无之地的石窟中全是一堆凶神恶煞的魔修,自从宁虞执掌蛮荒后,这个石窟中的所有魔修险些被他杀绝,只有几个有眼力劲的跑的很快逃过了一劫,自那之后,这里便荒废了。

石窟本是千万年前落在蛮荒的一块巨大无比堪比小山的巨石,每日风吹日晒,有时还能碰到魔修厮杀被灵力击中,日积月累后表面逐渐显露出来了一个个巨大的窟窿,小的只能只容一人寄身,大的险些能凿空了整个山石,宛如一条幽道。

蛮荒魔修大部分过的往往都是苦行僧似的生活,累了直接席地而睡,不像外界那样管什么片瓦遮身,但是总是过这种只知厮杀或交媾的日子也有些无趣,便有人开始寻巨石上的窟窿休息或闭关。

久而久之,这块巨石已经便成了一个个洞府,住满了魔修。

易雪逢踩着螣蛇的身体轻飘飘落在了石窟中央镂空的巨大方厅中,将螣蛇蹬的“哎呦”一声,险些闪了腰。

石窟已经荒废,到处都是蜘蛛网和废旧之物,墙壁上还有各种暗红的纹路,仿佛是鲜血染上去的。

易雪逢在方厅之外的环绕整个石窟的长廊上行走,踩在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四下打量着周围,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螣蛇捂着腰哎呦哎呦地跟了上来,道:“祖宗哎,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啊?要找牧谁谁单挑吗?但是你现在这个体格子想必连他一击都挨不住吧?”

易雪逢正在抚摸着石壁上的一道剑痕,闻言偏头,淡淡道:“你见过牧雪深吗,为何会知晓我连他一击都挨不住?”

螣蛇脸上一僵,讪笑道:“我……我跟着切云在跟踪牧雪深的时候曾经远远瞧见过嘛,他出手过一次,我才大概猜出来了他的修为的,而且按照主人现在的修为,是个魔修你都挨不过人家的一击吧。”

这样似乎能解释得通,但是听着简直不像是人话。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才道:“出去吧,别跟着我了。”

螣蛇忙道:“祖宗,能告诉你到底想去做什么吗,听切云说那牧雪深可是之前害死你的凶手,你这样赤手空拳前去找他,不是去送死吗?”

易雪逢淡淡道:“你是我的灵兽,还是切云的?”

螣蛇又是一僵,半晌才讷讷点头:“那……我就远远瞧着,你有危险就唤我。”

易雪逢却道:“不必,有多远走多远。”

螣蛇:“……”

易雪逢方才那句是谁的灵兽让螣蛇心下发憷,想要再劝阻但是看到易雪逢的脸色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颔首称是,转身离开了。

直到螣蛇离开后,易雪逢才张开手,顺着手指上的红光寻去。

他围着石窟的外围长廊走了大约半圈,才终于寻到了手中红光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间极其隐蔽的石窟,若不是那红光指了过去,易雪逢根本不可能会发现。

将门口倾倒的碎石一手拂开,易雪逢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漂浮在他身边,将周遭的黑暗悉数照亮。

石窟中到处都是倾倒的杂物,一片漆黑中,还能隐隐瞧见角落里有一张石床。

易雪逢操控着灵光往前探去,光亮之处一点点扩散,突然一只乌鸦撞入了光亮中,在这种阴冷之处显得越发诡异。

易雪逢却没被吓到,灵光继续上前,最后停留在了墙壁上。

面前空无一物,只有一只歪着头诡异看着他的乌鸦。

易雪逢正要抬步上前,一个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你来了。”

就算易雪逢知晓牧雪深在此处,但是他这样突然出现还是吓了一跳,他一转身,几乎是恨恨瞪了面前之人一眼。

牧雪深站在光亮和黑暗的皎洁出,身形看着好似下一瞬就会直接散开成一片萤光,虚弱至极。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安抚住自己被吓住的心神。

牧雪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宁虞竟然没有拦你吗?”

