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观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除了小时候的自己之外。
真的,这是两世为人,束观见过的
那张脸仿佛被烈火烧过一般,焦黑一片,焦黑之下又长出了一些新的红色的细肉,就像一条条被剥了皮的蚯蚓,爬在那张五官扭曲残缺的脸上。
这张脸上的嘴唇缺失了一半,像是被火烧掉了,露出里面残缺不全的牙齿,鼻子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小孔。
头发枯黄如杂草,而且稀疏,头皮之上鼓起一个个水泡。
如果说这张脸上,有什么正常的地方,那应该就是眼睛了,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只可惜眼瞳上方的眼睑同样似是被大火烧掉了一般,所以这双眼睛依然没有任何美感。
真是一个丑如鬼怪的女子。
当然,她真的是一个鬼。
此时这个女鬼,就正从对面的屋顶上,朝着束观这边悠悠飘了过来。
一身青黑色相间的戏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将戏服下傲人的身材尽显无疑。
这青衣女鬼,有着一张至丑的脸,却又有着至美的身材。
青衣女鬼飘到了他们的身前,突然似有所觉,在距离束观三米之处停了下来。
束观凝视着那青衣女鬼,心中有些戒备之意。
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强大的一个鬼。
这个青衣女鬼,比荆城的白衣女鬼要强大,比大洪山山谷中的那个鬼将要强大,甚至比荆城城隍爷焦正还要强大。
她身上散发的阴魂之力,堪比元婴境修行者身上的压迫感。
而她魂身的凝实程度,看去已经和血肉之躯没什么区别了。
青衣女鬼的视线也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
先是仔细看了一下小姑娘王茹,接着又望向了韩彪,那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中,露出了惊讶而又迷惑的神情。
她似乎看出了韩彪的特别,但又不明白韩彪是一个什么“东西”。
尸傀这种存在,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青衣女鬼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束观的身上,然后和束观对视了良久。
慢慢地,女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好奇。
“你是
接着,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山泉在溪涧中欢快流淌般清澈动听。
特别是在她的那张脸的相衬之下,这种好听就越发让人印象深刻。
鬼魂的声音和容貌,都来自于鬼魂对自己生前的记忆。
所以这女鬼的生前,声音就应该这般好听。
至于她的容貌,就是她临死前的容貌。
这也是死得很惨的一个女鬼!
“我抵抗力比较好。”
束观扬了扬眉,说了这么一句。
毕竟他这一世的十八岁之前,每天早上洗脸的时候,看到的那张脸并不会比青衣女鬼的这张脸好看。
然后紧接着,束观又凝眉问了一句道:
“你是谁?”
青衣女鬼残缺的嘴唇咧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
“我是申城的一个孤魂野鬼。”
青衣女鬼只是这么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束观指了指王茹又问道。
“我看她想留下来,所以就让她留下来了喽。”
青衣女鬼歪了歪那个丑陋的头颅,如此说了一句。
如果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庞,那这将是一个可爱而俏皮的动作,可以这动作在她身上却只会让人觉得滑稽而恐怖。
束观沉默了一下,再次确认了这个青衣女鬼的强大,虽然他不明白这青衣女鬼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阴鬼滞留阳间,时间久了会出很多问题。”
“跟在我的身边就不会,而且她的天生魂力很强大,我可以教她修行。”
青衣女鬼转首望向了王茹。
她的头颅是直接一百八十度转过去的,仿佛脖子可以随意扭转一般。
这一幕可怕的景象,让小姑娘有些惊恐。
“我可以让你留在人间,还可以教你接近你爹娘而不伤害他们的办法,如果你修行地够勤奋,用不了多久甚至能让你的爹娘看见你。”
青衣女鬼柔声对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脸上的恐惧之色立马消失了,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那青衣女鬼
束观皱了皱眉,盯着那青衣女鬼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问过小姑娘的意见了吗?”
青衣女鬼咯咯笑了起来。
王茹立刻用哀求般的眼神般看了他。
束观心中叹了口气,知道青衣女鬼说出刚才那番话之后,小姑娘就已经根本无法拒绝了。
这是把小姑娘交给这么一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鬼,他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就住在那里。”
这个时候,青衣女鬼抬手朝远处指了一下。
束观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青衣女鬼所指的,是梅洛街尽头处的一栋很有特色的西洋式建筑。
那建筑整体呈淡黄色,外墙是很特别的风帆形,还有一面在这个时代极少见的巨大玻璃墙,更有一座高大三十来米的玻璃灯柱,和周围的其他建筑比起来,显得是那般地鹤立鸡群。
此时那座高高的玻璃灯柱上,依然闪烁着霓虹灯光,灯光显示的是五个字。
“光明大戏院”。
“所以你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可以随时来那里看看她。”
青衣女鬼又是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可怕至极的笑容。
“大哥哥。”
王茹唤了束观一声。
束观再次叹了口气,接着点了点头道: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这自然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王茹顿时激动兴奋地笑了起来。
“我会经常去看她的,嗯!”
