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悠悠地行驶半天之后, 一行四人终于到了城外。
远远地就看到一片高耸城墙，墙体向两侧延伸，完全看不到边际。
厚重的墙体上长满了海藻, 一块红一块绿，斑驳的模样显示出了它的年代感。
在人鱼城市里极少见到这样的城市外墙, 那边都是开放式的, 一眼就能看到城内情况。
莉娃解释道：“从前为了争地盘打得比较厉害, 这百年来才终于和平下来。”
跟人鱼的和平不同，鲛人之间争斗得更厉害一些, 海域与海域之间，城与城之间，就算是未成年的鲛人也能拿起武器上战场。
而石头城的城墙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哪怕如今已经趋于和平，城墙也依旧没有拆掉。
鲨车从西侧城门进城，门口有拿着武器的城卫守着, 倒是没有怎么检查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西门是通往贸易市场的路, 这里的贸易市场非常非常大，几乎占了小半个城。
一路上到处都是各种拉着货物的车子, 能看出来，拉着石头鱼的车子明显比别的车子要更大更高档, 速度也相当快, 车上通常都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鲛人守着。
也有卖其他鱼的，但仍旧以石头鱼为主。
除了车子不同, 拉车的动物也不同，像他们用的鲨车, 虽然性格温顺好操控, 但是速度慢, 能拉的重量也有限。
最豪华的应该是用旗鱼做车夫，一辆车前三条旗鱼并排，时速能达到两百公里以上，自然价格也要贵很多。
这里的贸易市场开放并不分时段，不论日夜店门随时开着，也随时都有客人上门。
整个海域的石头鱼几乎都从这里出去，因为市场上除了商贩，就是各城市的采购商。
余幻晴观察了一下，发现鲛人的鳞片也是有颜色之分的，并不完全是纯黑色，有一些偏蓝，有些偏紫或者偏褐，但不管怎么变化，颜色都非常黯。不像人鱼一样五颜六色花里胡哨像彩虹一样。
偶尔能看到一些尾鳞鲜艳的，也能看出来那是用了染色剂一类的东西。
雄性鲛人不太爱穿衣服，倒是雌性都会批上红色纱衣，裹住尾巴或者上身，亦或者做成束带绑住头发。
从前红纱是代表着已婚，现在没有那么多规矩，哪怕年纪小也可以随便穿了。
余幻晴看着满街的红布，手指捻着身侧的包包，又开始想墨九了。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自己？
见她盯着红布愣神，莉娃揉了下她的毛毛：“你们肯定很快能团聚。”
“嗯，希望如此。”
莉娃他们供货不多，也没有固定买家，只能找个摊位摆，这边是批发区，另一侧还有散货区，那边卖出的价格要比这里贵上一倍。
通常莉娃都会将部分质量比较好的黑甲虫挑出来单独放，让贝儿带到散货区摆摊卖。
今天因为有余幻晴在，贝儿将东西放下，带着她先去店里买了个鳞片状的终端，她挑了个纯黑色还泛着光亮的，这有点像墨九的鳞片颜色。
这东西虽不能像人鱼终端一样植入到身体里，却能轻易贴合在鲛人的尾巴上，也很方便。
终端是感应式的光屏，贝儿教了余幻晴如何操作，又将买终端剩下的三千都转给了她。
“晴晴姐姐，你要跟我回去么？”买完东西后贝儿问。
余幻晴看着周围的商店问：“你现在要去散货区摆摊卖黑甲虫对吧？那里的摊位可以随便租用么？”
“是的，一天十海贝。”
“那我跟你一起。”
过来的太晚，这时候好的摊位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人找到个位置偏僻的角落，好在摊位是挨在一起的。
贝儿摆好东西后就一直疑惑地看着余幻晴，想知道她要卖什么东西。
然后她就见余幻晴在那个摊位上一躺，打开终端将屏幕放大，上面开始循环播放着几句话。
“海獭摊。握一次手两海贝，摸一次肚皮五海贝，揉一次脸颊十海贝，拥抱一次十海贝。”
贝儿：“？？？”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余幻晴，再看看屏幕：“你……”
自小跟着哥哥姐姐来摆摊这么多年，贝儿还从没有见过有人卖这个的。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余幻晴的脑壳是不是坏掉了，但余幻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躺在摊位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这与众不同的奇葩吆喝声也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好奇的看热闹的很快围了过来，他们视线上下打量着余幻晴的样子，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动物？没见过，毛好多好厚。”