易雪逢满眼都是“关他何事”,他不想和牧雪深谈这个,而是直接道:“你说我这具身体是你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对自己夺舍林浮玉之事早已经在刚开始切云的那句“难道林浮玉就一定是林浮玉吗?”产生了怀疑,只是那时的他对切云深信不疑,所以并没有多想,直到相欢意有所指的那句“为何夺舍也把伤势一并带过来了”,才让易雪逢彻底对自己是否夺舍之事产生了怀疑。

牧雪深走到光亮之处,灵光照亮他的脸,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用易雪逢那张脸,用的却是林浮玉那张冷艳至极的脸,只是那模样却是林浮玉长大成人之后成熟至极的面容。

牧雪深原本脸上的半边伤疤已经消失不见,大概是用术法挡住了。

易雪逢有些厌恶地偏过头去。

牧雪深却是笑了,他淡淡道:“你厌恶我用其他人的脸,但是你现在用着我的脸,占用着本来属于我的身体,难道不是比我更令人做吐吗?”

易雪逢瞳孔一缩,紧盯着牧雪深此时的脸,片刻后他才惊恐地发现,牧雪深之前毁了半边的脸,正是长大成人后林浮玉的面容,只是之前他一直用面具挡着,旁人看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半张面具上,反而不会去在意他另外一张脸是何种模样了。

牧雪深几近是贪婪地盯着他:“我花了上千年时间用无数灵物堆砌出来的身体,明明只要夺走水灵脉的灵力精魄便可重回新生,只差一步!”

他一把抓住易雪逢的肩膀,浑身杀意地看着他,厉声道:“只差一步我就能重塑肉身,我哥也能不再厌恶我,全都是因为你们!”

牧雪深说完后,才后知后觉搭在易雪逢肩上的手却仿佛被什么灼伤了似的,一阵黑雾腾起来,将他烫得立刻缩回了手。

因为他的动作,易雪逢肩上的长发直接散开在肩上,胡乱地被风拂到了背后,散乱一片。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他,百年前他百思不解的疑问终于在此时有了答案。

为什么牧雪深明明有能力直接夺舍他的身体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占据他的识海中让他随自己回蛮荒,又为什么那些围攻他的正道明明能用刀剑任意一把灵器杀死他,却非要多此一举地将他困在诛魔阵中。

原来牧雪深所图的一直都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身为水灵脉的灵力精魄。

易雪逢有些茫然地心想:“难道就因为我有水灵脉,就必须要遭受这些吗?”

冰寒之水入心,孤身在到处都是恶鬼的蛮荒数十年不得解脱,最后落了个取走所有灵力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易雪逢喃喃道:“为什么会是我?”

他浑身都在颤抖,缓慢抬起头,一直清澈至极的眸瞳却恍惚间一片赤红,仿佛有着火焰熊熊燃烧。

他直接一抬手,掌心一股火焰似的灵力轰然一声朝着牧雪深的身体击了过去,下一瞬便被牧雪深抬手挥出一道冰墙,直接化解了。

火焰和冰雪的气息弥漫整个石窟中。

牧雪深冷笑了一声,既然他那具躯体已经被唤醒了,现在只要他夺舍便能成功解决所有事情。

大概是自己的身体触手可及,牧雪深反而没有这么急迫了,他慢条斯理地看着易雪逢,重新变成了他平日里所伪装的温柔至极的模样。

“就算你经脉中全是火属灵力,也总有一日会用完,而我……”牧雪深道,“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耗。”

他正要抬手将石窟的门给堵住,余光突然扫到了横切在石门中间的一根红色发带,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不知为何,那根发带看着令他极其不爽,他正要抬手将其挥去,打出去的灵力却像是被弹开了似的,骤然化为雪花飘散。

那是……火属灵力的阵法?

牧雪深的脸再次沉了下来。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起手拢了拢散落在肩上的长发,那用来编长发的发带已经消失不见,长发太麻烦,他直接用手腕挽了挽将发梢塞到了衣襟里。

“火属阵法一落,就算你有多少条命,总有一日会用完。”易雪逢轻轻勾了勾唇角,压低声音柔声道。

“而我,也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耗。”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