然后束观抬头认真地对那青衣女鬼说了这么一句,最后他还轻轻嗯了一声。
青衣女鬼瞬间身躯剧晃,仿佛被撕扯成丝丝缕缕的烟雾,几秒钟后方才重新凝结成实躯。
然后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中,露出了惊骇莫名之色,怔怔地看着束观。
束观平静地望着她。
这是对这青衣女鬼的警告。
如果你有其他的心思,就算你是元婴境的鬼修,我还是能轻易地毁灭你。
因为我是鬼族克星。
最终,青衣女鬼牵着王茹的手远去了。
束观一直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那座风格别致的戏院中,方才收回目光。
这个时候,东方天际终于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束观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低头看去。
昨夜,他杀了范磊,和其他三名杀害王茹的凶手不同,范磊出身的那个范家,很明显是修行者家族。
虽然他动手已经很小心了,对方绝对无法用道术找到他,但束观还是要看一看,这件事情对自己有什么后续的影响。
只是在看了掌上显露的天机之后,束观猛然皱了一下眉头。
“韩叔,今天你先不要回走马馆。”
然后他对韩彪说了这么一句。
……
“那个燕子非常谨慎。”
“不错,范磊和那个护卫的魂魄,都已经被彻底毁灭,自然无法再招魂,看看他们被杀死的经过了。”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燕子的实力,应该是在元婴境之上,否则无法这个悄无声息地杀掉已经胎动境巅峰的修行者。除此之外,我们好像没有任何能找到他的线索。”
“那么这件事情,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就先这样吧,只能看以后那个燕子会不会再出手了。”
七仙盟的三位老祖和四大仙种,在回到他们在申城的驻地之后,三位老祖之间,有过一场短暂的讨论,然后就示意大家各自离开。
李长卿皱着眉,缓步朝房门之外走去。
说实话,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本来在确认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不久之前,在她看到汽车上的那两具体温尚温尚温,鲜血依然汩汩而流的尸体时,李长卿的心中涌起的就是这样的失落感。
那个“燕子”应该就是在几分钟之前杀了范磊,然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然离去。
李长卿的一只脚,跨出了门槛。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恭敬地站在门口旁的叶凡。
然后李长卿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问了叶凡一句道:
“你有没有办法查到,今天晚上范磊都去过一些什么地方?”
“如果真的要查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在申城的黑白两道,我还是有些办法的,原先是不知道最后一名凶手是谁,现在既然知道了,那情况就不同了。”
这名容貌普通,有些沧桑的中年侍仙者,笑着回了一句。
“要多久?”
“一个晚上差不多了。”
“好,那你现在就去查,我在这里等你。”
然后叶凡领命去了。
李长卿则是回到了房内,在桌前坐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范磊今晚去过哪里,跟他被杀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
但是李长卿还想在努力一下。
接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运息调气,等待叶凡回来。
叶凡是在凌晨时分回来的。
他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有些疲倦,毕竟只是个凡人,而且还是个中年男人,熬了一个通宵,并且应该是去了不少地方,找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身体有些扛不住也是正常。
李长卿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伸指一弹,一枚丹药飞到了叶凡的面前。
“先吃了它。”
叶凡接过之后,毫不犹豫地放进嘴中吞下,紧接着就只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一夜的疲劳瞬间消失不见。
作为一名资历极深的侍仙者,叶凡倒是没有什么大惊小怪之意,精力恢复之后,他立刻开始了讲述。
“……昨天晚上,范磊一共只去过两个地方。”
“一个是在五点钟左右,他从范式庄园出发,到了安和路上的一处住宅,那处住宅的主人,是如今申城非常红的一名女电影明星的家,那个女明星的名字叫栾玲珠。”
“不过当时栾玲珠并不在家,而是在申城青帮大亨杜文强的家中作客。”
“所以范磊又去了杜文强的家中。”
“昨天晚上,杜家有一场晚宴。”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凡顿了顿,对李长卿笑了笑道:
“我有一个朋友,刚好参加了那场夜宴,然我又通过他,像其他的宾客打听了一番,所以范磊在杜府夜宴上做了什么事情,基本全都打听出来了。”
“其实范磊在那场夜宴上,只呆了二十分钟左右,一共只跟四个人说过话。”
“
“
“不过,我不觉得范磊的死,跟张虎山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们都知道青帮的几个大亨,背后真正的控制者就是范家。”
“范磊接触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凡再次顿了顿,他的眼中闪过了古怪的神色。
于是李长卿知道,那
叶凡则开始继续讲述。
“那和范磊接触过的
“而在夜宴上,范磊让那个算命先生给他看了一下手相,那算命先生给他算的是,他今夜必死无疑!”
李长卿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她听到这里,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那个算命先生,怎么听怎么像都是一个修行者。
“那算命先生所住的地址,你打听出来了吗?”
李长卿立刻问了这么一句。
叶凡的一双眼睛此时同样极亮,他深深吸了口气道:
“打听出来了,昨天晚上参加过夜宴的宾客基本都知道。”
“这就是这件事情最奇妙的地方。”
“那个算命先生,就住在多伦巷中,更巧的是,他就住在王茹被范磊虐杀的楼房中!”
“就是他!”
李长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断然说道。
……
束观飞快地穿墙冲进了走马馆。
他先是冲到自己平常坐的长桌前,将桌上那叠白纸一把抓起晃了晃。
厚厚的一叠白纸瞬间烧为灰烬。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龟壳和古铜钱,在冲上了二楼,冲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两个大皮箱。
这两个皮箱里面,装的是老瘸子送给他的那些礼物,还有走马门的道术秘册,堪舆风水用的那些法器,善已观的道符,前些日子刚到申城,帮敖天渡天雷劫时,杀掉的那个修行者后得到的玉牒金书,还要那把断刀,以及另外一些零零碎碎的修行者所用之物。
束观将龟壳和古铜钱扔进了其中一个皮箱,再把牛角巨弓和铁箭取出放在了床底。
接着他拎着两个皮箱从窗户中跳出去,跳到了自己小院里,飞速捏起道诀,施展出控土术,院子中的地面上,立马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大洞。
束观将两个皮箱扔进了洞中,再一捏道诀,小院的地面恢复了原样。
将这些所有能暴露他修行者身份的东西全部埋入地下几十米深处之后,束观再度冲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内,侧身朝里躺到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
他的左手在袖中握住桃木剑,右手在身下紧握牛耳尖刀,然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而就在他刚刚躺好没多久,房门被人轻轻从外面推开了……