“是啊，这比海豹和海熊的毛都多了吧。”
“不知道摸起来手感怎么样，肯定很软。”
“两海贝也不多，让我去试试。”
很快就有耐不住好奇的鲛人凑上前要伸手，余幻晴用爪子揉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要先付海币再消费哦。”
那人痛快地转了两海贝过来，余幻晴主动朝他伸出爪子，让他握住自己的手背，还非常贴心地用手背毛毛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又附赠两个Q弹的爪垫让他捏了捏。
那鲛人原本就只是好奇摸一下而已，但这一摸就有点上瘾了，手下的触感柔软丝滑，毛乎乎的感觉像无数个小刷子刷过手心，带起一阵电流，他尾巴鳞片都全都张开了，忍不住一顺再顺，完全停不下来。
其他鲛人就见他一脸痴笑地摸着海獭的爪子，脸越来越低，大有要凑上去蹭蹭的趋势，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这怕不是被迷惑了吧，表情也太诡异了。
头一个生意，余幻晴也算是照顾了，让他多摸了一阵，不过蹭脸就算了。
她在对方将脸蹭上来之前赶紧收回了手：“谢谢惠顾，时间已经到了，还要点其他服务么？”
那鲛人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她的爪子，视线挪到她的肚皮和脸颊上，趁着别人反应过来前，立即又付了二十海贝，手直接摸上了她的肚皮。
比起爪子，这里的毛毛面积更大，一把下去连手臂都能感觉到那种触感。
“啊，摸起来好舒服，手感好好。”他忍不住发出感慨。
其他人见状都以为这鲛人是托了，实在是他表现的太夸张了点，再好摸又能好摸到哪里去。
经常在市场转的也都不怎么差钱，何况几海贝也不多，因此很快又有几个人好奇地凑上来。
“我不信了，真有这么好摸？”
付完了五海币，第二只鲛人转到另外一边，手也摸上了余幻晴的肚皮。
几秒后现场就多了一条沉迷海獭毛毛的鲛人，他一边摸一边自言自语地咕咕哝哝。
“这手感，太绝了吧。”
“好软和，像被太阳晒着的时候一样，好幸福。”
“我要抱一下！”
话音才刚落，最先来的鲛人立即道：“我先来的，我先抱！”
俩鲛人现场争执了起来。
生意可不能这么黄了，余幻晴赶紧挥爪子维持秩序：“别打架，一个一个来。”
第二条鲛人机智地先付了钱，伸长手臂抱住了余幻晴。
后面围观的鲛人们一边怀疑一边越发好奇起来，这一个两个的，要说不是托可沉迷的也太快了。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谁知道呢，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这动物咱也没见过，就当摸个新奇了，两海币也不贵，我也去看看。”
确实，海獭在这里真是头一次见，每只鲛人都好奇无比，见前俩鲛人摸了半天也没什么事，他们也都心动了起来。
没一会就有几双手又摸了上来。
余幻晴见不行赶紧跳了起来，爪子叉着腰大着嗓门喊道：“排队！一个一个来！”
贝儿见场面要控制不住了，也不忙着做生意了，赶紧收起摊子过来帮忙，将几个鲛人往后推：“大家都有份都有份，别着急，先排队。”
在贝儿的帮助之下，后面的队伍终于齐整起来。
余幻晴呼了口气朝她道了声谢，先前在极北城是倾尽整个城的力量来帮她，才让她那么舒心地举办了一场握手会，现在没有人帮忙，她一时还有些乱了手脚。
这边的摊位非常偏僻，人流量比起外面少很多，寻常人要买什么东西在前面都能找到，除非是想要贪便宜才会往这种角落里走。
平日人们到前面几百米的地方就止住了脚步，可今天打眼一看，角落里竟然排起了长队，看着相当热闹的样子。
要说好奇心是不分物种的，鲛人也不例外，好奇心一起，立即就拎着东西朝这边过来，然后他们也听到了仍旧在吆喝的价目表。
“握手？摸毛？这是什么东西？”
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发现竟然是排队摸一个没见过的动物，那动物长得挺可爱，并且是有智慧的能交流能说话。
这也太新奇了。
凡是摸过的鲛人全都对海獭的手感爱不释手，怎么都舍不得走，不停加钱加钱，直到后面的人实在等不了了，一把将人推开，队伍才朝前挪了一点。
有几条鲛人特别想将脸埋在余幻晴肚皮上，跟她要求了好几次，愿意出双倍价格。
