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观走到了刚才他跳下来的那个洞口处。
然后他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具巨大的尸骨,还有尸骨上那些缠绕的金色斑痕。
束观没有任何动湓神尸骨的意思。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诡异莫测的金色斑痕,更主要的是因为按照束观的猜测,这湓城之地位于大江之边,数万年来再没发过一次洪水,恐怕就是因为湓神尸骨藏于此山之中。
所以他自然不会去动那具尸骨。
甚至在离开之前,束观还认真地对着那具尸骨行了一礼。
生前死后,护佑此地生灵数万年,束观觉得自己应该对湓神尸骨行这一礼。
何况自己还从这里学会了两门玄妙的秘术,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就算是这位湓神的隔代传人了。
行礼之后,束观深深吸了口气,接着纵身朝上跃起,手指利刃般插进了洞壁的岩石中,宛如灵猴般朝上攀缘而去。
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再次回到了上方的洞口,速度比他跳下去是还要快许多。
然后束观拿起那块用玄冰铁打造的盖子,盖回了洞口处。
说实话,这块玄冰铁盖,放在现在的修行界中,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异宝,如果交到擅长炼器的修行者手中,甚至有机会炼制出真正的法宝,或者威力强大的飞剑。
只是束观同样没有将其带走的意思。
湓神的尸骨就在洞穴下方,带走这玄冰铁盖,难道任由泥土将他的尸骨掩埋吗?
而且机缘不可一次占尽!
这是风水堪舆术中很重要的一条规矩。
他今天的收获已经够多了,如果再把这玄冰铁盖拿走,在风水术中的术语就称为“绝户”,这种行为是很容易给自己招来一些灾祸的。
虽然只是有可能,但人当有敬畏之心。
束观盖好了洞口,接着再次曲膝一跃,跳回了二十来米高的地面之上。
然后随手一捏道诀,满院的泥土立刻开始朝这坑洞涌来,很快就填平了坑洞,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就算是那些天天在这庙中的庙祝,应该也轻易察觉不到异样。
接着束观悄然离开了这座隐藏一个天大秘密的小庙,也离开了这座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四脚蛇,都有着重要影响的江边小城。
两个小时之后,束观在距离湓城两百里外的一片荒滩之上,和等在这里的韩彪重逢了。
“怎么迟了这么久?”
韩彪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发现了一些事情,所以多留了一天。”
束观笑着说了一句,接着望了望江面道:
“那家伙呢?”
“我让它自己先往前游了,你说过老是停下来不好。”
“那我们也走吧!”
束观从韩彪手中拿过了一个皮箱。
两道身影,朝着大江奔流的方向,渐行渐远。
……
金子昂这几天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他觉得应该是跟那天凌晨在江边看到那条奇怪的龙,被吓得太厉害了有关。
又或许是那个后来潜进自己的家中,问了自己一些奇怪问题的年轻人,对自己施展了什么妖术。
既然这这个世界上,连龙都真的存在,那么有会妖术的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而且后开金子昂也知道了,自己家中那些保镖护院并没有被杀死,只是当时他偌大宅院中的所有人,都同时忽然昏迷了而已。
这不是妖术又是什么?
只是金子昂虽然不算太聪明的人,但也绝不是真傻,他没有把自己在江边看到过龙,以及后来来找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
甚至还吩咐府中的下人,保镖,护院们,不要把那天发生在府中的怪事传出去。
这件事情如果要找人商量,那也只能找自己那两个真正的朋友。
所以
是要去打仗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金子昂呆立了良久,想起了当初曲朝焰刚回湓城时,他妻子的堂伯,也就是那位江洲布政使(为了避免麻烦,有些官职还是用古称)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子昂啊,你根本不用担心你那位兄弟,他不过是暂受挫折,看似被贬,实则是有人为了保护他罢了,此乃潜龙在渊之势,要不了多久,就会再度龙腾虎跃,腾必九天。”
“……有机会来豫章的话,你请他来家中做做客,伯伯倒是很想认识一下你的这位垂髫之交。”
堂伯他老人家说话总是这么文绉绉的,金子昂当时听得稀里糊涂,此时也不明白。
什么不龙不龙的,前几天他们倒是真的看到过一条龙。
而看到那条龙之后,当天夜里曲朝焰就奉命回金陵了,金子昂也不知该为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担忧还是开心。
但总归是担忧多一些的,因为现在旭日国和大华之间好像要打仗了,把曲兄弟这么急调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要上前线了。
然后金子昂又派人去请了青青,因为他听青青说过,那个奇怪的年轻人也去找过她。
不过青青让人回来禀报说这几天没空,过两天再来找他。
而因为这几天精神有些不济,加上又出了这么多事情,所以这几天金子昂都没有出门,没有再呼朋唤友,天酒地。
这一天的中午,他和平常一样,在吃了午饭之后,就回到房间开始午睡,只是没睡多久,他就被一阵异响给吵醒了。
金子昂吓得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接躲进了床角,很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
只不过这一次惊醒他的,既不是老鼠,也不是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而是一阵敲门声。
金子昂从宽大的床上爬了下来,疑惑地朝门口走去。
因为他早就交待过门外的保镖,自己午睡的时候绝不要来打扰自己。
难道是青姐来了?
