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放电。思想的材料。零位悬崖。
放电,这是一个最切近的形容词。现在我发现,我的状况正是放电现象。最近这些日子,我的脉搏越来越干燥,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张——正负两极越来越接近,已经发出干裂声,只要再接近一毫米,就会发出爆炸声,然后是一片静寂。
我的内心现在十分平静,空空荡荡,就像一幢房子,所有的人都走出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卧病在床,你可以十分清晰地听到思想发出的金属般清脆的敲击声。
也许正是这种“放电”终于治愈了使我备受折磨的“心灵”,我又和我们大家一样了。至少我现在在想象中看到О-90站在立方体的台阶上或者躺在钟形瓦斯罩下面时,丝毫不感到痛心了。因此,即使她在手术局那边供出我的名字,我也不在乎了:我要在最后的一刻虔诚地、感激地亲吻造福主那只实施惩罚的手。对于大一统国来说,我享有接受惩罚的权利,而我决不会拱手出让这个权利。我们每一个号民都不应该,也不敢放弃这个唯一属于自己,因而也是最珍贵的权利。
……思想发出细微的、金属般清脆的敲击声,一辆无形的飞车正在把我送上充满我所喜爱的抽象概念的碧空。在这空气最纯洁、最稀薄的高空中,我看见我的“有效权利”论断像充气轮胎一样,扑哧一声破碎了。我看得很清楚,这不过是古人荒谬的偏见——“权利”观念的遗毒罢了。
有的思想是泥塑的,有的思想则是为了永恒而用黄金或我们贵重的玻璃雕塑而成的。要想鉴别思想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只需给它滴上一滴强酸就行。古人也了解一种强酸——reductio ad finem,他们好像是这么叫的。但是,他们害怕这种有毒的东西。他们宁愿欣赏泥塑的、玩具似的天空,而不愿意看到蓝色的虚空。而我们——荣耀归于造福主!——都是成年人,我们不需要玩具。
现在让我们在“权利”观念上滴上一滴强酸试剂。即使在古代,一些最成熟的人也懂得:权利的根源是力量,而权利又是来自力量的功能。我们面前是一架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一克重的砝码,另一端是一吨重的砝码;一端是“我”,另一端是“我们”,即大一统国。显然,认为“我”相对于大一统国,可以享有某些权利,和认为一克可以抵得上一吨,完全是一回事。由此可得出一种分配方式:给“吨”以权利,给“克”以义务,于是就有了由渺小到伟大的不二法门:忘记你是一克,而把自己当作百万分之一吨……
你们,体格丰满、面色红润的金星人,还有你们,像铁匠一样黑脸膛的天王星人,我在自己的蓝色寂静中听到你们由于不服气而窃窃私语。可是你们应该明白,一切伟大的事物都是简单的。你们还应该明白,只有算术四则才是永恒而不可移易的。而道德只有建立在算术四则基础上才是伟大、不可动摇、永恒的道德。这是至高无上的哲理,这是千百年来人们不惜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奋力攀登的那座金字塔的顶峰。站在这个顶峰上看下去,只见金字塔的底部还有一些东西在狗苟蝇营,那就是我们身上残留下来的先祖的野性。从这个顶峰上看下去,无论是违法生育的母亲О-90,杀人犯,还是那个胆敢写诗诽谤大一统国的狂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因而对他们的判决也是一样的——一律处以死刑。这是最公正的裁判,也正是那些沐浴着历史早期天真质朴的玫瑰色霞光、居住在砖石房屋里的人们所憧憬的公正裁判。他们的“上帝”对于亵渎神圣教会罪也同样是按杀人罪惩处的。
天王星人,你们生性冷酷,肤色黝黑,很像那些擅长施用火刑的古代西班牙人。你们沉默无言,我想你们是站在我这边的。不过,我却听到面色红润的金星人在那里大发议论:什么刑讯逼供呀,什么滥用死刑呀,什么又退回到了野蛮时代呀,等等。我亲爱的金星人,我很同情你们,因为你们不善于用哲学和数学方法进行思考。
人类的历史就像飞车,是一圈又一圈地盘旋上升的。圈子与圈子不同,有金灿灿的圈子,也有血淋淋的圈子,但是它们都同样分成360度。例如,从0度出发,往前经过10度、20度、200度、300度,然后又抵达0度。是的,我们又回到了0度,的确如此。但是,我这个数学头脑看得很清楚,这个0全然不同于那个0,这是一个新的0。因此,原先的正0换上了负0。你们明白吗?
这个0在我看来仿佛是一个无言的、巨大的、狭长的、尖刀般的峭壁。在一片凶险骇人的漆黑中,我们屏住气息拔锚起航,驶离零位峭壁黑夜一侧。千百年间,我们这些哥伦布式的探险家们曾一直航行在大海上,我们围绕整个地球航行了一圈,终于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在礼炮声中,我们大家爬上了桅杆,展现在眼前的是零位峭壁迄今不为人知的另一侧——这是一块淡蓝色的巨石,在大一统国的极光照耀下,放射出彩虹和阳光般五彩缤纷的小星星,就像是数以百计的太阳、数以十亿计的彩虹……
别看把我们和零位峭壁隔开的仅仅是一把刀子的厚度。刀可是人类所创造的最坚固、最不朽、最天才的物件。刀曾经用在断头台上,刀是斩断乱麻无往不宜的办法,从刀刃上通过的路布满了荆棘般的悖论——这是唯一无愧于大智大勇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