余幻晴还是有底线的，摸毛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将脸埋上去。于是她相当狠心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聚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已经将角落的路都给堵住了。
这里有奇怪动物出现的消息也越扩越广，更多的鲛人赶过来想要见一下。
整整一下午，余幻晴已经不知道跟多少条鲛人握过手了，爪子都被摸得有些腻乎乎。
他们来城里的路上废了不少时间，到的时候将将中午，现在天都快要黑了。
莉娃和英希已经将黑甲虫给全部清掉了，平日都是卖完就赶紧过来找贝儿，可今天还没走多久就被堵在了外面，怎么也挤不进去。
兄妹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这是，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莉娃担忧地问：“贝儿是在里面吧？通讯打通了么？”
英希摇摇头：“没有，一直都没人接。”
莉娃侧耳停了一会，突然皱起眉头：“我似乎听到了贝儿的声音，你听？”
现场实在是太嘈杂了，各种说话声讨论声，但在这些声音里，能隐约听到贝儿的高喊声：“排队，你的时间已经到了，请先离开，让后面的人过来，如果还想再握手，可以从后面重新排队。下一位下一位。”
英希很显然也听到了，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管还能不能进去了，硬是在旁人的咒骂声中挤开一条道路钻了进去。
越靠近贝儿的声音就越响，她因为喊太久嗓子都有点哑，远远地能看到她正站在摆摊的台子上，火红色的尾巴相当耀眼，她脸蛋红扑扑地，手臂四处挥舞指挥着后面的人。
她身后，正有一条鲛人在跟余幻晴握手。
莉娃凑到近前问：“贝儿，这，这怎么回事？”
其实刚刚他们已经听旁人讨论个大概，可真正见到时还是让她震惊了。
竟然还有这种赚钱方式！最震惊的是，这种方式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都愿意。
莉娃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她活了这么二十年的认知都要被颠覆了。
见到两个亲人过来，贝儿赶紧对他们招手：“姐姐快来帮忙，这里人太多了，我都忙不过来了。”
莉娃懵懵地被拉了上去，有了三个人一起维持秩序，原本开始歪斜拥挤的队伍重新规整了起来，一直堵塞的街道也被清出了一条路来。
这里的骚动自然也惊动了城里的城管，一队八人很快赶了过来。
看到余幻晴摊位的情况后，城管们无语地瞅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里并没有禁止做这种生意，何况这也没违法，定价又这么低，他们都蠢蠢欲动地想上去摸一把了，最后几人自觉站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了。
街道明亮的灯光慢慢亮起来，余幻晴感觉手都被握得有些痛了，毛毛打结得厉害，再这么下去给别人的体验也不好。
她抬手制止了下一个要上来的鲛人，歉意地道：“抱歉，我要收摊了。已经太晚了，我的毛毛也有些脏，需要回去好好清理一下，明天还会来这里摆摊，如果大家还有兴趣的话，可以明天再过来。”
后面的队伍还有老长，这里面大多是因为好奇才凑过来的，并不是一定非要摸到不可，因此对她收摊的事就是遗憾地抱怨了一句。
长长的队伍很快散开，原本难得热闹的角落再次恢复安静。
余幻晴关掉终端跟莉娃三人道了声谢，赶紧游到城管身边挨个道谢。
“辛苦你们帮忙维持秩序，非常感谢。”她识趣地上前挨个跟城管们握了握手。
摸到她的毛毛之后，几名城管觉得有些理解为什么她可以用自己做生意了，这手感，确实有些上瘾。
“明天要是继续摆摊，提前说一声，不然乱起来就不好了。”
“好的好的，一定。”
送走城管后，余幻晴长舒了口气，就着水使劲搓了搓手掌，但没有任何清理剂这么干洗还是觉得没洗干净。
她捏捏小包，里面还有瓶清理剂，理毛对她来说就像吃饭一样必不可少，因此梳毛和清毛工具都是必需品，要随身携带。
现在没旁人，余幻晴抽空看了眼余额。这一看顿时让她兴奋起来，先前买完终端后还剩了三千，贝儿全都转给了她，现在余额竟然有八千了，这一下午就赚了五千。
主要是无本买卖，赚多少全都是纯利润。
今天辛苦莉娃三兄妹了，他们挑出来的黑甲虫都没有卖。余幻晴拉着他们道：“今天太麻烦你们了，已经这么晚了，都饿了吧，我请客咱们去吃饭。”
贝儿开心地拍起了手，她是真累了，嗓子还有点哑。
莉娃到底没敢挑特别贵的地方，只找了间比较实惠的店。
这里的店铺也做熟食，只是价格稍贵一些。