在自己家中青姐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而直接闯进来敲自己的房门,这也确实是青姐的风格会做的事情。
金子昂拉开了房门。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青姐,而是看到了一具尸体。
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现在金子昂睡觉的时候,不管中午还是晚上,都会安排一名保镖守在门外。
而现在这名保镖就倒在了门外,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被割开的喉咙处依然有鲜血汩汩流出。
而在保镖的尸体上,还站着一个五寸来高的白纸人,浑身血淋淋的,此时正用染满鲜血的薄薄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敲着房门。
原来刚才敲门的,是这个纸人。
如果是放在以前,骤然见到这样一幕诡异恐怖的场景,金子昂恐怕是马上吓晕过去了。
但是因为这几天,他见过了不少同样诡异的事情,比如龙,比如会妖术的年轻人,所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倒是好了许多。
不过这一刻,金子昂依然被吓的毛骨悚然,脸上的肌肉不规则地扭曲起来,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声响,一时间竟吓的忘了呼救。
而那个仿如活物的小纸人,猛然跳了起来,直直撞在了金子昂的肩头处。
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纸片人,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居然一下就把金子昂狠狠撞到在地了。
剧烈的震荡让金子昂痛的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小纸人从他的肩头跃下,伸出一只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再度拖进了房间,一直拖到了床边,然后轻松地将金子昂不知比它大多少倍的身躯扔到了床上。
这时候,金子昂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一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一边开始大声呼救。
呼救声在房间外空荡荡的走廊上回响,可惜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那个小纸人也跳到了床上,一脚踩在了金子昂的下巴处。
金子昂顿觉自己的颈骨都要被踩断了,巨大的力量让他再次倒回了床上,钻心的剧痛也让他一时间再也喊不出声来。
而小纸人也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金子昂的喉咙间。
咽喉处传来刀锋般冰冷的触感,让金子昂不敢稍动。
小纸人也静静站在他的下巴上没有再动。
这个小纸人,甚至连眉眼都没有画,只是看着那张底色雪白,此时溅着几滴鲜血的脸庞,金子昂却仿佛感觉到对方正冷漠地盯着自己一般。
这实在是一种诡异到极致的恐怖。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难道是自家的保镖护院们终于来了?
心中升起一缕希望的金子昂,再次扬声呼救起来。
“不用喊了,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因为你这宅子里面的人,已经被我杀光了。”
随着一声略显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名老者走进了金子昂的房间中。
这是一名看去七十出头的老人,身材干瘦矮小,微微驼着背,满是皱纹的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穿着麻布大褂,黑布鞋,胸前挂着一条褡裢,隐约可见褡裢之内露出许多白纸的边角,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气质,都像极一个乡下老农。
而在丑陋怪异的老人的身后,赫然还跟着六七个小纸人,小纸人同样五寸来高,同样浑身被鲜血浸染成了一片殷红,此时排成直直的一列,像是一支小型军队一般,举手抬足动作整齐划一,走在老人身后,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刺目的血痕。
当看见这个老人还有那些小纸人走进来的时候,金子昂刚刚升起的那缕希望瞬间破灭了。
怪异老人走进了房间,还顺手拉了张椅子,来到了金子昂的床前,放在椅子坐了下来。
他坐的位置,和几天前束观坐的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而他身后的那些人小纸人,则把他团团围在了中央。
老人打量了一下金子昂,接着笑眯眯地对金子昂说了一句话。
“我来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够老实回答,否则我的乖宝宝,就会真的割开你的喉咙了,就像你门外那个保镖一样。”
老人指了指此时静止不动站在金子昂下巴上的小纸人。
他的脸上虽然满是笑容,但是那双三角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冰冷。
……又是问问题……又是问问题……为什么你们都要找我问问题!……
听到老人的话之后,金子昂顿时有些崩溃,甚至都忘了恐惧,只想疯狂地大吼几句。
而怪异老人则是自顾自地说着:
“前些日子,有人到老朽这里来买你的命。”
“当然,老朽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而老朽则是给了他一个纸人,想来要杀你们这样一个普通人,一个乖宝宝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五天之前,老朽的乖宝宝,跟老朽我失去了心神联系。”
“而那个买你命的人,也再次找到了老朽,说你依然活得活蹦乱跳的。”
“所以老朽只能亲自来找你了,否则我就要赔很大一笔钱给那买你命的人,老朽可不想赔这笔钱,那是我的棺材本,我可舍不得。”
“不过,我来找你,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怪异老人盯着金子昂,缓缓地问道:
“那就是五天之前,是谁破了老朽的纸人术,救了你一命?”