明明来到这里也才两三天而已，可余幻晴觉得自己距离上次吃熟食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馋的不行，把店里看着好吃的熟食都点了一遍
“这太贵了。”莉娃劝道。
余幻晴摸摸自己的肚子，拖长了音可怜兮兮地道：“我饿了。”
她声音一拉长就有点撒娇又委屈的意味，平日连墨九都扛不住，更别说莉娃他们了。莉娃立即心疼地点头：“点，都上点，别饿着了。”
倒不是余幻晴刚有了点钱就乱花，她自信自己的赚钱能力不错。这生意再做两天肯定会变成一个新闻，到时候就算她不去找媒体也会有人来采访她，毕竟她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海獭，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猎奇心理，都会有人来围观。
她现在就是要重新火起来，火到墨九一眼就能看得到她，躲都躲不开。
她实在是太想墨九了，太想见到他，想抱抱他跟她说句话听听他的声音。
分开后她就一直压抑着情绪不让自己去想，一旦放开想就完全压抑不住思念的情绪。她打算明天再摆摊一天就立即找媒体帮忙寻找。
将负面情绪憋在心底，余幻晴低头去看盘子里的食物。清蒸过的石头鱼味道实在是鲜嫩，还带着些微甜，没有什么细刺，一口下去满嘴肉香。
余幻晴三两口吃光了一整条鱼，爪子又伸向了第二只。
点的多，桌子都放满了。
难得能吃到一顿大餐，贝儿学着余幻晴的样子，一爪子抱着一块肉大快朵颐起来，吃得脸上头发上都是。
“你们也快吃，多吃点，我们点得多，不能浪费。”余幻晴含含糊糊地道。
吃完饭后余幻晴没有跟着回去，鲨车走的慢，到家也要几个小时，明天要继续摆摊，来回太奔波。
莉娃想了下，怕她明天忙不过来，索性也没有离开。
余幻晴给他们开了间房，又给自己单独开了间。
她的屋子比较特殊，需要抽走一半水，维持成空气状态，这里的房间都默认是全水，像这样有特殊要求的很少。店家跟她确认了好几次才帮她弄好，好在这种技术并不难，很快就好了。
余幻晴一进屋就瘫在了水面上，使劲呼吸了一口空气，在水上打了几个滚，这才从包里取出护理剂给自己清理，大量泡泡飘在水面，搓着手臂和肚皮，闻着身上熟悉的冷雪味道，她将脑袋埋进了臂弯的毛毛里。
清理完之后，她将包里的东西都挨个倒出来看了又看。
红色小包包里都是墨九送的小礼物，另外一个包里装的东西比较杂，护理剂梳子拟态衣，还有叠好的防护服和肚兜，小包被塞得鼓鼓囊囊，变成了行李箱大小。
挨个摸完，她将夹囊里的石头拿出来在手里玩了一会，假装墨九还在身边一样，让他看自己抛石头是不是又厉害了。
声音落下，身边一片安静，余幻晴嘴角扬起的笑迅速褪去，抱着石头放在肚皮上闭眼开始睡觉。
几天都没有睡好，今天难得有条件，本来应该能安稳睡着的，没想到她却做了个梦。
梦里她独自在一片黑暗的海中前行，周围没有丝毫光亮也没有丝毫生物存在，她莫名觉得恐慌极了，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她想找到墨九，拼命往前游，但身体却沉重极了，像压了座山一样，越游越累，甚至到最后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无法前行。
余幻晴忍不住哭起来，又不敢放声大哭，只压抑着声音低泣。
“墨九，墨九你在哪，我好想你，我一个人好害怕。”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喊着，直到喘不过气起来，身上突然一轻，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看看时间，距离入睡才过去了两三个小时，时间还是半夜，外面街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这是属于夜晚的颜色。
余幻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面朝上变成了面朝下，脸一直泡在水里，难怪会觉得窒息。
她摸摸脸，眼角仍旧有眼泪滑出来，原来她真的哭了。
擦掉眼泪，余幻晴吸了吸鼻子。
“墨九，你再不出现我就不想你了。”
从在一起那天开始，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开这么久，余幻晴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脆弱，可那是墨九，不是别人。
与此同时，在相距遥远的某家医院里，已经昏迷了好几天的鲛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