“老朽刚才已经看过了,你就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没有人帮你,你绝不可能躲我的乖宝宝的刺杀的。”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金子昂终于疯狂地大吼大叫起来,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太多这种诡异可怕的事情,此时他的情绪被压迫到了极致,却是再也承受不住,彻底地崩溃了。
怪异老者皱了皱眉,他看出这个金子昂此刻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恐怕是没有办法好好回答问题了。
于是老者冷笑了一声,低声自语了一句道: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只能直接搜你魂魄了。”
“不过搜魂之后,你要变成个白痴,可就怪不得老夫了……呵呵,本来就要杀了你的,也无所谓了。”
说话之间,怪异老者伸出了一只干枯如鹰爪的手,抓住了金子昂的咽喉,将其拖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原先站在金子昂下巴上的那个小纸人,则是顺势跳到了老者的胳膊上。
怪异老者将自己的脸,凑到了金子昂的眼前,这一刻,他的眼眶中亮起了深碧如幽的光芒。
金子昂的身躯猛然一震,双眼翻白,神情变得呆滞,而紧接着,他的双眼中有许多画面开始闪现。
怪异老者仔细地看着那些画面。
他是用某种秘法,正在翻阅金子昂的记忆。
不过和束观的入梦术不同,入梦术是能够直接进入别人的魂魄中,随意寻找自己需要的记忆,甚至可以直达伏矢魄,去察看那些一个人最深层的隐秘。
而怪异老者的这门秘术,却没有这么玄妙,只能以像电影倒放般的方式,一件件的事件看过去。
这种方式对于被施术者的魂魄伤害自然极大。
一般被这种搜魂术搜查过记忆的普通人,没有不变成白痴的。
怪异老者此时变得碧幽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子昂眼中闪过的那些画面,生怕遗漏了任何细节。
不久之后,怪异老者的口中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咦。
“这年轻人是什么人?”
“唔,他说几天前来找过这姓金之人,这姓金之人却记不得了……这年轻人肯定是修行者,莫非我的纸人术,就是被此人破了?”
“再看看。”
“咦,他为什么要问姓金之人这些事情?十几年前的怪病……难道这姓金之人的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怪异老者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
不过他并没有停下对金子昂的搜魂,虽然怀疑就是刚才在金子昂记忆中看到的那个,那个潜入金子昂屋中,看去容貌普通的年轻人,破了自己的纸人术,但总要亲眼见到才行。
所以怪异老人继续翻看着金子昂的记忆。
然而没过多久,老者的口中再次发出了一声怪叫。
比起刚才那声带着些许疑惑的轻咦,此时从老者口中发出的怪叫,却是带着极度的错愕,惊恐以及不可置信的情绪。
“……那是什么?是一条龙吗?……”
“这怎么可能!”
怪异老者颤声惊呼着,一张老脸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涨得通红。
只是就在他准备看得更仔细一些的时候,他的双耳突然微微抖动了一下。
不久之前,在进入这金家宅院的时候,他在大门处放了一个纸人,并不是担心什么,而纯粹只是一种谨慎的习惯使然。
而此时放在大门处的那个纸人,却将一些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那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听声音,那对男女应该很年轻。
“师兄,我们到了,这里就是那个金子昂的家。”
“好,我们进去问问,看看前几天发生在他身上的异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还有纸人术这种偏门道术出现……”
“不对,好浓的血腥气,里面出事了,我们快进去!”
听到耳中传来的身音,怪异老者的神情再次一变。
接着他离开松开了抓着金子昂咽喉的手,另一手猛然一招,那些小纸人立刻迅速地跳进了他胸前的褡裢中。
接着怪异老者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撞破了床头的墙壁,身影消失在了墙壁破洞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